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3號上午8:25。

飛機落地暮山市。

薑溫枝覺得她該是開心至極的。

這趟行程, 她帶了自己全部的赤忱,帶著從少女期就未變更過的熱烈,來趕赴一場盛大的喜筵。

見證傅池嶼最重要的, 幸福時刻。

九點半。

她站在了暮山市最奢華的地段, 嘉爾禧酒店門口。

高級紫白色立體拱門, 點綴著氣球和流蘇, 一路紅地毯和燦爛鮮花鋪路,延伸通幽到裏麵的宴會廳。

婚禮內場主色調是剔透的紫色,滿目深邃獨特的紫。恰如靜謐萬頃銀河裏, 熒光星辰點點灑落, 吊頂的水晶燈也熠熠閃爍。

百桌宴席分在上下兩層, 中間旋轉樓梯也盡數鋪滿了薰衣草。

時間尚早, 此時廳中並沒有賓客,隻督導人員還在布置, 中間的燈光和音響師也在做最後的調試。

“女士, 您是來參加傅池嶼先生和阮茉茉小姐的婚禮的吧?”手拿對講機的統籌見她站在門口, 善意提醒道:“不過您來得太早了,喜帖上應該有寫婚禮中午開始吧?”

男人抬起腕表看了下, 估摸著說:“這個時間, 新郎大約還被伴娘堵在門口, 沒接到新娘呐!”

薑溫枝眼波微動,頷首:“我知道了。謝謝。”

片刻,她剛走出婚宴廳, 就見統籌搬了張巨大的油畫布海報, 在門口放下便開始布置迎賓區。

薑溫枝一偏目光。

倏忽晃神。

木質花架上是傅池嶼和阮茉茉的婚紗照。

新郎英挺俊朗, 新娘美麗優雅, 一對璧人額頭相抵, 側臉剪影淺淺,完美勾勒出了浪漫意境。

盯看了兩秒,薑溫枝忽地笑了。

她低眼自言自語,“傅池嶼,你還挺過分。”

“婚禮這樣快,”她說,“我都來不及攢上一筆更豐厚的份子錢呢。”

酒店極大,薑溫枝在景觀花園的休息區找了個地方呆著。

時間一秒,一秒,緩慢無比的流逝,像是想把她往後的歲月一下全帶走般漫長。

十一點,場地開始熱鬧起來,來往賓客眾多,皆滿麵春風,和氣又高興。

薑溫枝穿了件藍紫色大衣,戴了米白鴨舌帽和口罩。

她這樣打扮本就為了泯然眾人,加之似乎和婚禮撞色調了,更顯得不起眼,所以她也並不擔心被人認出來。

此時,婚廳門口擺了張喜桌,端坐著兩個中年男子,臉上均喜氣洋洋的笑容。他們一個登記客人簽到信息,另一個負責清點份子錢數額。

薑溫枝把準備好的紅包遞過去。

偏瘦的男人打開厚厚的包封,一邊點金額一邊不住抬眼看她。

薑溫枝壓了壓帽簷,隻露出一雙水亮的眼睛。

沒耽擱,她正打算直接進去,負責登記禮單的男人溫聲問:“女士,你的名字?”

薑溫枝搖頭,“不用留。”

“那不行啊姑娘,我們負責給主家登記,錢名都得要留存的!”瘦個子男人狐疑地瞟了她兩眼,音量也不自覺加高。

見後麵排隊的賓客紛紛張望過來,薑溫枝無奈,隻好隨意說了個,“那就......國強。”

男人拿起筆,和藹地加了句:“姓什麽?”

婚宴禮簿必須記清楚的,這都是人情世故,方便以後你來我往。這姑娘看著年齡不大,自己來的還包了這麽大金額,記個“國強”,那和記“路人甲”有什麽區別?

