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中

大四伊始, 薑溫枝的導師給她推薦了一家不錯的投行實習。金融行業對學曆要求甚高,動輒研究生起步,所以薑溫枝更拚命抓住了這個機會。

說是進入投行當分析員, 可前期更多的是跟在經理後麵學習。雖然工作內容像個打雜的, 從複印資料到買咖啡、做表格等, 但薑溫枝並不抱怨, 甚至很主動地伸手去做。

她的經理叫陳航,是位天庭開闊,顴骨橫突, 中等身材的男人。

平時相處看著也一團祥和, 但涉及到工作利益那就妥妥的大刀殺伐, 談笑間就能不動聲色地給你施壓。

因為實習公司離學校跨了兩個區, 下班時間也不固定,於是, 薑溫枝從宿舍搬了出來, 在折中位置的望月馨苑租了房子。

潭清是一線城市, 消費極高,薑溫枝沒經濟能力租一整套的房子。經過房管的調和, 她和兩個也在附近工作的女生合租了三室一廳。

都是年輕人, 時間作息什麽的也很快磨合好。

薑溫枝住次臥, 沒陽台,但有個飄窗。下班回來,她就喜歡窩在上麵眺望遠夜, 有時困乏了就直接在飄窗睡到天亮。

實習的頭兩個月, 她的生活就隻有工作、看書和睡覺。

某個早上, 她恍恍惚惚起床, 看著鏡中蒼白枯瘦的臉, 無一點神采。這一瞬,薑溫枝忽地覺得自己像失了魂的行屍走肉,隻日複一日沒有精氣神地活。

隔天,難得的休息日,她睜眼拿手機時,已經下午兩點了。

打開溫玉婷上午發來的信息:【枝枝,起床沒有?今天你不上班好好休息啊,吃飯了嗎?】

【你買的按摩儀我收到啦,你爸正用著呢!下次別亂花錢了。你讀大學就沒問家裏要錢了,現在剛實習,用錢的地方肯定也多。】

【身上還有錢嗎?缺錢一定要和我說啊。】

盡管饑腸轆轆,胃灼燒得難受,但薑溫枝習慣了報喜不報憂:【吃了,有錢花的,您不用擔心。】

回完,她起床快速衝了個澡,把頭發吹得半幹後,戴了副無度數的框架眼鏡,換上一身杏色休閑運動服,拿上鑰匙便出了門。

這小區附近設施完善,不僅有地鐵、學校,也有大型連鎖超市。

薑溫枝隨手推了輛購物車,走哪兒算哪兒地瞎逛。

從生活用品一層逛到生鮮市場時,推車裏隻零散拿了些速凍水餃餛飩,還有沐浴露、牙膏一類的必需品。

這個點超市的人並不多,她車子推得散漫,人更是懶洋洋一步一步慢慢走著。

“歡迎品嚐新推出的酸奶,口味濃鬱清甜,不好喝不要錢!”冷櫃旁擺了張桌子,上麵放著一疊宣傳單和幾種口味的酸奶。

穿著黃色馬甲的推銷員臉上洋溢著笑,正拿著一次性紙杯給路過的客人品嚐。

這種過度的熱情薑溫枝一向不喜,正打算變道換個方向走,豈料可能是因為人少,推銷阿姨竟一把拉住了她的購物車。

“......”

薑溫枝抬眸。

阿姨您撒開。

無聲對視幾秒,她試圖將車子拉回來,可不僅沒成功,還被阿姨大力一帶,輪子往前滑了幾步,她人正好停在了宣傳桌前。

“小姑娘,來嚐嚐這個酸奶吧!”阿姨滿麵笑容地看她,十分和藹下帶了點強買強賣的意思。

“謝謝阿姨,不用了。”

薑溫枝再次拉著車,想奪回使用權。

阿姨不管她,繼續推銷:“哎呀,免費的!你就嚐嚐看,覺得好喝再買!”

