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14號

恰逢元宵, 不是放假的節日就罷了,赤瑾教導處還宣布明天周六得加課一天。

一早,寒冬料峭。

薑溫枝套上米色針織打底裙, 外麵穿著紅色牛角扣大衣, 在玄關處蹬上棕色雪地靴, 最後把掛在牆上的白格子圍巾取下, 在脖頸隨意纏了兩圈。

包裹嚴實後,她推開家門,走進了灰沉沉的黎明。

和平日唯一不同之處, 便是她的書包格外鼓囊。

五點步入校門, 教學樓黯淡無人。

薑溫枝自另一邊樓梯拾級而上, 沉默著推開了D班的窗戶。

三分鍾後, 她吃力地翻出教室,腿懸空蹬了兩下, 差點臉著地。

小心關上窗戶, 擦幹淨窗台上的腳印, 薑溫枝拎著癟癟的書包回了自己班。

坐在位置上短暫發了會兒呆,她掏出英語書。

遙遠的地平線升起清晨曙光, 橙色光輝鋪滿課桌, 薑溫枝屈著指尖, 無意識轉著些微光澤,透明通澈。

美好的一天開始了。

早讀課,辛元德站在A班門口並不踏入教室, 隻欣慰地聽著同學朗朗的讀書聲。他不由得感歎, 還是自己班上的學生乖巧啊!

最近校園裏早戀風刮得不小, 尤其是藝術班的男生女生, 上課下課隨時隨地聚在一起聊天, 血氣方剛的年紀,毫不避嫌。

他正打算擺起年級主任的架勢,整頓一下這股歪風。特別在今天,這個叫“情人節”的日子,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這個節日,老師可以過,校長可以過,後勤門衛可以過,但是!

學生不可以。

於是,整個白天,辛元德就沒在辦公室歇過腳,來回在上下幾層樓打轉,看見男女生湊一起便上前高低整兩句。

這樣強而有力的監督下,一切看似風平浪靜。

傍晚時分,彩霞餘暉萬裏。不值班的辛元德稱心如意地推著自行車出了校門,他就住學校隔壁小區,一來一回很方便。

鎮守結界的德哥一走,朝氣蓬勃的少年人迅速衝破封印,藏了一天的各種苗頭紛紛竄動起來。

正值晚飯時間,憋屈一天的眾人走班串巷,該過節日的打情罵俏,有想法的送禮物表白。

一時間,走廊上喧嘩起哄不斷,亂作一團。

薑溫枝合上書,把剛發的試卷整理好,放進旁邊空著的座位。

許寧蔓已經考進A班,兩人又成了同桌。前兩天天氣突變,她有些感冒,今天請了病假,明天一來,這堆試卷夠她補得了。

班上大半同學吃飯去了,剩下的聊天的聊天補覺的補覺。

薑溫枝不是很餓,幹脆也伏在課桌上休息。

四周聊天的動靜不小,喧鬧中傳來一聲狀態飽滿的叫喊:“王麒麟,杜航,走啦!”

耳熟的聲音。

薑溫枝稍抬目光望去。

齊峻眉開眼笑,悠閑地趴在A班擦得鋥亮的玻璃窗上,他心情似乎格外好,笑得眼睛眯成了線。

“來了來了,別催啊,剛下課急啥!”王麒麟和杜航收拾好東西,大步往教室外走。

“別人早到校門口了,就你們班磨蹭~”

齊峻的目光幽幽轉了一圈,瞧見個熟悉的麵孔,他笑嗬嗬地打招呼:“薑溫枝,吃飯了嗎?”

“不太餓。”

薑溫枝坐起身子,也笑著回答。

齊峻臉上喜色未減,像是心血**地聊天,“我們打算去吃飯,一起唄?”話說得幹脆利落,人更是手一撐,輕鬆從窗戶跳了進來。

薑溫枝腦海裏飛快閃過早上自己翻窗的挫樣,耳垂霎時一紅。

“小辛不在吧?有他巡邏,每次路過你們班上廁所我都害怕!”齊峻眼神不住四麵八方探尋,言語顧忌。

D班明明占據有利位置,爬幾級台階就是男廁,可傅池嶼就不去樓上。

他走到教室中央,腿一抬屁股坐上了桌角,“薑溫枝,我們在華筵定了包間,叫了些朋友,你去嗎?”

