【1】

“帶幾件衣服,一會兒要去紹興。”阮淮崢打開容歆的房門,通知了她一聲。

容歆正抱著電腦看文清的郵件,在催她盡快給答複,又再次說了機會很難得。見他開門,容歆連忙將筆記本電腦合上。

“去紹興幹嗎?”

“老宅最近要維修台門,正好到了黃酒節,帶你去看看。”

容歆有些驚訝,她才知道原來阮淮崢是紹興人,更讓她驚訝的是:“台門?紹興還有這個?”

他點了點頭:“不少都拆了,家裏那個算是有點兒年頭,正好保留了下來。”見她充滿期待的樣子,他就知道她喜歡這種東西,於是摸了一下她的腦袋,“帶幾件衣服就好,一會兒出發,一個小時就到。”

一個小時後,容歆見到台門本尊的時候,才知道他說的有點兒年頭應該是有不少年歲了,算是文物,所以沒讓拆。

台門在小巷的深處,白牆黑瓦,傍清河兮沐古風,讓她看一眼就心醉神迷。

“小心腳下的門檻。”阮淮崢在她身旁提醒道,他還記得上次在周莊的宅子門口差點兒摔倒的情景。

容歆看了眼腳下,看院子裏空****的沒有人,問道:“這裏沒人住了嗎?”

“外公外婆還在,其他人都不住在這裏了。房子太老,都不願住。”阮淮崢看著她,握住她的手,“別擔心,他們人很好,現在應該還沒回來。”

容歆點點頭,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阮淮崢的家人,外公外婆,那就不是徐之才說的國畫大家?她心裏一驚,雖然他已經說了很好相處,但還是很緊張。

她看著院子裏的古井,問道:“這個還能用嗎?”

“可以。”

他話音剛落,剛剛關起的大門又被推開,一對雙鬢發白的老人走了進來,見院子裏有人,立即笑開。

“阿崢回來了啊,這是女朋友?”

阮淮崢點點頭:“嗯,女朋友。”

容歆聽聞,朝他看了眼,有點兒意外,連忙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外公外婆好,我叫容歆。”

外公表情微愣,看她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姓容啊。”

外婆見此,走了過來,舉起手裏的菜,衝她笑了笑:“今天吃酒釀糟肉好不好?”

“好。”

難得見到容歆這種傻愣愣的模樣,阮淮崢覺得新奇,拍了一下她:“我說過他們人很好。”

容歆愣愣地點點頭,外公走了過來,看她的目光依舊帶著打量,對兩人說道:“外麵有桂花樹,去摘點兒桂花過來,讓外婆給你們做桂花糯米藕。”

“好啊。”

她看著桂花,調皮地摘下一朵往他頭上放去。

阮淮崢索性微微彎著身子讓她更好放。

容歆眨了眨眼睛,笑著說:“好看。”還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

她拍完就把花拿了下來,夾到耳旁的頭發上。

“簪花麵不羞。”

她戴著花回去還被外婆圍觀了一番,直誇好看,誇得她麵羞了。

一頓飯吃得很舒心,菜一半偏甜,另一半為了照顧阮淮崢都稍微偏辣。

外婆從房間裏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分量很重,

容歆接過,有些不知所措。

“聽阿崢說你也寫字,第一次來也沒什麽準備,這對鎮紙就送你當見麵禮。”

容歆看著手裏和田玉的鎮紙,想要拒絕,都說黃金有價玉無價,更別說這種成色的,估計怕是有錢都難買。

阮淮崢在一旁替她收下,神色如常,語氣淡淡地說道:“正好能鼓勵她好好練字,畫得不錯,字比起畫來差得遠了。”

外婆一聽,臉上笑意更濃:“會畫畫?”