“不了,我從不要免費的東西。”

她是個原則分明的人。試喝了,那就一定得買。

但她剛開始工作,實習工資連衣食住行都應付不夠。以後還有幾場專業考試要參加,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雖然前幾年攢了一筆積蓄,也不得不省著花。目前,不必要的東西她都不考慮。

似是見她無動於衷,阿姨開始厚著臉道德綁架,“哎呦我說,你這女孩兒怎麽這麽軸呢!買一盒能怎樣......”

“阿姨,我實話跟您說。”薑溫枝無奈地嗟歎,神情帶了幾分不著調地調侃,“其實吧,我還挺窮的——”

“阿姨,給我嚐嚐吧!”

倏忽,從她側邊伸出一隻纖瘦的手臂接過了酸奶,手腕處戴著玫金色的手鐲,精致貴氣。

此刻三四點的樣子,超市裏並不嘈雜。廣播裏放著不知名的粵語歌,韻律舒緩又錯落,加上剛剛這句甜美的聲音,憑空生出了幾分時空輪轉的意思。

“溫枝,剛剛在超市入口我就看到你啦!隻是你走得快,我們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

“......”

薑溫枝機械轉頭,正對上阮茉茉笑得燦爛的粉頰。

“嗯嗯,還不錯。”阮茉茉小口抿了下酸奶,偏頭說:“你也住這附近嗎?”

“......”

頃刻,一股難言的窘態和鬱悶在薑溫枝胸腔起伏。她後腦勺像被人猛掄了一棍子,甚至產生了掀翻這酸奶攤子的荒唐念頭。

潭清好歹算超大城市,十幾個區,地鐵線路也快二十條了,怎麽走哪兒都能遇到她想看見,又想避開的人呢。

“嗯,離公司近點。”回過神,薑溫枝快速答。

阮茉茉:“哪個小區?我和池嶼剛搬到旁邊的望月馨苑。”

“......”

薑溫枝握著推車把手的力道逐漸加重,困難吐字:“我也是。”

“那咱們就是鄰居了呀!”

阮茉茉驚訝地靠了靠她的肩膀,而後稍側身,衝後麵揮手,揚聲喊:“池嶼,我在這裏!”

推車輪子滾動,發出“吱吱”的聲音,從遠及近。薑溫枝的目光從堆滿零食水果的購物車向上移動,停在了搭在把手處的手腕上。

骨節分明,手背冷白得隱約透出青色血管。

再往上,傅池嶼明朗的臉上似笑非笑,正輕抬眼皮看著她,她們。

阮茉茉笑說:“池嶼,溫枝也住望月呢,咱們以後約飯就方便了。”

“嗯。”傅池嶼喉嚨滾了下,眸光閑散地掃著。

薑溫枝微不可查地挪遠了兩步,意圖和兩人拉開距離。

阮茉茉把手裏的紙杯放到桌上,指了指購物車,“阿姨,您給我拿兩盒吧!”

“好嘞!”阿姨喜笑顏開。

......

在不同的櫃台結完賬,薑溫枝的袋子便被傅池嶼拎了過去,而她則被阮茉茉挽著手走在前麵,一路上嘰嘰喳喳。

“你在6棟?我們住1棟呢,挨得很近啊。”阮茉茉說,“我們租了兩室一廳,精裝還不錯,主要是有個大陽台我很喜歡,池嶼就租了......”

“對了,溫枝,你雙休嗎?休息的時候來我們家裏吧,池嶼做飯可好吃了。”

“啊?你們公司這麽變態啊!要求接受‘17小時工作製,一周到崗7天’?這不是想壓榨死.人嗎,你工資還這麽少,夠生活嗎......”

