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青的過去◎

在我小的時候, 曾結實過一隻狐妖。她落入林中被狼群圍攻,我順手便救下了她。

她是我兒時為數不多的、最好的玩伴。

隻是沒能等到她長大,便去世了。

……

不知你可曾聽說過九華宗?沒聽過到也正常, 它早就沒落了數十年。

自第二次曠世之戰後, 以修真界為首的凡界便將妖魔兩界劃入邪祟,偌大的塵世,唯有九華宗不予苟同。

他們認為善惡並非由前人犯下的錯誤來定義, 堅持平等地救治所有平凡無辜的傷者。

我一直以為他們不同於那些眼界狹隘的修士, 是真正一心向善的門派。

直到禁術再度現世, 陸續有妖魔遭受禁術的控製, 再溫順的小獸也會化為殘暴凶猛的野獸。

凡界出現騷亂, 所有修士都將劍尖對準了他們,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他們療傷。

寡不敵眾, 我深知九華宗即便與他們不同, 也很難逆轉眾人的思想, 隻能期盼他們盡可能多的救下這些可憐的犧牲品。

那時, 那隻小妖還未身死,突然有一天,她也染上了禁術。

我從未見過那樣純善的妖, 寧可忍受抗拒操縱的巨大痛苦, 將自己漂亮的毛發都撕作一縷一縷掉落、血肉模糊, 自始至終也不曾傷害過別人半分毫毛。

她這樣的妖, 怎該死於非命?

我帶著她去求了九華宗主, 求他們救她。

九華宗擁有一本秘籍,叫做《九華秘法》。修煉此術, 便能將禁術剔除。起初是為了沾染妖魔身上的禁火的凡人而創, 但血液裏染了禁火的妖魔同樣適用。

隻是修煉《九華秘法》的代價極大, 需要廢去修煉者的半數修為,所以我懇請他們讓我修煉,我以我自己的修為去救那隻妖。

我沒想到的是,無論我如何勸說,他們都不同意。

他們說,萬物沾染禁火後,都會變為邪物。

這妖亦是如此,沒得救。

我跪在宗主門前三天三夜,額前的血將那塊青石都染紅,然後被雨水衝刷了去。

就仿佛我從來沒有出現在那,一如那隻妖。

雨停的時候,狐妖也沒了氣息。

……

浮青講到這裏,停頓下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林婉婉輕咳兩聲,倚在他肩頭不解:“九華宗不是一視同仁?為何連你自請修煉也要攔著?”

浮青苦笑一聲:“因為宗主與宗主夫人,是我的爹娘。”

林婉婉詫異抬眸望了一眼。

“從那之後我便覺得九華宗也不過皆是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與那些凡人修士根本無異。我背棄了宗門,與他們斷絕關係,這才來到青雲門。”

“……若是當時我足夠強大,我就能闖進去,拿到那本秘籍,狐妖也就不會死。”

“……這不是你的錯。”林婉婉已經有些口幹舌燥,卻依舊努力擠出幾個字來安慰浮青。

“是不是我的錯,這件事情都已經無法挽回了,”浮青吐出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忽地堅定望向林婉婉:“也正因為如此,我才不願看到第二個人因為禁術在我麵前死去。”

“從我下山的那一天起,我就發誓,那種情況絕不會再出現第二次。”

“所以你不能死。”

幽青色的靈息驟然灌入林婉婉體內,甚至沒有給她留出反應的時間。

浮青聞見屋外腳步匆匆,約莫是行無祟正朝這邊趕來,便先一步結下愈療陣。

果不其然,下一秒房門便受人踹開,行無祟大步跨至榻邊開始結陣。

隻不過林婉婉並沒能瞧見他來,體內禁火與九華秘法的激烈衝撞已經讓她失去意識。

浮青抬眼晲了來人一眼,沒說什麽,繼續專心愈療。

他們之間的恩怨,或許要等到一切都平息之後再解決了。

-

三人不便摻和青雲門內部的糾紛,自覺守在屋外候著。

微風輕拂,幾人互相避開視線,各自看向不同的遠方。

寄望舒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指,時不時瞥一眼另外兩人的動靜。

真尷尬啊。

這時候是不是應該找找話題,說點什麽?

小狐狸複盤了一遍昨晚的經曆,開口問道:“那個,樓仙君,有件事情不知當問不當問。”

樓棄點頭示意:“寄姑娘請講。”

“我瞧鹿鳴鎮的那些孩童,似乎與您不是一般的熟絡?”寄望舒轉了轉眼珠子,想起來之前被遺忘的細節,“這其中有什麽原因嗎?”

“寄姑娘到是心細,”樓棄笑笑,淡淡道,“原以為你們已經忘記這件事了呢。那些孩童並非什麽妖獸邪祟抓走的,皆是由我帶走的。”

寄望舒:“為什麽?”