“嗯,國美國畫係的。”容歆笑了笑,捏了一下阮淮崢的手心,生怕他又說出讓她承受不住的話來。

“現在能靜下心來學國畫的不多了,能進國美不錯,前幾年我帶過課,現在年紀大了,帶不動了。”

容歆微微驚訝,就聽見阮淮崢在她耳邊小聲說:“外婆是榮譽校長。”

這下她更驚訝了。

【2】

“別吃太多,晚上有喜宴。”

容歆正夾著紅燒肉準備放到嘴裏,聽到阮淮崢這句話,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喜宴?”

外婆樂嗬嗬地讓她繼續吃,還科普了一下這邊的婚俗習慣:“流水席吃過嗎?很熱鬧的。”

容歆搖搖頭,她沒參加過這類活動,聽說是流水席,更好奇了。

阮淮崢咬下她筷子上的紅燒肉,容歆驚訝地看著他。

他勾了勾嘴角,無比認真地說道:“幫你的。”

辦喜宴的那家距離阮家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他們在宅子前方的空地上搭了一個很大的半封閉棚子。

容歆走進去,發現棚子裏擺了三十多張很大的桌子,還不到六點,賓客差不多已經到齊了。外公和外婆正和相識的人聊著什麽,阮淮崢牽起她的手,跟隨招待的人坐到桌旁。

她看了看四周,問道:“我來了會不會不夠坐啊?”

“你知道流水席最大的特色是什麽嗎?”

“是什麽?”

“一大家都來吃,而且連續吃三天。”

容歆瞪大眼睛看著他,驚歎道:“那應該要花很多錢。”

已經開席,他們這桌坐的都是和他們同齡的人,有幾個和阮淮崢相識,過來聊了幾句,每個人看她的目光都是充滿了好奇。

阮淮崢卻絲毫未覺,動作自然地夾了幾樣菜給她:“這都是當地特色菜,別的地方吃不到的。”他說話聲音很輕,但動作行為還是顯眼,同桌的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容歆身旁的女生衝她擠了一下眼睛,說道:“你男朋友真溫柔。”

她臉一紅,隻能友好地笑了笑,居然有人說他很溫柔。

新郎新娘的年紀都不大,穿著禮服從外麵一路走進來,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意。搭建的小舞台上坐了一圈當地有名的戲班子,正敲著歡快的音樂。

容歆也開心了幾分,被這幸福的氣氛感染。杯子裏盛滿了花雕,她舉起來嚐了一口,並不討厭這種味道,索性一口全喝了。

阮淮崢看著她,拿著筷子的手一僵,本想阻止,想起明天不用回去,索性縱容了她。

“小容這是喝醉了?”外婆走過來,見容歆趴在阮淮崢的腿上,臉頰泛紅。

阮淮崢低頭看了看她,手撫著她的頭發,聲音被她身上的酒氣熏得有些溫柔:“可能第一次喝黃酒,沒喝多少就醉了。”

“那你先帶她回去吧,睡這裏多不舒服啊。”

十月的晚風帶著寒意,阮淮崢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才將她背起來。

她的腦袋枕在他的肩頸處,迷迷糊糊地看著前方,嘴裏念念叨叨一些有的沒的。

還不到九點,這個城市已經安靜下來,空氣中還彌漫著桂花的香氣,她嗅了嗅,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

“阮淮崢……阮淮崢……”

“嗯?”

“如果能把你私有化就好了……”她說話的時候,嘴巴一直貼在他右耳旁,酒氣和熱氣不停地往裏麵鑽。

本來頭腦清明的他也被燒得有些暈。

“私有化?”

“嗯,是我一個人的……私有的!”

他嘴角微彎,眼裏盡是笑意,一路上沒有再說話。

容歆的酒品不算壞,隻是喝醉了之後變得特別黏人,阮淮崢將她放在**,剛起身準備去拿條毛巾幫她擦一擦,就被她拉住手。

她用水蒙蒙的眼睛看著他:“不要走。”

這樣他怎麽可能會走?