阮茉茉和她差不多高,走在路上和她靠得極近,薑溫枝能聞到她身上稀溢的香水味。清亮純淨,仿若拔掉刺但還濃烈鮮豔的玫瑰。

她餘光瞥了眼走在人行道外側的傅池嶼。

他臉上帶著極淡地笑,眼神落於前方的信號燈。手裏提著兩大包東西,但神色輕鬆得很,似乎為了遷就她倆,還把步子也放得很緩。

某一瞬,薑溫枝能清晰感知到,雖然阮茉茉一直和自己說著話,但目光卻總落到相隔的傅池嶼身上。

而她,像個討人厭的,多餘的,煩死人的,電燈泡。

她被無形的磁場遠遠隔離在兩人之外。

薑溫枝如芒在背。

她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是的。

至今,她依然接受不了傅池嶼有女朋友的事實。

所以薑溫枝學鴕鳥,把自己深深埋進沙坑裏,不抬頭看,不去多想。隻當大家忙於學業,碌於實習,她和傅池嶼就隻是因為這樣的現實而慢慢走上兩條路。

前方能否有交集,未知。

隻要互相不聯係,不和他見麵,一切謊言她都可以自圓其說。

隻要看不見他,所有,都好說。

哪怕她在世界的角落裏鋪天蓋地去喊他的名字,哪怕每一秒都被振聾發聵地想念吞沒,那又能怎樣?

她不會打擾到任何人。

可一旦獲得傅池嶼的消息,哪怕隻是別人言談間隨口說起,她便潰不成軍。

這三個字曾是她無堅不摧的寶藏,她滿心覬覦的月亮,現在卻成了一觸即碎的玻璃,不能沾染的泡沫,風不吹都會散的蒲公英。

她絕口不能提的忌諱。

......

總算走到六棟樓下,薑溫枝唇角稍頓,伸手想從傅池嶼那裏接過袋子,話也比動作先出來,“謝謝了。”

“等等。”他說。

“......”

薑溫枝不明所以地看他。

傅池嶼把另一隻袋子放地上,慢條斯理從裏麵掏出個藍色的小熊。

薑溫枝認出那是超市促銷,消費達到規定金額後贈送的小禮品。

隻見他瘦長的手指拉開係在小熊身上的絲帶,三兩下便得到了一塊小方手帕。

不同於阮茉茉饒有興趣地欣賞,薑溫枝還是沒搞懂他想幹什麽。

傅池嶼把手帕往袋子提手上纏了兩圈,試了試確實不勒手了,這才遞給她,“回吧。”

“薑溫枝。”他輕扯嘴角,眼睫動了動,但語氣還很淡:“一個人在外注意安全,有事隨時聯係我。”

“......嗯。”隻懵了兩秒,她迅速低低應了聲。

接過袋子的瞬間,薑溫枝忙垂下視線,轉而看向阮茉茉。

“你們也快回去。”她笑說,“一樣,你們需要幫忙的話,茉茉你給我發信息就行。拜拜。”

她深呼吸,側頭對上傅池嶼,輕鬆撂下兩個字,“再見。”

說完,在開始黯淡的天光裏,薑溫枝臉上的笑像被紋上去一樣放不下來。她提著分量頗重的袋子健步如飛,小跑著進了樓道。

打開家門的刹那,薑溫枝的小腿已經**著抽筋。

針刺刀割地疼。

坐在凳子上緩和了十幾分鍾,她一瘸一拐地起身,拎著袋子走到廚房。思緒還渙散著,她行動呆滯地把東西往冰箱裏塞。

速凍食品都拿出來後,薑溫枝伸到袋子裏的手驀然又碰到了一陣涼意。

“......”

她眼神聚焦,低眸看去。

幾盒酸奶安靜地堆在袋子最下方。

......

飄窗上躺了許久,薑溫枝捏著複原的藍色小熊,還是把轉賬頁麵關掉了。根據剛剛阮茉茉留的門牌號,她在網上訂了些水果送貨上門,就當是祝賀他們的。

搬家同居之喜。

作者有話說:

時代的眼淚,那時候的毛巾小熊還挺火爆的,四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