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情道怎麽比有情道還齁的慌?◎

斬龍墟地處偏遠, 路途崎嶇,死人奔波了好幾日才趕到地方。

麵前一片祥和之景,甚至頗有風和日麗的錯覺, 與傳聞中刀山火海的斬龍墟簡直大相徑庭。

離蛟環顧一圈, 鄙夷道:“還斬龍墟呢,小爺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滑溜溜的無足動物自詡為龍。你瞧瞧,這會兒見到本尊, 嚇得不連頭都不敢冒了吧!”

寄望舒:“某龍早期還沒變成人形的時候好像也是滑溜溜的呢……”

離蛟身形一頓, 旋即作勢要攔住寄望舒繼續說下去的勢頭, 不料卻被歸不尋輕輕抬手擋了回去, 無奈之下隻好揉著胳膊口頭警告:“陳年舊事, 不許提了不許提了!”

兩個“小孩子”說說笑笑打成一團,身旁另外兩人卻眼觀四麵耳聽八方, 皺緊了眉頭生怕錯過一絲風吹草動。

此刻越是平靜, 等待他們的就越是不可估量。

樓棄撥開身前半人高的綠植, 指著不遠處漆黑一團的穴|口, 招呼眾人:“此處不宜久留,向裏再走些吧。”

一行人以樓棄打頭陣,歸不尋墊後, 離蛟和寄望舒夾在二人中間, 慢悠悠前進。

入了穴|口, 內部蜿蜒曲折且狹長, 眾人前行好一段時間都沒能找到出路, 反而其中時不時傳出怪異駭人的低鳴。再加上離蛟大驚小怪咋呼幾次,饒是寄望舒原先不覺得害怕, 此刻也感到幾分陰森可怖起來。

第n次被上方墜落的石子嚇得一躍而起的離蛟, 終於卸下堅強人設的偽裝, 罵罵咧咧地抱住樓棄的袖擺,小鳥依人般貼在他身上,死活不肯撒手。

寄望舒這頭也沒好到哪去,胸腔內“砰砰”跳個不停。

——但多半歸功於離蛟嚇得。

從前還在噬魂幽穀的時候可沒見他這麽膽小,藏書閣那個甬道還是他打頭陣領著自己進去。

莫非那都是假象?這小子背著自己先去探了遍路,以免她發現他看似是個王者其實是個孫子?

寄望舒想著想著,步伐就慢了下來,和前麵拉開了些距離。

歸不尋從剛開始就一直默默觀察著她的狀況,瞧見她被嚇到好幾回,以為這下是又受了驚,所以不敢走的太快,便攤開掌心,在寄望舒周圍結下一圈磐界。

“若是發生意外,這道磐界足以應急;若是意外來的險峻急促,還有我在你身邊。”

歸不尋如是說著。

傳聞斬龍墟乃凶險之地,可到現在卻一路風平浪靜,他擔心隨時有可能遇上突**況,不敢掉以輕心。因此他雖然嘴上安慰著寄望舒,卻不曾分神瞧她。

若是他沒有將精力全都放在觀察周遭動靜上,就會輕而易舉的發現,兩人此刻的距離挨得極近。盡管有磐界相隔,歸不尋的薄唇也依舊快要貼到寄望舒的耳尖。

許是動用了魔息的緣故,寄望舒感受到身後胸膛熾熱如火,連周邊陰冷的空氣也一並升高了幾分溫度。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

不知為何,腦子裏竟然瞬間浮現出在玄冥境時的景象。那時,歸不尋離她也是這般近。

胸腔內徒然升起異樣的情緒,隻覺悶悶的,癢癢的。

她忍不住回身,想要探探心中悶躁的來源是不是身後那人,反而結結實實地撞進了他的懷抱。

歸不尋方才將視線從一側石壁上收回,卻發現麵前那抹身影並不在她應該出現的位置。還沒回過神來,便隻覺胸前一悶,撞個滿懷。

寄望舒雖然看上去像個小孩,可身材卻是修長高挑的,這會兒兩人毫無防備地相撞,她的腦門便狠狠磕在歸不尋的下顎上,兩邊不約而同倒抽一口涼氣。

歸不尋隻是閉了閉眼,皺了皺眉,一瞬的功夫,疼痛就淡了下去。

他著急睜開眼,想要仔細檢查寄望舒的腦門有沒有事,後者卻自顧自揉搓著眉心的紅印,後退小半步,指著他的腰間道:“亮了。”

傳音香散發的煙霧很快籠在周圍,又迅速消散。

歸不尋將其從乾坤袋中掏出,裏頭立刻傳出謝無霜的聲音:

“蛇族提前逼境,事態緊急,敵方兵將越是我們三倍之多,縱使拚死堅守也難以強撐。尊主,恐怕您不得不回來一趟,親自領兵了。”

傳音香熄滅,歸不尋隨之陷入沉默。

斬龍墟前方的危險都仍是未知數,若是現在丟下寄望舒回去,即便是樓棄已無二心,一路跟隨保護她,他也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可若是他不回去,魔族將士勢必會遭受重創。蛇族蟄伏已久,此次大軍壓境一定也是做好了萬全的打算,這場惡仗恐怕不能輕易善終。

寄望舒看得出他的憂慮。

盡管她依舊找不回從前對歸不尋的那份感覺,但這些時日的相處,已經讓她不再抗拒他赤誠的愛意,甚至於有些習慣了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所以她此刻也能夠理解他在猶豫些什麽,她也想為他分憂。

“你放心回去便是,我早就不似從前,五尾之力你也不是沒見過,”寄望舒撓撓腦袋,停頓一下,“除了樓仙君那一回……不過那隻是個意外!”