大晚上,她鋪了兩張紙,非要和他比賽寫顏真卿。他拗不過她,隻能一邊寫字一邊分心看著她,生怕她寫著寫著就睡著了。

“為什麽你這一撇能寫得那麽好看?”她嘴裏都是酒氣,還非得湊近他說話,身高不夠還踮著腳。

阮淮崢沒拿毛筆的那隻手摟過她的腰,護著她不讓她跌倒。

“因為你喝醉了啊。”

她聽到“醉”這個字,不高興地噘起了嘴巴,眼睛圓睜地看著他:“我才沒有醉。”

“嗯,沒醉。”

見他如此敷衍,她更不高興了,拽過他拿毛筆的那隻手,然後拿過他的筆,一筆一畫地在他手心寫了個“歆”字。

“這是容歆的心哦。”容歆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心髒位置,“你要收好。”

阮淮崢被她握住的手微微發燙,掌心那個筆畫複雜的“歆”字,在昏暗的燈光下好像更亮了幾分。

她的楷書本就寫得不錯,“歆”字估計常寫,更加漂亮。

他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我收好了。”

外婆外公也已經回來,見他們房間裏還有動靜,出聲問了幾句。

“小容還沒睡啊?”

“嗯,在寫字呢。”

聽說在寫字,外公和外婆都走了進來,瞧了瞧還沒寫完的字帖。

“總感覺這風格很像一個人啊。”外婆說完,和外公對視了一眼。

外公看了看,說道:“嗯,寫得不錯。”

阮淮崢扶著她站在一旁,她搖搖晃晃,根本站不穩,他索性將她抱到椅子上。

“先讓小容休息吧。”

“好。”

【3】

容歆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她頭重腳輕地坐起來,歎了口氣,心裏對酒打了個大大的叉。

外婆在院子裏用井水洗菜,見她出來,笑了笑:“阿崢和他外公在書房,你要過去嗎?”

容歆搖搖頭,走到外婆麵前,笑了笑:“我和外婆一起做菜吧。”

“好啊。”外婆見她臉色有些發白,說道,“黃酒上頭吧。”

她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怎麽和長輩相處,不免緊張,不知道該怎麽說話。

外婆是什麽樣的人,自然看出了這一點。他們也不是迂腐的人,更何況這女孩長得好,又是學國畫的,看起來安安靜靜的,再加上阿崢喜歡,他們自然不會為難。再說自己孫子都這麽大了,第一次帶女孩回來,他們歡迎還來不及呢。

“好了,外婆忙得過來,去找阿崢吧。”

容歆應了一聲,往屋子裏走去。台門的建築結構都很大,她按照外婆的指示上了二樓,可能是年代久遠的原因,房子的隔音效果並不太好。

她在走廊上就聽見了外公和阮淮崢的對話。

“這女孩是準備定下來了?”外公頓了下,又念叨道,“姓容啊,這個姓不常見,又畫國畫。”

阮淮崢隻回答了第一個問題:“還沒想那麽多。”

“你爸媽看過嗎?”

“還沒。”

“家世清白嗎?不是外公古板,我們這種家庭,她家世不太好都無所謂,主要是要清白,不然會遭人詬病。”

聽到這裏,容歆全身一涼,穿著防寒的毛衣外套都抵擋不住這寒氣。

阮淮崢安靜了許久才回答了兩個字:“知道。”

對話似乎到這裏就戛然而止,容歆意識到他們可能要出來了,下意識地往樓下走去。剛走兩步,就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她跌倒在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響。

屋裏的人似乎聽到,立馬打開了門。她正準備站起來往樓下走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這下真是徹底跑不了了。

容歆握著手機和阮淮崢對視,心裏慌得不得了,她張口想要解釋並不是在偷聽。

可阮淮崢沒給她這個機會,他直接走過來,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腳。

“疼不疼?”他眉頭微蹙,語氣似乎真的隻是在關心她的傷勢。

她搖了搖頭:“我不是……”

“幹嗎逃跑?還摔倒了。”見她沒什麽大礙,阮淮崢彎腰將她抱起來,他的語氣裏有幾分責怪的意味。

容歆低著頭,不敢去看他和外公的眼神,為什麽要逃跑?因為心虛啊。

她手裏的手機似乎在考驗主人的耐心一般,不停地響著。

容僑的名字不停地在屏幕上跳動。

“你怎麽現在才接電話?”容僑在電話那端很是不滿。

“有什麽事?”