薑溫枝低了低頭,戴著口罩的臉半隱藏,再次搖頭,“就叫國強。”

她自然沒想過留名。

這個紅包也是她目前最大限度裏,能拿出來的所有,裏麵承載了她對他以後全部喜事的祝福。

就當是。

她一次給清了。

見她堅持,男人不再說什麽,快速登記好後,從旁邊的箱子裏提了盒喜糖給她。

喜糖盒是紫色鏤空蝴蝶結的,紮著純白的緞帶,精致端莊,一看就是花了心思挑選的。

果然,紫色用在哪裏都是極好的。

薑溫枝:“謝謝。”

“女士,後麵有留言區,”男人越過她指了指一兩米外的留言板畫框,例行公事的口吻:“要是有想對新娘新郎說的話可以寫上。”

“嗯。”

進了內場,薑溫枝在一樓最邊緣找了個席位。她的椅背靠著牆壁,前麵是熙熙攘攘的客流,一回身便是出去的側門。

周遭一波一波人走來走去,笑顏逐開地打招呼,而她靜靜喝了四杯茶水,目光所及處沒有任何熟悉的身影。

“各位親愛的來賓大家中午好,我們隆重精彩的婚禮儀式即將開始。請大家就近落座,靜候新人入場!”璀璨舞台上傳來司儀情緒飽滿的聲音。

薑溫枝又給自己倒了杯滾燙的茶。

12:08。

吉時。

宜祈福、嫁娶、求嗣。

宴席上的水晶燈踩點全黯,舞台倏然紫光豁亮。

司儀正式出場:“尊敬的各位來賓大家好!祥年瑞月、良辰吉日,我們在傅池嶼先生和阮茉茉小姐的婚禮盛典齊聚,感謝大家的如約而至......”

一番風雅祝賀詞後,薑溫枝聽見司儀說:“......下麵,讓我們隆重歡迎暮山市最帥氣的新郎入場!”

刹那。她握著杯子的手在發抖。

啪啪啪。

四麵掌聲如雷,所有人翹首以盼入場處。

幾束追光燈折疊。

一襲矜貴定製西裝的新郎緩步走了出來。

男人高瘦挺拔,五官硬朗利落,行走間,長腿寬肩的卓越身形盡顯。他黑色西裝領口別著胸針襟花,上麵印著兩個字:

新郎。

隻一眼,薑溫枝瞳裏霎時有細碎光影浮動。

在潭清死寂一般無波的心髒,驀地鮮活跳動起來。

砰、砰、砰。

猛烈得讓她措手不及。

這是久違了的,真實活著的感覺。

半年過去,傅池嶼瘦了,下頜線清晰分明,頭發剪短了,眉峰凜凜傲氣斂了些,抬眸時眼神多了溫和的笑意。

明明沒多久,怎麽好像上次見他已經是前一輩子的事情了,模糊又真實的。就像在大霧未散,荒誕不羈的夢境裏。

在沒停歇的掌聲中,傅池嶼踏上了鮮花地毯。

此刻。

傅池嶼站在如雲賓客裏,站在鼎沸喧囂中,站在盛大華麗的婚禮舞台上。

站在她。

淋漓盡致的年少時。

永遠意氣熱烈。

薑溫枝的眼尾須臾染上紅。

這樣美好的場合,時光卻一下倒退,過往那些平凡至極的記憶開始紛湧上來,一幕幕映現。

仿若穿梭了時間隧道,她轉瞬回到了最開始的風斯一中。

梧桐樹下,自行車棚旁,她初見了這個少年,而後,被光迷了眼。

她看到歲月靜好的午後,自己手肘撐在桌上淺淺打了個盹,一睜眼,麵前清澈的少年揚眉衝她喊“小組長”。

他把她帶離黑暗,給了她一瓶擰開的礦泉水,她拋硬幣來堅定和他一個班的決心。

薑溫枝還清楚記得,初三分班考,她沒答的大題第三小問是,求一次函數的解析式。

答案是:y=x+4,或y=-x-4。

她故意不答,隻愉悅地合上筆,想著一定可以和他分到一個班。

她也再次感受了,每年給他挑禮物時的糾結和期待。

......

“朋友們,萬眾矚目的時刻到啦!讓我們目光匯集到一處,請出我們最美麗的女主角,歡迎新娘入場!”

