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冬三九

寒假前的考試周, 薑溫枝做完周日兼職後,陰沉沉的天幕下,朔風裹挾著銀蝶般的大雪飄落, 地上早鋪了厚厚一層雪泥。

她攏好帽子和手套, 搭上了返校的公交車。

大約四十多分鍾的車程, 薑溫枝打算在車上稍微眯一覺。

雪如梨花瓣紛飛, 道路濕滑,車子開得緩慢不說,還走走停停。來回晃悠間, 薑溫枝那些微的睡意全顛簸沒了。

嗬出一團白氣後, 她摘下手套, 活動幾下僵硬的手指, 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刷朋友圈。

今天這樣惡劣的天氣,好友動態被各種飄雪的視頻占據。翻了一會兒, 呂昕半小時前發的一條動態跳了出來。

文字滑稽搞笑:地主家沒餘糧啦[/可憐]沒人願意下樓吃飯的下場!誰有火腿腸鹵蛋什麽的求接濟!

配圖是四桶不同口味的某師傅泡麵, 上方各壓著平板和課本。

其中, 圖片最右上角隱約露出了一隻瘦白的手,無名指指節處有顆微不可見的小痣。

她無比熟悉。

看著傅池嶼宿舍這般慘兮兮的晚飯, 薑溫枝莞爾一笑, 抬頭看了下站點。

十幾分鍾後, 在語音播報“信息工程北門站”的時候,薑溫枝果斷拎上書包下了車。

進入校園,路上人煙尤為稀少, 漫天飛雪中找不到幾個朝氣的大學生。她沒帶傘, 埋著頭,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白花花往食堂去。

想著男生食量大, 更何況還是四個正值饑餓的男大學生, 薑溫枝在食堂裏好一番采購。從東窗口買到西窗口,又點了幾杯熱意滿滿的奶茶,這才往傅池嶼宿舍樓去。

雪撲得人睜不開眼,計算機寢室樓外人員凋零,她等了好半天才遇到個裹著棉大衣拿快遞回來的人。

“同學,能麻煩幫個忙嗎?”薑溫枝的嗓子被冷風灌進,帶著幾分啞意,本就清冷的麵色比霜雪還淡。

幾分鍾後,她言笑晏晏地再三感謝,又把多買的奶茶作為謝禮送給了男生。

-

提著豐盛的飯,不多時,男生便找到了女生所拜托的宿舍。

走到303門口,緊閉的大門沒盡數隔絕掉裏麵澎湃激烈的談論聲:

“666!傅哥,多虧你救場,就這一天遊戲打下來,咱在外語係女生麵前那絕對的雄赳赳氣昂昂!”

“是啊,贏麻了,不然我和呂昕可帶不動,對麵女生一口一個‘傅池嶼學長好厲害’,要是能喊兩句‘宋卓學長’就更好了!”

“......”

短暫斷話後,男生又聽到了一道極淡清潤的低聲:“晚上不打了,累。”

“好,我跟她們說一聲!誒,傅哥,要不待會兒一起看個電影?我最近下了不少資源......”

懶得聽門根,男生抬不起手,隻得用腳踢了踢麵前的這扇門。

哐哐哐!

三聲落地,裏麵的聲音戛然而止,門“吱呀”開了。

男生稍抬下巴,見開門的是個比他高,更比他俊的帥哥,壓迫感油然而生,怔了兩秒後,他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說:“有個女孩兒捎的。”

“叫啥來著,叫,”東西被帥哥接過,男生揉了揉手腕,想了片刻還是沒記起來:“好像叫什麽zhi......”

寂了須臾,他看到帥哥睫眸挑了下,而後吐出了三個字:“薑溫枝?”

“啊對,就是這個名兒!”完成任務了,男生扣緊大衣,打了個哈欠轉身走,“東西送到了,不用謝。”畢竟奶茶也不是白喝的。

關上門,傅池嶼緘默著把袋子放到了桌上。

袋子厚重,大大小小十幾個,無一例外都封了口,外層淺淺覆著未化的落雪。

“這、這哪兒來的?”呂昕從上鋪探出頭來,看著一桌美食瞠目結舌:“誒——傅哥你去哪兒!?”