“缺錢了。”

“你不是有一張卡嗎?”

“那卡每個月有限額,根本不夠好嗎!快點兒給我打五萬過來,不然我要被退學了。”

容歆握著手機的手一僵,容僑今年已經上高三了,目前應該還跟著學校集訓班在杭州,按理說都快高考了,校方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鬧到這種地步。

“發生什麽事了?”

“打錢就行,那麽多廢話幹什麽?”說完,容僑就把電話掛了。

阮淮崢離她很近,電話裏的內容聽了八九分,見她臉色難看,安撫道:“我們吃完中飯就回杭州。”

她仰起頭看向他:“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不是還要忙維修台門的事情嗎?”

他眼神複雜地看向她,剛剛他聽見跌倒的聲音走出來,見她臉色慘白,檢查後發現並不是摔的原因,而是嚇的。他和外公在書房的那番話不知她聽到多少,隻是到底聽到了什麽能讓她嚇到這種地步?

現在遇到容僑的事情,她下意識地要自己處理,把他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這段時間容歆好像變了些,又好像沒變,可無論變沒變,都是那個讓他胸口發燙的人。

“我陪你回去。”

【4】

在畫室與人鬥毆,將對方打成重傷,要五萬已經是看在容僑是學生的分上,不準備為難了。

帶隊的老師已經和容歆說了快半個小時容僑這些年的惡劣行為,簡而言之就是,如果不是看他畫畫還不錯,早就被退學了,而這次居然還把人打成重傷。

容歆彎著腰,不停地說著“對不起”,瞪了一眼坐在一旁毫無悔過之心的容僑。

“是他先動手的。”

容歆直接拍了一下容僑,讓他閉嘴,再怎麽先動手也不能把美術生的右手給打斷啊。

“容歆!”

她抬起頭看了過去:“霍琴?”

霍琴笑了笑,嘴角帶著嘲諷:“還真是巧,把我弟的手打斷的不是你弟吧。”

容歆麵無表情地站起來,看了她一眼:“我們出去談。”

霍琴見容歆一直冷著臉,不由得笑出聲來:“我不是那種會為難你的人,你放心好了,我隻要醫療費,其他的損失不會要賠償。”霍琴往前走了兩步,往她耳邊靠了靠,“你這樣的家庭,你覺得你配和阮淮崢在一起嗎?而且你覺得阮家會同意嗎?”

容歆往後退了兩步:“五萬一會兒打進你的賬戶,至於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容僑的事情還沒結束,她和霍琴見麵後的第二天,就被穿著黑西裝的人請進了一家店。

這種請人的方式很熟悉,當她看清麵前坐著的那個人時,就知道為什麽阮淮崢會生得這麽好了。

麵前的女人看起來不過四十歲,舉止優雅,穿著考究,處處透露著高一人等的氣勢。

果真是一家人。

“容小姐,你好,我是阮淮崢的母親,我叫芮婉,第一次見麵,方式有些特別。”

容歆笑了笑:“習慣了。”

她往前傾了傾,從上到下將容歆打量了一遍:“我兒子眼光就是好,果然很漂亮。”

容歆的背挺得很直,手裏握著水杯,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本應該十分緊張,可她的內心十分平靜,因為從她見到阮淮崢母親的第一麵開始,就從他母親眼裏看到當初他看她的眼神——

不喜歡、厭惡。

“謝謝。”

“不過……”芮婉話鋒一轉,“你覺得靠同情在一起的愛情能支撐多久?”她看了眼容歆,嘴角彎了彎,雖然她十分漂亮,但說的話十分讓人討厭。

“容小姐,我知道你身世可憐,我也很同情你,我兒子比我還同情你,同情到不惜和你在一起,但你覺得同情能維持多久?作為女人,我覺得這個同情可能持續不了多久。我本來不打算和你見麵的,但是我父親說阿崢帶了個姓容的女生回去,讓我查查這個女生和那個人有沒有關係。”

芮婉說到這裏,看到容歆的臉色變了變,繼續說道:“容小姐,你養父容華難道沒和你提過我們兩家的恩怨嗎?他當年把我妹妹害得那麽慘,而阮淮崢又那麽喜歡他小姨,你覺得他知道後會繼續同情你嗎?”

