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瑾校服一向寬大, 可眾人還是看見了女生挺得一直的肩背。
如傲雨淩霜的青竹,倔強地生長。
不屈不折。
“潘錦山,聽力隻對了五題。”
“馬闖, 聽力第二小節, 一題沒對。”
“胡正, 你A圈得像B, 所有辨認不清的,我全給你打了×,並且在聽力的最後一題寫了兩個端正的A和B, 希望你下次注意。”
薑溫枝慢條斯理地一句一句陳述。
聲音泉水般透明淙淙。
三班的試卷暫時無從考證, 可被點名的三個男生可以。幾人接連去翻自己的卷子, 確認無誤後, 三人臉上霎時湧現出尷尬之色。
也不好意思再站著了,悻悻消失在座位中。
“聽力是我改的, 完形填空是劉詩萱的工作。”
薑溫枝隻是站著, 情緒沒有多大起伏, 平靜地把這句話告訴班上所有人,包括陳詠儀。
形勢大變。
本該輕鬆揭過去的事情, 現在開始往誠信的方向發展。
劉詩萱幾人深知此時反口, 那就是啪啪打自己的臉, 仍頑強地三對一抵抗:“薑溫枝,萱萱也沒有怪你啊,她還替你說話, 你怎麽好意思撒謊呢?”
“對啊!分明就是你改的完形, 記憶力好了不起嗎?幹嘛賴到別人頭上。”
劉詩萱的左右護法異常給力, 她本人完全不用開口, 隻擺出委屈的樣子即可。
不僅同學糊塗了, 陳詠儀腦子也是一團漿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她隻想好好上課,斷案子的事情能不能交給班主任。
再說了。
這點小事也實在沒必要上綱上線,也就隻有學生,凡事都要分出個對錯。
沈熠文再次發揮和事佬精神:“都別吵了!這事兒就算結束了,王靜你們少說兩句,薑溫枝你也坐下!”
陳詠儀向班長投去讚許的眼光。
班裏不少人都是一樣的態度,開始勸說著別吵了就這樣吧。畢竟熱鬧湊完了,他們也並不是很關注到底是誰的過失。
主張談和的人紛紛對平時好脾氣的薑溫枝喊話:“算了吧,小事而已,薑溫枝,你就別計較了。”
言下之意就是:
管你做沒做這件事呢,反正目前劉詩萱是上風。
薑溫枝垂落在身側的手握成拳,眼眶有些發熱。
怎麽成她計較了?
其實這不是多大的事情,上學這麽多年類似的委屈也不是沒受過。
板報是她畫的被別人搶功。
她對請假的同學布置了作業,可人家轉頭對老師說不知道。
地上有紙,勞動委員為了推卸責任就近說是她扔的,事後還幸災樂禍地說因為她成績好老師不會批評。
......
今天的事情在大家平息了爭吵,要就此揭過的時候。
她也可以忍。
退一步海闊片天空嘛。
息事寧人的妥協可以省去諸多麻煩。
可。
有人告訴她。
——好脾氣也不能受欺負,要有自己的堅持。
所以。
她沒錯,憑什麽退?
“我再說一遍,是劉詩萱,王靜,李冉冉在撒謊。”
“我改完聽力後,說了一句:三班這次聽力均分比我們班低兩分左右,然後——”
薑溫枝轉身,眼神平和地從三個女生身上依次掃過,停在劉詩萱逐漸慘白的臉上,“然後對麵的班主任,鄭鵬老師,抬頭看了我一眼。”
“所以,陳老師你可以去問一下鄭老師。”
此話拋出,三個女生瞬間熄火。她們在彼此的眼神裏看見了慌亂。
大家現在一致的結論就是無所謂,反正是小測試,承認了也無傷大雅,可要是鬧到班主任那裏,事情就複雜了。
王靜李冉冉正要開口說什麽,劉詩萱搶在了前麵:“老師對不起!是我的錯,我當時太著急了,看錯答案了......”
說完,她不敢看老師和同學投來的異樣眼光,狼狽地把頭低了下去。劉詩萱暗自咬牙,發誓要牢牢記住此時的羞辱,然後從薑溫枝身上。
加倍討回來。
紙做的雨傘——不頂事。
水落石出。
薑溫枝真誠地對許寧蔓和孫明的維護表示了謝意。
這才是同窗之間應有的純潔情誼。
-
囫圇著上完這節課,陳詠儀回到辦公室連水都來不及喝,一下拉住鄭鵬,把課上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尤其評價了薑溫枝:
平日溫溫順順的,完全沒看出來是個極剛強的性子。
自己班上的學生滿嘴扯謊騙老師,汙蔑同學,鄭鵬黑著臉聽完了這件事情。
見故事轉折點還有他的出場,鄭鵬隻笑笑沒說話,想著抽時間把劉詩萱幾人好好教育一番。
誰知,白天團團轉忙了一整天,晚上又被叫去開會,等回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鄭鵬屁股剛坐上工位,放學鈴響了。
一陣喧鬧過後,走廊燈熄了,這層樓也安靜了下來。
叩叩叩——
門挺挺地敞著還知道敲門,肯定是個乖學生。
鄭鵬抬眼,待看到來人後他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辦公室隻開了一盞燈,半明半暗。
女生沉靜地走到他麵前,簡單問好後便說了件他上午已經聽過的事情。說話時,她臉上撒著冷白的光,眼神清澈,稚軟的聲音讓她本就瘦弱的身形愈發單薄。
比起手舞足蹈的陳老師,薑溫枝講述得更平靜具體。
倒像個局外人。
聽完故事,鄭鵬舉著玻璃杯,吹了吹浮起來的茶葉,悠悠地問:“所以呢,你是想讓老師懲罰一下劉詩萱她們?”