回應他的隻有一道極快閃出的身影和急促帶門的“砰!”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天穹飄落無窮盡的六花,傅池嶼悠長的喘息淹沒在無聲的飛雪中。

他沿著薑溫枝可能走的路跡跑著追尋,空無一人的校園大道上,形狀不一的片絮有力地刮砸在他臉上。

出了校門,傅池嶼放目遠眺,一輛在風雪中行駛的13路公交車隻撂下了個隱約的尾影,轉瞬便消失在下一個拐角。

......

“枝枝,你可算回來了!”丁歡歡正和韓珈、岑窈趴在陽台上賞雪,聽見開門的聲音,三人轉身走回寢室裏。

“諾~”薑溫枝笑著把手裏的袋子遞過去:“冰糖雪梨,你們趁熱吃。”

“哇塞,這麽大雪,門口那家攤位居然還開著呢,愛死你了!”丁歡歡笑嘻嘻地接過,麽麽噠拋了個飛吻出去。

“嗯,今天隻有老爺爺在。”薑溫枝取下被雪浸透的圍巾和帽子,又把已經沒電自動關機的手機接上電源。

“你先暖暖。”韓珈把手裏的熱水袋塞到她懷裏。

岑窈叉了塊雪梨遞到薑溫枝嘴邊:“來,枝枝張嘴——”

薑溫枝嚼了嚼,嘴裏滿是甜絲絲的果味兒。

丁歡歡在旁邊坐下,看著她凍得白裏透紅的小臉蛋有些心疼:“枝~你不是拿到了挺高一筆的獎學金嗎,怎麽還去兼職?”

捏了捏熱水袋,薑溫枝眉眼稍揚,好笑道:“怎麽,誰還能嫌錢多不成。”

福禍相依。

你隻需要做好自己該做的,自然會得到該得的。

前段時間,薑溫枝以專業前列的成績拿到了學校最高級的獎學金。

聽說隔壁宿舍撓了三天的牆皮,丁歡歡在這頭笑了三天。

“不說啦,我去洗個澡。”薑溫枝拿上換洗衣服就進了浴室。

好好洗了個熱水澡,驅了一身的寒意出來,薑溫枝隻覺得通體舒暢。她一邊擦頭發,一邊給手機開機。

屏幕撲閃了幾下後,沒解鎖的頁麵上掛了一排的未接來電。

薑溫枝蹙眉,放下毛巾後點開,全是傅池嶼打來的電話。幾乎是每隔幾分鍾一通,最近的是三分鍾前。

薑溫枝趕忙回撥了過去,隻響了一聲便接通了。

她輕聲問:“傅池嶼,怎麽了嗎?”

“......”

對麵格外靜,連呼吸都不可聞。幾秒後,薑溫枝把手機偏離了些,確認是在通話中。

“喂,傅池嶼,能聽到嗎?”

還是沒任何聲響。

薑溫枝正想著手機不會是進雪凍壞了吧,對麵忽地出聲了。

“嗯,聽得到。”

另一端傅池嶼的情緒似乎有些沉,聲音雖然平和,但感覺沒什麽力氣。

“喔~那你吃完飯了嗎?我去得晚了些,我們平時吃的那家炒菜關門了,但我買了其他你愛吃的。”

可能是剛剛吃了冰糖雪梨的緣故,薑溫枝的聲音清甜帶著笑意,“對了!奶茶我特意加了七分糖,你會不會覺得太膩了呀,可冬天喝點甜的才暖和……”

“嗯。”他說,“......很好喝。飯也好吃。”

“是嘛。”薑溫枝手指勾著頭發,側頭看著台燈嫣然笑著。

“你呢,吃了沒有,冷不冷。”像被她的笑感染了,傅池嶼的語調提了些,不似剛才那般的沉厚。

薑溫枝嗯了兩聲:“早吃啦,不冷,剛洗完澡呢。”

“枝枝,你和誰打電話呢?傅池嶼嗎?”丁歡歡歪頭湊了過來。

薑溫枝點頭,眸裏遮不住的瀲灩。

丁歡歡:“那你問問他要不要打兩把遊戲啊,我們白天又掉了好幾顆星!”