容歆的身體徹底僵硬起來,她是真的不知道容華和阮家的這些事情。她默默地收回握著杯子的手,雙手交叉放在膝上,抬頭看向芮婉:“阮淮崢不知道?”

他之前不是調查了她嗎?如果真的有關係,怎麽會不知道?

“他隻調查了你的身世,沒調查容華的過往,而我們可是一看到容華的名字就知道。”芮婉拿著攪拌勺在杯子裏轉了兩圈,然後放到一旁,端起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將目光放回到容歆身上。

她是抱著百分百的勝算來打這仗的,麵前女孩慘白的臉也說明了她成功了。

容歆扯了一下嘴角:“夫人,您多慮了,我和阮淮崢的關係不值得您這樣專門跑一趟。謝謝您告訴我這一切,我先告辭了。”說完,她站起來,對著芮婉微微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就走。

此時她腦子裏一團糟,容華在沒沾上賭癮之前確實一畫難求,哪怕現在,他巔峰時期的畫作都賣得非常貴。國畫圈就那麽大,他和芮家認識似乎也很正常,從年紀上算,確實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如果阮淮崢的母親說的是真的,那她是不是連和阮淮崢在一起的最後一點兒機會都沒有了?

容歆從店裏出來,就一直毫無頭緒地亂走,此時站在不知名的街上,迷茫地看著四周。她一直強撐著的情緒終於崩潰。

這座經常下雨的城市,剛剛還陽光明媚,此刻太陽已經被烏雲遮住,雷聲轟隆,在上方亂響,不一會兒,碩大的雨點來勢凶猛地襲來。

一場秋雨一場涼,她薄薄的毛衣吸滿了雨水,變得十分沉重,她卻毫無知覺,眼睛盯著閃爍的紅綠燈。

阮淮崢找到她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她還站在那裏,一直盯著紅綠燈。他的臉色比剛剛的烏雲還要陰沉,他將她身上的毛衣外套脫了,披上溫暖的羊毛披肩。

她的目光終於從紅綠燈上移到他臉上,她緩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她手指冰涼,觸上他皮膚的時候,他有一瞬間的小表情。

容歆看到了那個小表情,笑了笑,將兩隻手都捂在他臉上,然後踮起腳親了一下他的唇。

都是雨水的味道,他正要拉住她不準她胡鬧,就聽見她用很小的聲音說:“我真的好喜歡你啊,知不知道?”

阮淮崢一愣,他知道今天芮婉去找她的事情,知道會出事,卻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麽大。

似乎是碾碎了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發生什麽事了?”

他將她抱到車裏,怕她著涼,車裏的空調已經調到最高溫度。

容歆搖搖頭:“沒什麽。”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她說什麽不重要,相信我就好。”

她閉上眼睛,枕在他的腿上,聞著他身上的墨水香氣,意識越來越模糊了。

我不怕她啊,我是怕你。

怕你會離開我。

【5】

容歆醒來的時候還打著點滴,但身處阮淮崢的家。陳姨見她醒來,端進來一碗粥。

“你已經睡了快二十個小時,昨天怎麽了?你渾身濕透,還發著高燒,嚇死我了。對了,阮少去公司了,昨晚守你守了一夜沒睡。”

容歆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端過粥,大口地快速吃完,然後拔掉針頭。

“我有事先走了。”

她訂了回蘇州的車票,現在必須要弄清楚那件事的真實性。

容歆看著家裏的門將近五分鍾才拿鑰匙打開,十六歲搬出去以後就很少再回來了,而少數幾次回來的經曆也都很不愉快。

下午四點,房子裏沒有一個人在,容歆直接走進儲藏室。畫畫的人總歸會為自己喜歡的人畫不少畫,養母一向強勢,應該不會允許這種東西出現,所以一定藏在隱秘的地方。

“容歆,你怎麽回來了?”容華站在儲藏室門口,驚訝地看著容歆。

容歆上前拉住他的手,語氣焦急地問道:“你認不認識芮婉?”

