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情期◎

無數劍尖距離林婉婉隻剩下半寸不到的距離, 此時行無祟再想收手,已經來不及了。

錯愕、震驚和後悔這三種神情,還是第一次同時出現在璿璣上仙的臉上。

就在他追悔莫及, 竭盡全力施展法術想要將飛劍收回時, 赤黑之焰裹挾著幽藍色靈息驟然擋在林婉婉身前,攔下所有飛劍。

下一秒,光焰穿透了林婉婉的身體。

凡人之軀瞬間為之一振, 林婉婉的雙瞳失神放大。

霎時間, 一股混沌的霧團遭受強大衝擊, 破出宿主的肉軀, 伴隨著一陣尖銳刺耳的嘶吼聲, 消散在雲霧間。

行無祟難以置信的回過頭去,草草瞥了一眼出手相助的魔界二人, 騰身而起, 飛往空中張開雙臂, 穩穩接住林婉婉下墜的身體。

安穩落地後, 行無祟望了望懷中不省人事的愛徒,麵上流露出幾分心疼,幾分內疚。

鳳眸撲簌, 無人知曉白衣仙君此刻心中想了些什麽。

他緩緩來到歸不尋麵前, 躊躇良久, 才淡淡開口, 話語間已然沒了以往的針鋒相對咄咄相逼, 更多的是疲憊與倦意:“你為何……”

“……罷了。多謝。”

衣衫沾染了泥塵,仙君的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

行無祟頓了頓身形, 低聲又道:“我欠你們兩份恩情, 之後的遺物便不與你們爭搶了, 我要將她帶回青雲門調養一陣。”

“但,”他望向歸不尋懷中白影,“你還是對她多加看管吧,狐妖生性險惡,心術不正,我不會對她手下留情的。”

行無祟說這些時,樓棄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似乎有一瞬波動。

“你以為,是本座心善,要救你那個大逆不道的弟子?”行無祟走過歸不尋身側之時,後者突然出言阻攔。

行無祟頓住腳步,沒有回頭,靜靜站在原地。

歸不尋轉身麵向行無祟的背影,溫聲道:“方才就是你們修士口中,生性險惡、心術不正的狐妖,懇求本座出手相助。”

何其諷刺。

“……”

行無祟神色微動,什麽都沒說。

他指尖撚起一道藍光,喚出佩劍,雙臂緊緊托著林婉婉,默默禦劍離去。

“嘰嘰。”狐狸輕輕囁嚅一聲。

煞祖消散,她的精神狀態似乎好了許多,正仰起小腦袋望向歸不尋,毛絨尾巴搖搖曳曳刮蹭著那人下頜。

“好些了?”歸不尋低頭溫聲。

小狐狸點點頭,伸出一隻爪子拍拍自己白花花的肚皮,衝著那人眨巴眨巴眼睛。

歸不尋輕笑一聲:“有時候我都懷疑,你到底是狐妖還是豬妖。”

狐狸:“……嘰嘰嘰嘰嘰!!”