薑溫枝雲淡風輕地問:“‘我們’指的是?”

“傅池嶼啊!”齊峻解釋:“對了,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

“哦,這樣啊。”

薑溫枝舒展著眉梢,淺淺笑,搭在桌邊的手肘用力下沉,骨骼透過厚實的衣服擠壓著堅硬的桌板,發出嘎嘣的聲音。

怎麽不知道。

我甚至比你更早知道。

齊峻第一句邀請的話出來,薑溫枝便知道他口中的“我們”,必然隻能是傅池嶼。

他生日。

訂了包間。

提前邀請了很多朋友,連她們班的男生都有份。

獨獨。

沒有她。

是忘了,還是壓根就沒想起她。

不管是哪一種原因,好像都挺難以接受的。

見女生沒答應也沒拒絕,隻溫婉爾雅地笑,齊峻陷入兩難。

他覺得剛才腦子一抽喊薑溫枝的這個舉動有點蠢,畢竟傅池嶼的意思是隨便叫幾個人就行,現在人數早超標了。可不知怎麽,他一看見薑溫枝情緒就上來了,嘴比腦子跑得還快。

“我可以去嗎?”斂起鋪天而來的失落,薑溫枝怔怔地問。

“這有什麽不可以的!”

齊峻回答得理所當然。這點小事,怎麽她問得如此小心翼翼,像是卑微地得到了一個天大的機遇。

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覺得不帶禮物不好意思去?沒事兒,傅池嶼不收禮,就純吃個飯!”

薑溫枝:“好。”

“晚自習不上可以嗎?”

齊峻多問了一句,人家畢竟乖乖學生,和他們這些被罵習慣了的差生不一樣。

她點頭:“嗯,沒事。”

“那走吧,傅池嶼要晚一步,我們先去!”

薑溫枝迅速抽出書包,跟在齊峻後麵走。

出了校門,外麵站著十幾個人,男女各一半,看著很眼熟,貌似都是高二的。其中,被人群包圍在中間的兩個女生,薑溫枝還能單方麵叫出她們的名字。

女神——尹書意和孫瑤瑤。

一行人浩浩****往目的地出發。

華筵公館離學校不遠,是附近最熱的高檔餐廳,吃喝玩樂一條龍。赤瑾不乏家庭條件好的學生,所以那兒算是學生舉辦生日會的必選之地。

薑溫枝沒去過。

一路上,男生們勾肩搭背地打鬧,女生們親熱地挽著手耳語,笑聲四散。

薑溫枝走在隊伍最後,步履局促。

不像她臨時加入,他們顯然早收到了邀請。

幾個男生穿著當下時髦的皮夾克,吹了發型噴了發膠,而女生更是不懼寒冷,穿得單薄甜美,加上青春靚麗的活潑,是沉悶嚴冬裏難得的亮色。

薑溫枝一身的格格不入。

到了十字路口,齊峻轉身麵對眾人揮了揮手,“你們跟著王麒麟先去,我去拿蛋糕!”

“好嘞,那你趕緊的啊!”

“峻哥辛苦,待會兒見!”

“先走啦!”

碰巧綠燈,眾人從齊峻麵前走過,擠擠鬧鬧地踏上斑馬線,笑嘻嘻地和他短暫道別。

“齊峻,我和你一起吧。”

末端的薑溫枝停了腳步,輕啟唇瓣,氤氳白氣嗬了出來。

“不用,外麵冷,你和他們先去餐廳!”

薑溫枝下巴埋在圍巾裏,眼睫忽閃忽閃地,“他們......”她麵露難色道:“我不太認識。”

齊峻一愣,垂眼看向女生。

她冷白的臉低著,眉眼溫和無害,明亮的眸裏映著街邊跳躍的燈光,在昏沉的夜晚多了幾分隱晦不明。

其實他和薑溫枝交淺言淺,但卻莫名深覺這個人舒卷有度,相處起來簡單舒服,和施佳那種豪放、不拘小節的男人婆完全不一樣。

看了眼漸漸走遠的大部隊,齊峻不好意思地傻笑:“那行,這樣吧!你站這兒等我,蛋糕店就兩條街距離,我跑著去很快回來!”