容華表情一變,想要避開這個問題,容歆卻不讓他避開,直勾勾地看著他,語氣沒了剛剛的焦急,多了幾分哀求的意味。

“告訴我吧,真的對我很重要。”

他看著容歆,她還在病中,臉色慘白,身上的衣服有些淩亂,看起來真的很慘。她四歲被他從福利院帶回來,一直跟著他學畫,雖不是親生女兒,但總歸也有感情的。

容華從抽屜裏拿出一串鑰匙遞給她:“去看那個保險櫃,最下麵那層。”

那是一本已經泛黃的畫冊,容歆翻了兩頁,畫中的女子和芮婉有六分相像。

她的嗓子忽然澀得要命:“這就是芮婉的妹妹嗎?”

“嗯。”容華看到畫冊裏的人,眼神忽然溫柔起來,卻莫名地感覺整個人老了幾分,“當年是我對不起她,害得她最後輕生。”

聽到“輕生”兩個字,容歆握著畫冊的手突然一緊,差點兒將畫冊撕碎。

“所以真的是你害得她……死了?”

容華沉重地點了點頭。

其實是一段俗套的愛情故事,不過是他和芮家二姑娘戀愛後又喜歡上了現在的夫人,後來現在的夫人懷孕,芮姑娘接受不了現實輕生了。

容歆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破了屋裏的安靜。

徐之才?

她看了眼容華,走到客廳接起電話。

“容歆,你和阿崢斷了嗎?”

徐之才的聲音小心翼翼,一點兒都不像平時和她說話那般隨意。

“他要訂婚了,你知道嗎?”

容歆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停了一下,她沒回話,直接關掉了手機。

容華從儲藏室走出來,見她的臉色比剛剛更差了。

“發生什麽事了嗎?”

“容僑的事情這是我最後一次處理,以後再發生什麽也不關我的事了。這麽多年我也算盡心盡力了,學校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她說完就走了,在樓下見到了打完麻將回來的養母。

容歆低頭問了聲好,便快步離開了。

她現在心情糟糕極了,還是不要正麵發生衝突比較好。

阮淮崢訂婚了?

【6】

杜行診室的門大半夜被容歆敲得差點兒被物業投訴,他穿著睡衣,一臉困意地看著容歆。

“現在已經淩晨一點半了,我也是有下班時間的。”

“我想殺人。”

杜行徹底被嚇醒了,他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容歆,思考她的話有幾分可信。

“怎麽了?”

她忽然抬頭看向他,眼神銳利:“你有女朋友嗎?”

“啊?”杜行被這個問題問得摸不著頭腦,“沒有,怎麽了?”

“好的。”

容歆拿出手機找到阮淮崢的號碼,他似乎還沒睡,很快便接了起來。

她趕在阮淮崢開口之前,說出了五個字:“我們分手吧。”

阮淮崢下午會議結束便得知容歆失蹤的消息,找了快五個小時還沒看到人影,正不知怎麽辦的時候,當事人打來了電話。

他本就因為容歆的事情變得氣壓很低,因為這句話,辦公室裏還沒走的人明顯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你說什麽?”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語氣之森然,讓程東渾身一抖。

容歆卻像絲毫沒感受到他蘊含的怒氣一般,說道:“我們分手吧,反正你也不喜歡我,你這項公益事業也應該做得差不多了。我現在找到一個喜歡我的、對我好的人,所以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杜行聽到她的話,臉色變了又變,他指了指自己:“你是要我做炮灰幫你分手?”他忽然想到什麽,臉色更難看了,“對方還是阮淮崢?你還要不要我這個小診室開下去了啊!”