-

青雲門,禪修房。

白衣仙尊大步走向床榻邊,輕手輕腳將林婉婉放平在**。

顧不上拂去額前細密的汗珠,行無祟火急火燎在掌心匯聚靈息,覆在林婉婉身前,將靈氣輸送到她的體內。

幽藍色光焰源源不斷進入林婉婉的口鼻、靜脈,原本麵色蒼白的女子漸漸有了生色。

“咳、咳!”被禁術反噬的少女猛地睜開眼,起身扶著床邊一陣咳嗽,黑血成水滴狀灑在地麵上,就連行無祟的白色衣擺也沾染上許多。

鳳眸微微斂起,行無祟望向自己心愛的女子之時,眸中不禁染上一層薄霧。

他麵色凝重,卻依舊抬手替人順了順背。

剛才為林婉婉傳輸靈息時,他已經探出,她的經脈與禁火早已相融,合為一體,同生共死,且很難再將兩者分割開來。

要達到這種境界,少則一個月,多則半年。

林婉婉究竟是何時開始接觸這種禁忌之術,又是為何要接觸這種禁忌之術,他不得而知。

“婉婉。”行無祟話語間染上一層哀慟,他隻是輕輕喚了她一聲,餘下的話便都堵在了喉間。

林婉婉唇角依舊帶有血漬,眉目低垂,緩緩抬起頭,對上師尊的視線。

那人泛紅的眼尾,和眸中複雜的情愫,她都瞧得一清二楚。她本想解釋些什麽,可行無祟運數千飛劍指向自己的畫麵還曆曆在目,翕動的薄唇很快又緊緊抿起。

她知道,他的做法是正確的,是為了蒼生大義。

可她還是怨他,從來都沒有堅定的選擇過自己。

兩人對視良久,誰都沒有移開視線,都在心底較著一股勁。

行無祟輕歎一口氣,先一步敗下陣來,斂起鳳眸低聲道:“過往之事,我不與你追究。這些日子你好好在禪修房內修養,我會每日來替你療傷。”

仙君緩緩起身,頓了頓,又道:“關於禁術……但憑你自己的意願,說與不說,為師都不會怪你。你體內相融的禁火,我也會竭盡全力替你解開。”

林婉婉不說話,隻是這樣看著他。

“……”行無祟知道她在怨自己。

他又何嚐不怨恨自己。

既然她不願多言,那他也不再多做叨擾。

抬步轉身,白衣仙君意欲離去。

“你為什麽不質問我何時習得禁術?”林婉婉忽然出聲,尾音有些憤懣,又有些顫抖。

“為什麽不訓誡我大逆不道,險些釀成大錯?”

“為什麽對我有情卻從不言說?”

“為什麽大義永遠排在你心中的第一位?”

行無祟垂下頭,抿了抿唇。

這四個問題,他一個也答不上來。

他以極緩慢地速度回過身,想要瞧一瞧林婉婉的樣子,卻又不敢麵對那人炙熱真誠的眼睛:“我……”

“嗬,”林婉婉忽然揚起唇角,露出被鮮血染紅的貝齒肆意猙獰地笑著,“璿璣上仙。”

“你以為的寬恕,你以為的關懷,你以為的愛。”

“所有一切,都是你自以為是的付出。”

“你以為你足夠愛我,可你從來不會問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你以為你放任我自由,就是對我好嗎?你以為你不過問我,就是對我的寬恕嗎?我寧可你訓我,罵我,你來告訴我何為對錯,何為善惡。可你呢?你隻會將一切碎語咽進肚子裏,隻會獨自承受。”

“你從來沒有接納過我,你明白嗎?”

行無祟:“……”躲閃的鳳眸慢慢抬起,愣怔望向林婉婉。

林婉婉瞧見他茫然又愧疚的神色,笑得更加諷刺:“除了這些,你以為你愛蒼生就盡了全力嗎?善惡對錯,恐怕天底下最難分辨的清楚的,就是你們這群修士。肆意濫殺無辜的妖魔,隻因為他們祖上曾經心生歹念,不辨黑白,不明是非,一視同仁,這就是你們青雲門的作風!”

“我林婉婉從來不是什麽善人,可你以為你口口聲聲的大義,就是正確的嗎?”

行無祟本想否認她的說法,想要安撫她的情緒,可當他聽見後來這些話,麵色頓時暗淡下去。

末了,他輕輕道一句“你不會懂”,決然離去。

林婉婉緩緩抹去嘴角的血漬,苦笑著,像是在說給行無祟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明明可以讓我懂的……”

-

元空古境周邊的深林內。

寄望舒餓了肚子,歸不尋便急匆匆拉著樓棄一起在林間尋找方便的獵戶人家,借住一晚,順帶以祟石作為交換,買下一桌較為豐盛的菜肴。

其實獵戶家的婦人原本不要他們的錢,大娘特別熱情,尤其是瞧見兩位公子都生的眉清目秀,眼睛都在發亮。

但歸不尋知曉獵戶心軟,時常將捕到手的獵物放生,家中常年難見肉腥,便堅持要給。大娘推脫不了,隻好在菜肴上麵多下了些功夫。

不多時,滿滿當當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便擺了上來,碟盤之間緊緊相挨,幾乎沒有留下太多空隙。