薑溫枝:“好,你注意安全。”

“OK!”

等齊峻消失在路口,薑溫枝陡然鬆了口氣,她隨意找了個安全地帶站著。

華燈初上,夜幕悄然降臨在繁華的街頭。本就處在商業中心地段,又是浪漫的情人節,街道上燈火輝煌,處處洋溢著濃濃的節日氣氛。

行人眾多。

年輕的小情侶幸福地捧著花,中年夫妻牽著拿糖葫蘆的孩子,獨身低頭玩手機的人,一一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薑溫枝紅綠燈數膩了就垂頭玩牛角扣,和熱鬧的街頭全然相悖,她的情緒深不見底的空落。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站在這裏。

在知道傅池嶼並沒有邀請她的時候,她就應該知道自己的分量了。

麵對齊峻心直口快的客套,她應該毅然拒絕的。

為什麽還要厚臉皮地出現在這裏呢。

明明她比這些人更早認識傅池嶼,更早把他的生日牢記在心裏,每年偷偷替他慶祝,可結果,她連參加他生日會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她待會兒出現在傅池嶼麵前,他一定很詫異。

自然,她喜歡的這個男生極其有風度,他會好好招待每一位客人,可傅池嶼心裏一定會想:

怎麽還有這麽不識趣,不請自來的人。

薑溫枝是厚顏無恥的代名詞嗎?

好在現在隻有齊峻知道她要去,趁著事情還沒有到難堪收場的地步,趕緊溜吧!

給自己留點餘地。

也讓傅池嶼好好慶生。

這樣好的日子,她不希望他有任何一點不開心。

薑溫枝深呼吸,打定主意後悶著頭往前走,去找齊峻,然後說家裏有事,得火速趕回去。

可要是他問什麽事呢?

就說,薑溫南養的金魚產卵了,她得回去接生?簡直離譜!那就說薑溫南考試不及格被混合雙打,向她求救?這個貌似還可以......

剛邁出步子,薑溫枝的肩膀猛然被人捏住。對方力道極大,她生生被拽得往後退了兩步。

“剛綠燈不走,現在闖紅燈?”

“薑溫枝——你在哪兒學得交通法規?”

比聲音先傳過來的,是一陣熟悉的、可以令她瞬間清醒的冷香。

車如遊龍,霓虹閃爍在薑溫枝眼前,圈起一陣模糊的七彩光暈。

她仰頭。

傅池嶼身著黑色機車風夾克,拉鏈拉到頂,斜背著黑包,高挺地出現在她麵前。他瓷白的臉緊繃著,眸光凜冽,下頜線沒入硬直的衣領,神色比暮夜還濃。

薑溫枝眼睛一酸,熱意泛濫,迅速別開目光,視線從他側麵穿過,後麵還站著一個人。

施佳穿著羊羔毛短外套,百褶短裙長筒靴,中間白生生晃著一截**。本就標誌的臉上淡妝濃抹相宜,容貌更加豔麗。

這酷辣時尚的穿搭,和傅池嶼站在一起,說不出的登對。

薑溫枝的目光全然被施佳懷裏的玫瑰花吸引。

不是精致的一捧花束,是單隻透明包裝紙的那種,怎麽著也得有幾十隻,足足占據了她的懷抱。

這花。

一定是施佳自己買的!

薑溫枝正出神,忽地肩上力道一鬆,傅池嶼放開了她,冷聲從上方襲來:“薑溫枝,你怎麽在這兒?”

我怎麽在這兒。

是啊,這個時間我應該坐在教室裏,上著晚自習寫著試卷。而你呢?帶著一群朋友去吃飯唱歌。

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怎麽,傅池嶼,這條馬路你修的嗎?”薑溫枝全身虛軟,隻有嘴巴是硬的。

傅池嶼眉梢勾著懶散,語氣猜測:“你翹課了?”他停了停,稍退一步,俯下身,抬睫專注地盯著她,“請假沒?你班小辛可不好對付。”

“沒有,就是逃課了!”