樓棄想起什麽,稍稍冷下臉來:“你們應該也都看到了,送還回去的鹿童遭受的都是何等待遇。與凡界修士聯姻的太久,鎮上那些人逐漸都被同化了思想,早就不再是純粹的魔族人了。”

好像也是。

被硬生生剜去鹿角,應該不比煉尾好到哪裏去。

寄望舒悶悶的想著。

“那你和狐妖姐姐過去的經曆……”心海中的畫麵太雜太碎,除去關於她自己身世的內容外,都散作一團,很難拚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因此她其實對於這兩個人的經曆仍然一知半解。

吱呀——

屋門在這時打開,打斷了幾人的話題,行無祟滿臉倦怠之意,沉沉走了出來。

他徑直從眾人之間穿過,意欲離開。

寄望舒忽地想起那日林婉婉故意演的那出戲。

雖然演技拙劣,明眼人應當都能看得出來是假的。

但行無祟恐怕對她是真的有情,看見那副景象,難免心裏會有幾分鬱結。

更何況,她也有些不願旁人誤會歸不尋與其他女子的關係。

寄望舒:……等等。

她怎麽會有這種念頭?

拋卻雜念,寄望舒攔住行無祟解釋道:“林婉婉她其實並不是……”

“我知道,不必多說。”

行無祟漠然避開寄望舒的手,騰身而去。

抓空的寄望舒癟了癟嘴,橫豎兩人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甚至還有點恩怨在身上,也就由他去了。

嘁,男人,死要麵子活受罪!

她方才分明就聽出那話中的酸味了。

“多謝諸位及時相助。”浮青待行無祟離開後,前來道謝。

歸不尋朝屋內望了望:“她如何了?”

浮青:“禁火已除,暫無大礙。隻是先前她自封經脈傷了身子,我正打算帶她尋一處僻靜之地調養一段時間。”

“煞祖遭受重創,不日定會加快反撲,你們恐怕一時半會很難尋到庇護所,”歸不尋思索片刻,“我看噬魂幽穀是個合適的去處。”

浮青抿抿唇,沒有立刻應下。

聽起來魔尊這是在好心向他們提供幫助,實則字裏行間皆是不容抗拒的語氣。

林婉婉與煞祖的那層關係,對於他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線索與關鍵,歸不尋自然是不會放任他們二人自生自滅去。

眼下他們受人恩惠,又雙雙大失修為,難保獨自在外還能像從前一般自保,所以歸不尋的提議即是最優選,他們根本沒有回絕的餘地。

浮青輕歎一口氣,恭敬應了下來。

-

浮青很快就帶著林婉婉去往噬魂幽穀的路途趕去,而魔族三人也正式踏上前往斬龍墟的路程。

總算是告一段落,寄望舒悄悄鬆了一口氣。

隻是,似乎總覺得把什麽東西給忘了。

“九條尾巴——等等我啊——!”

離蛟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淚,跌跌撞撞從遠處飛奔而來。

離蛟:“我一覺醒來客棧裏麵就一個人影都尋不到了QAQ你們是要丟下我自己跑路嗎!!我已經長大成人了,有危險自己也能扛不會退你們後腿的不要丟下我一個龍啊嗚嗚嗚……”

寄望舒:“我要是說我們隻是單純的把你給忘記了你會信嗎?”

離蛟:QAQ?

-

魔界邊境。

大軍壓境,烏壓壓一片漆黑,將天上的光澤都浸染成墨色。

軍隊之首,響起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

“確認那個毛頭小兒不在噬魂幽穀了?”

男人身側佝僂著腰背的隨從連忙應和:“確認了,噬魂幽穀現在就是一具空殼,隻有一個謝無霜守著。”

“好!哈哈哈哈哈,等著我一舉拿下他的老巢,你們就都得喊我尊主了!”

說話之人正是蛇族之主,臨沭裘。

早在月餘之前,他的大軍便埋伏在此處,一點一點朝著噬魂幽穀——高貴的蛇族曾經的居住所——逼近。

“主上英明!隻是……這幾日小殿下似乎被什麽人吹了耳旁風,總揪著先前扔到極北之濱的那些個雜碎問個不停。”

臨沭裘皺皺眉頭:“……不必理會他,把錯誤都歸到那個毛頭小兒身上就行。”

臨淵那小子一點都沒繼承蛇族高貴的冷血血脈,也不知是小時候吃錯了什麽藥,對那群螻蟻般的民眾總是格外赤誠。

先前談論攻占噬魂幽穀的計劃時被他聽見,竟然義正言辭站出來指責自己,說什麽族人的安居樂業才是第一位。

此次若非製造了那一番假象,將矛頭指向歸不尋,恐怕那小子還不會這麽義憤填膺地支持自己的計劃。

如此,自然是不能讓他知曉這其中的玄機。

“父親,我們何時發起進攻?”臨淵不知何時來到了軍隊的最前方,手握長鞭,神色狠戾,話語間透出迫不及待的意思。

臨沭裘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從身後望著自己被蒙在鼓裏的兒子,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撫道:

“再等幾日。”

“到時候你就可以親手取下那毛頭小兒的首級,為那些無辜慘死的族人們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