容歆轉過身,繼續對電話那端的人說:“我通知你了。”說完就準備掛電話,電話那端的聲音讓人無法忽視。

“我不管你今晚發什麽瘋,但是分手這件事我不同意。”說完,阮淮崢狠狠地將手機摔在了地上,手機被摔得四分五裂。

辦公室裏的人麵麵相覷,阮淮崢猛地抬頭看向程東:“去給我查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程東連忙點頭,推門出去。

診室裏,杜行搬過椅子坐到容歆對麵,他的情緒終於平複下來。

“發生了什麽事一定要和他分手?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嗎?”

容歆咬著下嘴唇,看著他,眼眶不知是因為哭的還是病著的原因,紅得嚇人。

他於心不忍,起身給她熱了杯牛奶。

“告訴我,我才能幫你解決。你相信我的,對不對?”

她看著他半晌,終於接過了他手裏的牛奶,喝了一口。

見她如此,杜行鬆了一口氣,語氣柔和了幾分:“為什麽想和他分手?”

她咬著杯子,整個人看起來又脆弱又可憐:“他不喜歡我。”

“除了不喜歡你,還有呢?”

“他要訂婚了。”

杜行知道那類人的婚姻幾乎沒多少自主性,不免更心疼起容歆來:“還有別的原因嗎?”

她緩緩看向他,良久才又說出最根本的原因。

“容華害死了他小姨,如果他知道,他不僅會不喜歡我,還會討厭我。”容歆說著,眼淚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融進了她手裏的牛奶裏,“我不要他討厭我。”

知道她家亂七八糟的事情和她有多喜歡阮淮崢的杜行,看著她哭得那麽慘,心裏泛酸。

這種事就算是心理醫生也沒有辦法啊,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張了張嘴,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第二天早上六點,杜行這間小診室門口就被十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子圍得密不透風。

淩晨的時候他被容歆那一鬧,床讓給了她,他在沙發上窩了一宿,幾乎一夜沒睡好,一早又這樣被吵醒,真有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當他打開門的時候,就更加生無可戀了。

“找……容歆?”

阮淮崢陰著臉,冷著眸,帶著一身的寒氣看了他一眼,然後徑直走了進來。

容歆還沒醒,正睡在杜行的**。阮淮崢見此,臉色更可怕了,冷冷地看了杜行一眼。

“你就是那個愛她、對她好的新男友?”

杜行猶如吞了什麽難吃的東西一般,臉色難看,不知道怎麽回答,要說是吧,阮淮崢會弄死他,要說不是吧,那容歆會弄死他。

阮淮崢見他猶豫不決的樣子,心情更惡劣了,直接將容歆抱了起來。

容歆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放我下來。”

一聽她這麽說,阮淮崢的怒氣更甚:“要鬧到什麽時候?”

她臉色一冷,直接掙紮起來:“沒鬧,我們分手了。”

阮淮崢這樣驕傲的人,被人甩了還能主動過來求好,已經是把自尊放到最低了,而容歆這種反應就是對他的自尊心視而不見。

“你再說一次分手,那我們就真的完了。”他盯著她的眼睛,每個字都說得很沉重。

容歆扯了一下嘴角:“我們分手了。”

他目光陰冷地盯著她好幾秒,隨後毅然轉身。容歆看著他的背影,用力咬著唇,克製著自己隨時會後悔的衝動。

杜行從身後遞了一張紙巾給她:“人已經走了,別哭了,雖然痛苦,但及時止損也是明智之舉。”

及時止損。

為了不在他發現的時候對她冷眼相對。

對了不在他的訂婚宴上看他身旁站著別的女人。

為了把一切的傷害降到最低。

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

容歆,你果然是個自私的人。

【7】

容歆答應了文清去法國辦展,在去的前一天,她把那本一直隨身帶著的畫冊遞給了徐之才。

徐之才看了看畫冊,又看了看她:“怎麽,走之前還要給我送禮啊?”