薑溫枝理直氣壯!怎樣,還想去她班主任那裏舉報她不成?大家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

傅池嶼抬手摸了摸鼻尖,眼底溢出笑意,“行吧,那——”他十分真誠地開口,“時間還早,要不要一起吃飯?”

“不了!”

提前邀請是重視,開飯前是隨便,薑溫枝知道這個理。大馬路上隨便遇到,說去吃飯就去吃飯,她不要麵子的嗎?

接連被嗆回來,傅池嶼倒也沒生氣,隻皺眉思考了一瞬,像是打消她疑慮般商量著,“不會太晚,也很安全,都是我們學校的人,還有周漾。”

初中老同學都搬出來了。

薑溫枝抿唇不答,隻回望傅池嶼漆黑的眼眸。

兩人定定不語。

一直沉默的施佳向前走了兩步,懷裏的鮮花嬌豔欲滴,晶瑩的水珠還掛在花瓣上。

她彎著細眉,打量著這個紮著馬尾,一身樸素衣著,素麵朝天的女孩兒。比起尹書意,孫瑤瑤,這人對自己完全構不成威脅。

於是,施佳擺出一副你有事就趕緊走的架勢,麵上仍笑盈盈。

“薑溫枝?好巧,碰到就是緣分,阿嶼是喊了些朋友聚聚,不過~你似乎著急回家是吧?”她邊說邊用柔情的眼神看向傅池嶼。可對方隻淡淡低著睫,並未看她。

薑溫枝:“......”

對於施佳能叫出她名字這件事,薑溫枝還挺榮幸,畢竟這算是兩人第一次正麵接觸,可讓她不舒服的是!

阿嶼?

叫得真特麽親熱。

還有這趕客意味十足的話,聽起來格外刺耳!

勇氣上頭,薑溫枝快速接住了施佳不太友善的笑意,平平搖了搖頭,眼尾上挑也笑,一字一頓:“不著急。”

施佳:“......”

說罷,薑溫枝抬頭對上傅池嶼清雋的側臉,眉目剛烈:“好!我去!”

不就吃個飯嗎,誰還能怕怎麽著。

“施佳!傅池嶼!薑溫枝!”

馬路另一邊,齊峻提著蛋糕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打破了這即將僵硬的氛圍。

四人前後走著。

齊峻自然地往施佳旁邊靠攏,興衝衝問道:“你在哪裏買的花?”

施佳捧著花的手抬了抬,臉上掩不住地歡欣,聲音輕柔,裝若無意道:“傅池嶼買的~”

“嗯?”齊峻發出語氣詞。

薑溫枝:?

傅池嶼走在外側,步伐有意無意地往裏帶,把垂頭不語的薑溫枝圈在安全範圍內。

聽到後麵的交談,他轉身拋了個眼神,言簡意賅地把這件事補充完整:“有個小孩兒賣花,順手買的。”

薑溫枝:!

傅池嶼衝齊峻挑眉,淡淡道:“晚上帶幾枝回去給阿姨。”說完,他姿態閑散地邁著步子,緩緩往前走。

薑溫枝眼神偷瞟著,隻想說:那我能不能也拿幾枝回家,花錢買也行......

不同於心情暢快的其他三人,施佳臉色略顯難看,心情煩悶不已。

剛剛傅池嶼漫不經心睨過來,讓她有種耍小聰明被拆穿的狼狽。

施佳眼神複雜地盯著走在前麵的兩人。

男生高大女生嬌俏,一黑一紅,兩道身影越走越近。

她圈著花的手緊了緊,透明包裝紙發出吱呀吱呀的雜聲,被車水馬龍的喧囂淹沒。

旁邊的齊峻神采奕然,他一手穩當地提著蛋糕,一手摸著下巴嘖嘖考慮:“那我要挑開得最好的!”

作者有話說:

薑溫枝:為什麽過生日不叫我?是我窗戶爬得不夠利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