“總之我是想說,我明白你的顧慮,雖然我此刻還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你的那份情誼,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寄望舒說得認真,直直對上歸不尋愣怔的狼眸。

這次她沒有躲閃。

樓棄被離蛟黏著,走出老遠才發覺後麵的人沒有跟上,這會兒趕回來,卻剛好撞見這麽一幕:

寄望舒輕輕踮起腳尖,揉了揉歸不尋的發頂,輕聲細語地伏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

具體說了什麽,兩人不得而知。但他們清清楚楚地瞧見那位九五至尊被人哄的一愣一愣的,滿臉寫著錯愕,像極了一隻突然嚐到甜頭的小流浪狗。

歸不尋故作鎮定叮囑寄望舒幾句,轉身便不見了蹤跡。

消失前還不忘狠狠瞪一眼正捂著嘴偷樂的離蛟。

寄望舒回過身,望見表情賤兮兮的離蛟和“仿佛看到自己的閨女終於有出息了”的樓棄。

寄望舒:?

離蛟咂咂嘴:“嘖嘖嘖,失了情道怎麽比有情道的時候還齁的慌。”

樓棄禮貌微笑:“所以你可以從我身上下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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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不尋走後,樓棄瞥一眼企圖再度抓住自己袖子的離蛟,故意先一步抽開手:“此處現在就剩下你我兩個男子,寄姑娘又是我們共同的保護對象,離蛟小兄弟是否應當自覺墊後?”

離蛟失聲:“啊?我?墊後?”

說罷,他瞄了一眼神情鄙夷的寄望舒,瞬間淡定不了了。

他堂堂龍八子,怎能淪為被一介婦人恥笑的地步?

今兒就是壯破膽子,他離蛟也不能再縮一下腦袋!

“樓仙君所言極是,”離蛟清了清嗓子,撒開掌心絞緊的袖袍,正色道,“小爺我天不怕地不怕,自然是要照顧一下膽小如鼠的小姑娘的。”

說著,他便後退一步,朝寄望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她站在兩人中間。

不等後者站定步伐,隻聽得身後墜下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在幽深的甬道中發出一串陰森的回音,與野獸的腳步聲頗有些相似。

緊接著便是一聲短促尖銳的叫聲,離蛟慌慌張張回頭看去,嘴裏嘰裏咕嚕振振有詞。

仔細聽的話還依稀能夠分辨出,他正念到祖上八代的名姓,求爺爺告奶奶才好不容易按耐住一顆想要逃竄的心。

寄望舒嗤笑一聲,不打算跟他客氣,提起心思跟在樓棄後方繼續向深處探尋。

離蛟立馬提起衣擺追了上去:“喂喂!你倆等等我——!”

與此同時,歸不尋瞬形回到噬魂幽穀,方覺這裏已經和往日不同。

不久後原是魔界的新年,於是修羅大殿的殿門周邊便墜著被風吹落了一條邊的門聯,紅豔豔的,本該是喜慶的顏色。

此刻大殿內空無一人,這抹紅色襯得此處要比從前還冷清不少。

水膠未幹,甚至還能從空置的椅子上頭感受到溫存。

歸不尋透過眼前的景象,仿佛還能看到一炷香前這裏的歡聲笑語。

想必謝無霜還沒來得及扔下手中雜物,便給自己遞來了那道音訊吧。

耳畔轟然炸響,禁林間無數飛鳥撲棱著翅膀沒入天際。

魔尊沉下臉來匆匆朝聲源的方向望了一眼,黢黑的毛氅在空中留下一片墨跡,修羅大殿又恢複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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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魂幽穀邊境,玄色赤色兩種魔息頻頻相撞,本就陰暗的天際此刻更像是漏了個大洞。

嘶喊,悲鳴,哀嚎,叫囂。

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高天之上,謝無霜一身利落紫袍,同色腰封更襯得那身形挺拔。在她身側站著一位身材頎長的男子,赤袍墨氅,在一眾顏色中尤為顯眼。

二人對麵之人,正是蛇族之主,臨沭裘。

而蠻地之上的蛇族少年,長鞭揚起便是一片腥風血雨,他滿心都是極北之濱無辜慘死的嬰孩老人,即便此刻殺紅了眼,也隻會感到暢快淋漓。

“臨淵。”

一道沉聲不知從何處砸了過來,壓在少年身上,猶如千斤頂,使他動彈不得。

歸不尋風輕雲淡地從他身側略過,徑直騰身前往雲端。

磐界徒然拔地而起,像一座密不透風的城牆,從中央將兩軍隔開。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循著那道熟悉的身形抬眸望去。

隨後,一半歡騰,一半噤聲。

是魔尊。

威震六界,卻鮮少露出真正麵容的,九五至尊。

歸不尋在一眾激昂沸騰的注目之下,輕飄飄落在臨沭裘的麵前。

他長眉微挑,溫聲啟唇:

“臨沭裘,你是邊境的安穩日子呆膩了,就想來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