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小雪

“來, 同學們看這道題啊,如圖所示的電路中,電源電動勢為E, 內阻為......下麵四個選項裏表述正確的是......”

A班物理老師程峰正講評著昨晚的作業。

他眼睛從試卷上移開, 瞥見台下學生各個縮著脖子無精打采的, 驀地敲了敲講台, 生氣又心疼。

“都說了晚上早點睡覺,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的,精神頭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子!”

他銳利的眼神在從前到後仔細掃描。

部分學生迅速低頭, 避免和老師對視上。

程峰的目光轉了一圈, 盯上了坐在窗邊正發呆的女生, 聲線嚴厲道:“薑溫枝, 這題你來回答!”

班上同學齊刷刷側身看去。

被叫到的薑溫枝默默站了起來。

“C。”

接著,不用老師提醒, 她又把另外三個選項中錯誤的地方指了出來。

語言簡潔, 清晰明了。

隻聲音有些虛軟無力。

不少人心裏感歎, 薑溫枝怕是學習學過頭了吧!

程峰滿意地點頭,語氣稍緩了些, “坐下吧, 會了也不能開小差啊!”

“好, 下麵咱們講多選......”

薑溫枝靠著椅背,麵色發白,垂眼看著桌上一片空白的試卷。

昨晚作業落在學校沒帶回家, 本想著今天早點來補, 可破天荒的, 居然睡過了頭, 還差點遲到。

到現在頭都昏昏的, 整個人更像是在神遊太虛,幾天幾夜沒睡覺一樣。

累得連抬眼皮都覺得好困難。

就這麽呆坐著,一節課很快過去。

下課鈴一響,霜打茄子般的薑溫枝疲乏地趴在桌上。

迷迷糊糊小憩。

半睡半醒間,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

“薑溫枝!你身體不舒服嗎?怎麽臉色好差?”

“......”

這位同學。

你如果不扒拉我,我臉色應該會更好看一點。

薑溫枝懶懶掀開眼睛,班長沈熠文的臉在她麵前放大。

說起這沈熠文。

那算是德智體美勞全方麵發展的好學生了,成績沒掉出過年級前三十,到哪兒都是領頭羊。

她稍蹙眉頭,勉強撐著手肘坐了起來,“沒事,班長,怎麽了嗎?”

薑溫枝連聲音都透著沒休息好的暗啞,更別提一臉的倦色了。

沈熠文難為情地撓了撓頭,試探性地問:“就是,晚上我們一起出板報你沒忘吧?”

薑溫枝腦子清醒了幾分,回頭望向後麵的黑板。

之前沈熠文找到她,說她的粉筆字寫得好看,邀請她幫忙。

現在插畫和框架都已經由其他同學完成了,隻差填充內容。

薑溫枝點頭:“嗯,我記得。”

“好嘞,那你再睡會兒,晚上......晚上見!”

沈熠文飛快瞟了她一眼後便匆匆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

“......”

看著班長逃竄的背影,薑溫枝隻覺莫名其妙。兩人同班,就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需要專門晚上見嗎?

困意襲來,她手一歪,又倒在桌上。

-

冬日的白天似乎總是過得飛快,含含糊糊間,窗外的天漸漸昏暗,一天又過去了。

今天是周五,下午五點半就放假了。

踏著優美的歡送鈴聲,學生猶如放出柵欄的野馬,教學樓不多久便跑空了。

A班教室隻剩薑溫枝和沈熠文兩個人。

搬好桌子,沈熠文勤快地拿起從數學老師那裏借來的尺子,用鉛筆在框架裏打格線。

站到黑板前,薑溫枝側頭真誠地開口:“班長,你回家吧,我自己來就行。”

這是班集體的事情。

既然分配到她這裏,那理所當然就是她的工作。文藝委員她們畫圖時,班長好像並沒有幫忙,這樣一搞,顯得她多沒能力一樣。

沈熠文仗著個高手長的優勢,一來一去瀟灑地劃線,比女生畫得還細致。

“我怎麽可能留你一個人,你就讓我打打下手吧!”

“對了,薑溫枝,”沈熠文大手一頓,愉悅的聲音中透著些許緊張,“你......能不能別叫我班長,叫我沈熠文就行!”

他回過頭,眼神無比認真地看她。

兩人好歹從高一就一個班了,班長班長叫得怪生疏的。

薑溫枝:“好。”

沈熠文心情越發歡快,笑得露出了八顆牙齒,他攤開手指比劃了一下,問道:“那這個寬度可以嗎?”

“嗯。”

最左側的邊框打好線條後,薑溫枝從凳子踩到桌上,一手拿著資料一手握著粉筆開始填字。

周一上午便要評選優秀板報,同層樓的幾個班都還在收尾階段,所以班班都亮著燈。

薑溫枝心情本就沉悶,加上和沈熠文並不很熟悉,所以專注板書。

教室裏隻剩粉筆擦過黑板,吱呀吱呀的聲音。

他們隔壁的B班似乎留下不少人,爽朗的說笑聲一下一下傳過來,好熱鬧的樣子。

一堵牆。

隔絕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寫到第四行,發現漏了個詞,薑溫枝直接用指腹擦拭掉半行字,重新寫。

到下一行時,又錯了字。

她還是懶得彎腰拿板擦,再次抬手。

可不等薑溫枝的指尖按上黑板,旁邊忽然伸出另一隻手,搶在她之前擦掉了錯字。

“......”