她笑了笑:“把它轉交給阮淮崢吧。”她忽然想到什麽,又說道,“要是不想給,就扔了吧。”

徐之才愣了愣,問道:“你知道了?”

這一個月來,容歆過得看似和平日沒什麽兩樣,但整個人好像沒有了靈魂,因為要去法國半年,把集訓班的兼職也辭了,每天都泡在畫室裏,不知道在畫些什麽。人本就沒什麽肉,現在瘦得更嚇人了。

那天徐之才的電話是讓她徹底下決心分手的導火索,後來腦子清楚了,想了想,這一切好像都是有預謀的,先給她下一記猛藥,再添幾把柴,立馬見藥效。

如果問她那天分手那麽果斷有沒有後悔,可能也不後悔吧。

因為她早知道有那麽一天,徐之才這麽做也算是情有可原。

容歆給了他一個笑容,朝樓梯下走去。

徐之才手裏握著畫冊,看著她的背影,大聲說道:“我一定會轉交給他的。”

因為他後悔了……

這段日子,如果說容歆是如同行屍走肉般生活,那阮淮崢過的日子簡直是生不如死。

他作為朋友,隻聽說他們分得幹脆又決絕,程東簡單說了下當時的情況,徐之才想,阿崢應該真的很喜歡容歆吧。

徐之才開車來到阮淮崢家,陳姨指了指樓上:“在書房,臉色很差,在家很多天沒說話了。”

“好的,陳姨,別擔心了。我去看看。”

他打開書房的門,阮淮崢正在裏麵拿著毛筆在寫字,頭都沒有抬。

壓著宣紙的鎮紙正是他外婆送給容歆的那對。

徐之才將畫冊放到書桌上:“有人讓我幫忙轉交給你的。”見他還沒有反應,不免多說了幾句,“不就是分個手嘛,有必要這麽要死要活的嗎?前一陣天天喝得醉生夢死,現在好了,不喝酒了就回來,都不說話。陳姨剛剛看到我,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樣……”

他放下手裏的毛筆,看了徐之才一眼:“滾出去。”

徐之才臉色一僵:“你到底在氣什麽?要什麽女人沒有,你有必要這樣嗎?要真的那麽喜歡,我也沒看你去挽回,何必在這裏裝深情?”

阮淮崢麵無表情地將他往門外推:“你懂什麽!”

“我懂什麽?我知道容歆明天就要去法國了,我懂你就算和容歆這麽久,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給她,不然她會被你媽嚇成那樣?不然她會因為聽到你要訂婚了,就要跟你分手?就你這樣,還有膽子在這裏裝深沉。”

“你說什麽?”阮淮崢全身散發著寒氣,雙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衣領,“什麽訂婚?”

徐之才一下子沒了剛剛的氣勢,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伯母說的那個女人啊,就說你要和她訂婚啊……”

“我怎麽不知道?”

“這我怎麽知道?”徐之才盯著自己的衣領,覺得自己就要死在阮淮崢手裏了,“喂,放手行不行?這事你自己去找你媽問清楚不就好了?我就是個跑腿的。”

阮淮崢臉色一變,手上的力氣小了許多,徐之才立馬從他手裏把自己的衣領解救出來。

“她明天要走?”

“就是和導師去辦展,會回來的。”徐之才想起容歆那天的表情,臉色嚴肅了幾分,“作為朋友,我真的覺得你和容歆沒有未來,也不希望你陷得那麽深。”他見阮淮崢的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立馬轉了話鋒,“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希望你就此好好思考一下你和她的未來。看得出來容歆非常沒有安全感,一戳她就要鑽進自己的殼子裏。我覺得她和你分手是真的想分手,伯母和我都隻是助推器。”

徐之才見他倚在牆邊不說話,一副沉思的模樣,便說道:“那我走了,你好好想想。”

她是真的想分手。

他知道,所以才會那麽生氣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