“謝謝大娘。”最後一道菜上桌時,歸不尋眉眼彎彎,明眸皓齒,笑眯眯地對大娘道謝。

大娘擦了擦額角的汗珠,笑彎了眼,招呼幾人吃好喝好,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悅地回了屋。

等到婦人走後,樓棄拾起筷子慢悠悠開口:“想不到尊主還有這樣乖巧的一麵。”

歸不尋自顧自揉了揉白狐的腦袋,將她抱到腿上,剛好能夠夠到飯桌,隨後溫聲回應樓棄:“沒必要到哪都招搖,上次在鹿鳴鎮屬於意外,本來也不打算暴露身份的。”

小狐狸根本顧不上身後兩個大男人在聊些什麽,她隻知道這一桌子菜實在是太香了,在不開動,口水就要滴下來了。

沒過多久,餓了一天的三人一陣風卷殘雲,將慢慢一桌子菜吃了個幹淨。

狐狸敞著肚皮仰麵靠在歸不尋身上,頗為恣意地打了個飽嗝。

歸不尋瞧著她不拘小節的樣子,忍不住調侃:“看來小豬妖又吃飽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拎起狐狸脖頸後麵的皮毛,將她擱置在一旁的空板凳上。

小狐狸氣急敗壞地在空中張牙舞爪好一陣,最終還是放棄抵抗,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地窩在凳子上生悶氣。

歸不尋唇間微動,“嘭”的一聲,寄望舒瞬間幻化為人形。

變化的突然,她險些沒坐穩,仰麵就要向後摔下去,多虧了歸不尋穩穩當當的手臂支撐在後方,將她又扶了回來。

歸不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現在感覺如何?”

寄望舒認真感受了一番,笑了笑:“比之前好多了,精神都挺不錯的。”

歸不尋忽然輕笑出聲:“倒也是,不然也吃不下大半桌子的菜。”

寄望舒:“……”

得想個辦法把這小子的嘴巴縫上。

晚飯過後,三人約好了時間,到時候歸不尋和樓棄會一齊去寄望舒房中替她修複白日靈力的損傷,然後便各自回房休憩。

等到了約定的時間,寄望舒坐在屋內翹首以盼了好半天,也不見有人過來。

本想推開門扉觀望情況,又擔心此處男子眾多,沐浴又是要穿過長廊前往浴房,害怕撞見些什麽不該撞見的場麵,最後還是乖乖坐在板凳上繼續等待。

與此同時,歸不尋的寢屋內充斥著低沉壓抑的喘息,豆大的汗珠劃過男人輪廓分明的麵龐,從下頜順著脖頸低落衣襟。

歸不尋的前襟已然被汗水打濕。

他此刻正盤腿端坐於床沿邊,掌間赤焰浮動,努力調節經脈間另一股難以平複的沸騰魔息。

吱呀——

他艱難抬眼,瞧見來人是樓棄後,暗自鬆下一口氣。

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用齒縫間擠出一句話來:“告訴她,今晚、不用等我了……”

樓棄不為所動,默默走到歸不尋身邊,長眉微蹙:“你……發.情期到了?”

歸不尋一雙狼眸緊闔,唇色由淡紫色漸漸泛白,看上去異常痛苦,艱難的點了點頭。

“你打算自己忍過去?”

“……嗯。”

“尊主,若是無情忍一忍無妨,可你分明動了情,這樣下去隻會……”

“不……不、要讓她來,我不想……”

樓棄不再說什麽,憂心忡忡地望了歸不尋一眼,緩緩退出房間。

半分鍾後,寄望舒屋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打開房門,樓棄便開門見山。

“寄姑娘,尊主喚你過去。”

作者有話說:

樓棄(深沉)(點煙)(吐個煙圈)(瀟灑瞥過眾讀者):不客氣,我是雷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