她偏頭。

沈熠文不知何時站在了她旁邊。

“薑溫枝,我把黑板擦放在這裏!”男生輕便一跳,把板擦放在了黑板上麵的邊沿,“你別用手了。”

是薑溫枝稍微抬手就能夠到的高度。

她說:“謝謝啊。”

又過了一會兒,薑溫枝心裏嘖嘖感歎。

班長不愧是班長,太周到了!

粉筆斷了沈熠文第一時間遞上新的,還知道把前端掰斷一點,這樣寫起來更流暢。

薑溫枝完成一個框架,他便把桌椅移開,方便她寫下麵的內容。

左側剛剛寫完,沈熠文又快速在右邊擺好了桌椅。

這麽細心的幫助同學,怪不得大家都這麽認可他。

衝著這份良好的品質,薑溫枝決定。

下次班長換屆投票。

還選他。

暮色四合,牆上的時鍾緩慢流逝。窗外朔風漸起,昏暗的光線映襯在玻璃窗上,平白多幾分冬夜的寒涼。

內容最多的右上部分完成,板報隻差下麵兩句名人名言了。

薑溫枝活動活動僵硬的脖頸,沒有去踩凳子,反而蹲低身子,想要直接從桌上跳下去。

不等她抬腳。

麵前倏地橫出一隻手臂,做出護攬的姿態。

這片刻,他們離得很近。

薑溫枝保持蹲姿,緩緩抬眼,可麵前的沈熠文像根木頭一樣站著。

手就不放下。

兩人就這麽對視著。

沈熠文內心激動:桌子這麽高,她這細胳膊細腿跳下來摔倒了怎麽辦?不行不行,我可得護著!誒,她衝我眨眼了,是不是特別感謝我?

薑溫枝滿臉問號,心裏納悶地想:大哥,你能借過一下嗎,擋什麽路啊。

白熾燈不算明亮的教室湧入了溶溶夜色。

高大的男生臉上覆著可疑的粉紅,黃色課桌上蹲著個微蹙娥眉,一臉茫然的女生。

——“呸呸呸!施佳,你盆裏的水潑到我嘴裏了,這是不是你剛剛洗抹布的?”

——“當然不是!哈哈,我是那樣的人嗎,不過這水,是我剛剛洗手的~”

——“我去!你給我過來!看我怎麽收拾你......”

男女生追逐打鬧的聲音,在靜謐的長廊上格外響亮。接著,有兩人從A班門口跑過,估計是去前麵的洗手間。

“哇塞!齊峻,你看這兩人幹嘛呢?好學生談戀愛這麽刺激的,光天化日就在教室裏摟摟抱抱?”有道嬌嫩的女聲,激動地呼喊著同伴。

“哪裏哪裏,乖乖,我看看我看看!”

男生的語氣更為誇張,比相聲表演還抑揚頓挫。

一男生一女生也不去廁所了。

就扒在A班門口張望。

從聽到“施佳”兩個字後,薑溫枝的身形便微顫動,甚至腳一軟從桌上跌了下去。

好在她反應很快,伸手撐了下桌子。沒等沈熠文扶她,薑溫枝迅速後退兩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哎呦喂!這不薑溫枝嗎?”

“......”

門口響起亮堂堂的調侃聲。

薑溫枝生硬地抬眸,衝著抱胸靠在門上的齊峻扯了扯唇,就算是打招呼了,又對著站在他旁邊的女生微微頷首。

以示禮貌。

齊峻旁邊的女生朱唇粉麵,嬌豔婀娜。

是她。

那個叫施佳的女生。

齊峻斜靠在門框上,晃著腿,眉飛色舞地玩笑:“你倆?大晚上的,幹嘛呢~”他故意拉長了聲音,帶了點意味深長的味道。

沈熠文隻撓著頭嗬嗬地笑,並不說話。

薑溫枝舉了舉手裏的畫冊和粉筆,快速解釋道:“出板報啊——”

倏忽間。

齊峻身後有個深色影子晃動了兩下。

薑溫枝的嘴角驟然凝滯住了。

A班敞開的後門口站著三個人:

她能說上兩句話的同學,齊峻。

她聽過兩次名字的女生,施佳。

還有。

傅池嶼。

他一身灰白拚接的短款羽絨服,黑色工裝褲,英挺地站在走廊上,背後是幽暗的夜色。

走廊上偏黃的燈光閃爍,傅池嶼黑發濃眉,眼眸清冽,唇邊扯著弧度,卻不是笑意,隱隱透著冷漠。

似乎隻是恰巧路過,順便看了場熱鬧,而他本人對此事完全不在乎一般。

薑溫枝的眼神一下黯淡了。

傅池嶼向來不愛參與班裏的瑣事,現在也願意陪著其他女生出板報了嗎?

瞬間。

不知道哪裏湧上來的委屈,薑溫枝有點想哭。

為什麽每次倒黴的時候。

壞事總一件接一件的來。

昨天下午看到的一幕,放電影一樣開始在薑溫枝腦子裏循環。

壞情緒洶湧。

把她一個白天的偽裝,狠狠撕扯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黑黑的天空低垂,地上的薑溫枝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