薑溫枝搖頭,“老師,其實我當時自言自語的聲音非常小,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幾率您是聽不到的。”
杯中蒸騰的白氣嫋嫋升起。
鄭鵬的手不知怎的,僵住了。
“其實......我是故意含糊了說辭,誤導大家,這才讓劉詩萱慌張地承認錯誤,”薑溫枝說話時,聲音中帶了羞愧:“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老師,對不起!”
說完,她端端正正地給鄭鵬鞠了一躬。
“......”
鄭鵬麵色愣愣發怔。
他想過薑溫枝是來和他抱怨,訴說委屈的,是來讓他主持公道,懲罰撒謊者的,唯獨沒想過她糾結的點。
在這。
鄭鵬把手裏的杯子放下,對上女生固執又明亮的眼神,一時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最後,他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薑溫枝,你做得對!是劉詩萱她們的問題,明天老師會找她們談話。”
“還有,”鄭鵬眼裏含笑,語氣也十分隨和,像安撫:“你不要有任何負擔,你的那句話——
老師聽到了!”
薑溫枝總算如釋重負地笑了。
女生走後,鄭鵬四仰八叉地癱坐著。
放學有一段時間了,現在學校除了他,就隻剩下窗外吱吱的蟲鳴聲。
長夜適合思考。
鄭鵬認真想了想,其實上午陳老師說的時候他就一頭霧水。
昨晚他瘋狂補教案,寫得實在累了就抬頭扭動脖子,緩解一下疲勞。他幹脆連薑溫枝坐在他對麵這件事都不知道。
可他從教多年,不能說桃李滿天下,見過的學生也確實是不少了,像薑溫枝這樣純粹的孩子,誰又能不心疼呢?
正出神。
辦公室角落倏地有了響動,接著慢悠悠豎起道影子。
“誰!!!”
鄭鵬一驚,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見是眼熟的學生,他長籲一口氣,又爬回了椅子。
“我的老天!”鄭鵬翻了幾個白眼,扯著嗓子怒罵道:“你這小子!差點嚇得老師心髒病發了,你啥時候來的?”
“一直在呢。”懶散的腔調,男生抻抻腰站了起來,反埋怨:“老師,你吼什麽,差點嚇到我了!”
鄭鵬沒好氣:“別貧,大晚上你在這幹嘛呢?一聲不吭的!”
“寫檢討啊~”男生拖著聲線,極理直氣壯地挑眉,“老班非讓我在辦公室寫,說這裏氣氛好。”
“我看你是寫著寫著睡著了吧?”鄭鵬笑罵,“傅池嶼,你又幹什麽了?”
“頂嘴。”
傅池嶼無辜聳肩,對自己的錯誤惜字如金。
鄭鵬:“......該!”
“老師,這都十點了,再不回去我媽要報警了。”傅池嶼笑。
“行了,趕緊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啊!”鄭鵬連連擺手趕客。
“得嘞。您老也早點回家。”
傅池嶼走後,鄭鵬三兩下收拾好黑皮包,麻溜地關燈離開了。
-
翌日中午,薑溫枝鋪好衣服,正準備趴桌上淺睡個午覺,有不速之客登門了。
她抬睫。
“......”
神色傲慢上天的劉詩萱,再次蠻橫地站在了她桌前。
隻是目光似乎沒有那麽鋒利了。
躲躲閃閃的。
許寧蔓嚇得不清,在桌下悄悄拉了拉薑溫枝的袖口,生怕兩人打起來。
被打擾午休的某枝隻想翻白眼歎氣。
還有完沒完了?能不能消停兩天了?想著輸人不輸陣,她剛要站起來禦敵,對方倏地先一步開口了:
“對不起!”
“......”
薑溫枝太陽穴跳動。
是自己太困了嗎,出現幻聽了?
這人竟不是來找茬的?
劉詩萱這樣跋扈的人,居然能來道歉?
可明明昨晚放學劉詩萱還試圖用眼神殺死她,嚇得薑溫枝連薑國強準備的夜宵都沒吃得下去。
應該有詐,埋了陷阱吧?
“喂!我都道歉了你還想怎樣?”劉詩萱沒翻眼皮,隻抬著下巴看人,還提出了個令人費解的要求:“薑溫枝,你能不能說原諒我了?”
“......”
薑溫枝拉直了唇線。
果不其然,這劉詩萱話沒說兩句呢,又露出了暴躁的表情。
但是!道歉了又如何?原不原諒你是公道的事情,我的責任就是送你去見公道。
靜默了半分鍾,薑溫枝垂眉敷衍道:
“哦。”
誠然。
她並沒有原諒這個人,可她實在太困了,也懶得折騰了。
薑溫枝又沒打算和她交朋友,所以劉詩萱品行好壞又怎樣,大家做彼此的陌生人就行了。
聽她這麽說,劉詩萱像是陡然鬆了口氣,噌地急急跑出了教室。
“......”
薑溫枝和許寧蔓對視一眼後,各自趴下了。
難道是鄭鵬老師的思想教育發揮作用了?
還是劉詩萱中午,吃錯飯了?
算了,睡覺的時候就好好睡覺,別費腦細胞了。
薑溫枝被周公打敗。
作者有話說:
薑溫枝真心覺得劉詩萱吃錯飯的幾率大一點,畢竟她可不是能聽老師教誨的乖寶寶!
(被捂嘴的)槳槳:女鵝,讓我說,我知道真相!!!(死命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