其實這話她說得也沒底氣。丁歡歡白天打了一天遊戲,看見傅池嶼的號也在線差不多一天,但他的隊伍始終是滿的。

對上丁歡歡拜托又可憐的小表情,薑溫枝指了指手機,正打算問,傅池嶼慵懶地腔調傳來:“聽你的,想不想打?”

“......”

猝不及防!

明晃晃撩撥人的氣音就這麽鑽入耳朵裏。

薑溫枝貼著話筒的那邊臉熱得發燙,聲音似水潺潺:“要不就,打兩把吧......”

“嗯,”傅池嶼聲音遠了些,似是把手機移開,但一瞬又恢複了,“不過,我電量不多,估摸著也就兩把了。”

薑溫枝:“好。”

......

雪撲朔朔地落,但勢頭小了不少,不時有泠冽的寒風襲過。殘風卷後歸於虛無,天地蒼茫,又是寂寥一般的靜。

傅池嶼背靠著龜裂堅硬的梧桐樹幹,抬頭看向五樓某個窗口。

黃暈晃動,暖光烘托著溫柔的輪廓,通明燈火裏映著個明潔善良的姑娘。

遊戲裏傳來幾個女孩兒嘰喳卻不顯吵鬧的聲音:

丁歡歡:“哎呀呀,我這是撿漏三殺啊!窈窈,你剛剛要是在我前麵再扛一下傷害,那我絕對五連絕世!”

韓珈:“歡子你囂張什麽,沒有傅池嶼讓,你能拿三殺?”

丁歡歡咕噥幾聲後,薑溫枝輕笑撒嬌聲聽在他耳裏分外鮮明:“不是窈窈的問題,是我,我沒看到草叢有人。”

幾人嬉鬧中,傅池嶼點開小地圖,眼神久久停留在中路的法師身上。

贏了兩局,手機彈出電量不足百分之十的提示,傅池嶼猶豫片刻,指尖滑了幾下,給薑溫枝撥了個電話過去:“快沒電了。”

“那咱們就不玩兒了。”

薑溫枝心想,既然在宿舍,那充上電不就好了,又想著可能傅池嶼有其他的事情,或者沒邊充電邊玩手機的習慣。

於是,她脆生生道:“那你早點休息~”

呼吸著涼徹的風,傅池嶼倏地抬起眼看漆黑暮色,有些急地喊:“薑溫枝——”

“嗯?”

“我在啊。”

女生清新愉悅的聲音傳來,傅池嶼瞬時倉皇低下眼瞼,黑白得不是那麽分明的瞳孔裏深色翻湧。

雪又開始大幅度墜落,團團片片,洋灑皚皚。他站在雪地裏,發梢和睫眸霎時沾上了白花。

少頃,傅池嶼喉嚨滾了兩下,艱難地吐字:“薑溫枝,你傻不傻。”

“啊?”

聽見這話,薑溫枝有些羞澀,她抬著指尖拂了拂耳垂,嚶聲說:“是我遊戲打得太菜了,拖你們後腿了嗎?”

她對遊戲一向沒什麽興趣,打得很少,操作是有些生硬,但這個學起來似乎也不難。

她笑道:“那我好好練練,等我變厲害了再和你玩兒!”

“......”

默了半晌,薑溫枝才聽到傅池嶼的悶聲,他咬字極重,像千言萬語最終凝結成一句話,“真沒電了,晚安——”

他“安”字說了一半,薑溫枝還沒來得及回說,電話就此咯噔斷了線。

傅池嶼在宿舍啊,隨便就能充個電吧?

她狐疑地撥過去,隻想把沒說完的兩個字說完,可隻有機械的女聲一遍遍重複:“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好吧。

薑溫枝掛了電話,打開微信:

【傅池嶼,那晚安啦[/月亮]】

作者有話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