司儀話音一落,廳內歡呼聲澎湃洶湧。

宴會廳主門被伴娘拉開,盛裝華美的新娘蓋著純白頭紗款款而來。

新娘穿過百花錦簇的低叢。

傅池嶼站在漫天華彩的星光下,帶著繡球手捧花,鄭重地牽起了他的新娘。

兩人默契對視一笑,並步往主舞台去。

薑溫枝眼眸悲喜輪換。

少年跑過了光陰,和台上的新郎俊容重合,恰如初見那個,率性恣意的少年。

是她跑慢了,被遠遠甩在身後,這個占據了她全部少女時光的少年,一晃變得成熟穩重。今天,他和他心愛的新娘將一起步入人生的另一座殿堂。

除了愛情,他們被這世上最緊密的契約聯係在了一起。

從此再與她無關。

這位將與他喜樂同享,朝霞夕陽,攜手一生的新娘。

真的很漂亮。

餘生他們會攜手同行,會耳鬢廝磨,會彼此敬重、愛護、圓滿。

......

似是台上新人互問互答出現了小失誤,司儀開始熱場子起哄:“那咱們請新郎親吻一下新娘吧!大家想不想看?”

“當然想!”

“來一個來一個~”

“別害羞啊,對了,朋友們記得把自家小朋友的眼睛都捂住!”

歡呼祝福聲此起彼落,傅池嶼微微俯身,溫柔地擁吻新娘。

一片喝彩中,薑溫枝安靜起身。

她這桌偏遠,除了她,隻兩個看起來高中生模樣的小姑娘,正津津有味地看向舞台,並沒注意她。

薑溫枝躲站到光柱的側影裏。分明是陰暗的角落,可她總覺得有束刺眼灼熱的光直直打在她身上,讓人無所適從地想掉眼淚。

台上花瓣飄飛。

再流連,她也該退場了。

她的路,到頭了。

薑溫枝顫著音,喃喃自語,“傅池嶼,新娘很漂亮。祝你們新婚快樂。”

她稍稍抬頭,帽簷下的睫羽微濕,眸裏融著碎滅的光。

從前,她任憑荒蕪內心的野草瘋長,今天揮起利刃,手起刀落一把割盡,隨之點了把火,燒得它連等待春風再生的機會都永無。

看向旖旎光暈下擁吻的兩人,她也笑了。

“我以為還能有見麵的機會,”她吸了吸鼻子,一時不知該遺憾還是幸運,“所以......仲夏分別的那個街頭,拒絕了你的擁抱。”

“對不起啊,傅池嶼。我是膽小鬼。”

“我還是......沒辦法和你做朋友了。”

她以為能勸好自己,以為能去試著接受“朋友”兩個字。

可這太難太難了,她真做不到。

“往後晴風萬裏路,山長道遠,南轅北轍。”薑溫枝笑出了淚,深深呼出一口氣,“我和你再不相逢。”

“傅池嶼,這次......我們沒有再見了。”

既然無法克製,那她想做個極端灑脫的人。

薑溫枝伸手壓了壓帽簷,慢慢轉身。

第一步。

司儀:“請新郎新娘宣誓。”

新郎:“我宣誓此生對你忠實,也將毫無保留愛你,隻愛你。”

新娘:“老公我也愛你!人生很長,未來酸甜苦辣,或許我們也會常吵架,但我初為人妻,你要多多指教包容我!”

第二步。

司儀:“好,請新郎為新娘戴上戒指。”

第三步。

“那咱們新娘也拿起戒指,餘生把新郎套牢。”

第四步。

“請新郎再次親吻新娘!”

......

第十步。

禮成。

內場鼓掌聲沸反盈天。

薑溫枝也在廳口的門檻處停了腳步。

短短十步。

她從2009年走到了2019年。

她用少年青春喜歡上了一個人,執著的,隻喜歡他一個人。

今後。

這份愛意隻能被更加妥善地收藏,不與外人道。

一如從前的十年。

第十一步,即將邁出宴廳。

薑溫枝強忍著沒回頭,口罩早被氤氳白氣打濕,淚如雨下。

她極其慶幸。

還好他不知道她喜歡他。

幸好他不知道她喜歡他。

遺憾他不知道她喜歡他。

可。

傅池嶼。

你能不能。

別把下輩子也許給她。

那時候說後悔和你做朋友的話真的是假的。

我從不後悔關於你的任何事。

如果有下輩子,如果真的有下輩子的話。

我還是想喜歡你。

我們還是初遇於少年時期,我一定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堅定地跑到你麵前,撞上你澄澈的目光,我會彎著睫眸對你笑,大聲告訴你:

傅池嶼你好啊,我叫薑溫枝。

你別不信,我從上輩子就開始喜歡你啦!

我們以後天天見麵吧,不要來日方長,把你的當下交給我,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倘若。

時機還是不巧,你仍沒能喜歡上我。

那。

再暗戀你一次,也不是不行。

是你的話。

暗戀。

也行。

......

後方喧囂漸淡,似有鬧著新郎新娘敬酒的聲音,薑溫枝出宴會廳後往旁邊的祝福留言區走。

韓珈曾說:凡是十分在意結果的事情,那就一定會輸。

今天是結果。

但韓珈說得不對。

光永遠耀眼,隻是沒落到她身上。

於他,她從不會輸。

拿起擱置在架子上的馬克筆,薑溫枝在留言板最不起眼處寫道:

你圓滿。亦算我贏。

-

出了酒店,天蒙蒙白,無風無雲也無晴。

薑溫枝從包裏翻出墨鏡戴上,繞過一地喜慶亮片彩帶,在馬路邊攔了輛出租車。

“師傅,去暮山機場。麻煩您從風斯一中那條路走。”

“姑娘啊,那可就繞太遠了。”聞言,司機邊係安全帶邊皺眉說。

從風斯初中走,那勢必還得路過赤瑾一高,這樣規劃路程簡直算繞城區一圈了。

“嗯,您開吧。”薑溫枝垂睫看向窗外,“慢點開。”

司機嗬嗬笑了兩聲,顧客是上帝,上帝要繞路他也沒辦法。再說了,有錢誰還不賺呢?

“沒問題,那您坐好咯!”

司機腳踩油門,“走嘞。”

人生兩端。

婚宴廳內。

阮茉茉換好了敬酒服,一對新人開始挨桌敬酒,接受所有親朋好友的祝福。周漾做為伴郎,不擋酒反而和其他人一起瞎鬧:“交杯酒!交杯酒!”

新郎新娘相視而笑,各持一杯酒後手腕纏繞,交頸飲下。

“哇哦哇哦......超甜蜜啊......”

“要幸福啊,白頭到老,早生貴子......”

熱鬧至極的婚宴廳,輕而易舉就把寒冷蕭瑟隔絕在外,沒人在意一輛藍色出租悄然離去。

車往前開,風景倒拉成線。

沒有體麵告別,甚至無人知曉她來過。

從頭至尾,薑溫枝一個人,潦草收場。

【將聯係人“傅池嶼”刪除,同時刪除與該聯係人的聊天記錄】

【刪除聯係人】

......

下午。

婚宴結束,新郎新娘在送賓區送賓,並與親朋合影留念。

兩個跟著家裏大人來赴宴的女孩兒也不怕生,親親熱熱地湊在新娘阮茉茉旁邊。

其中一個女孩兒剝開喜糖塞嘴裏,驚羨道:“姐姐,你們的喜帖和喜糖是特別定製的吧?還有這個會場,紫加白夢幻爆棚了!配色太絕了啊~”

“嗯。”阮茉茉依偎著高大偉岸的丈夫,滿臉掩不住甜蜜,柔聲道:“融合了我們倆喜歡的顏色。”

“好浪漫啊!”另一個女孩兒偷偷看了眼清雋帥氣的新郎,言之鑿鑿猜測:“那肯定是姐姐你喜歡紫色,哥哥喜歡白色對不對!”

阮茉茉勾著新郎的手,邊搖邊撒嬌。

婚禮的整個策劃都是她和婆婆親自敲定的。婆婆說池嶼很早前在國外看過極光,從那以後就隻中意極光的顏色。

她把兩人十指交扣的手舉起來,眉眼愈發豔麗嬌媚,搖了搖頭後笑著解釋:

“不。他喜歡紫色。”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啦。

我本身就是個淚點特別低的人,寫第一篇文就是be,可把自己刀得不行。

尤其是寫到大四後,幾乎天天都在哭,眼淚流幹了都。

《某枝》關於傅池嶼的視角特別少,這本更相當於是薑溫枝的暗戀日記。

後麵應該還有兩章番外,我盡快寫完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