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影的房間很整齊,物件都是歸類理好的,從床鋪到案幾,打掃得一塵不沾。

小廝把她的行李搬進來,江琬婉不敢弄亂房間,把東西規規矩矩放到一角,坐在塌上等。

綠袖晚些也到了,她看上去沒有江琬婉那樣拘謹,做事嫻熟的多。

“三小姐說,往後我就伺候你了。”她拿抹布浸了水,將四周擦拭一遍,笑嗬嗬地,“顧家老爺性子不好,我原先又是……總之盡量不要出這房門,往後綠袖也可以和江小姐做伴了。”

江琬婉時刻記著顧清影的話,不敢打聽太多。不過想到來這裏,她和三小姐的關係大多人是心知肚明了,便問:“你待在三小姐身邊時間久,她……可有什麽喜好嗎?”

綠袖嗤地笑出來:“她喜歡女子。還是溫婉的女子。”

江琬婉知道她是拿自己打趣,佯作惱怒:“你別同我玩笑了。”

“姐姐,天作證我沒有玩笑。”綠袖笑著回,“吃食,裝扮,三小姐素來沒什麽固定喜愛的,什麽貴揀哪個使,倒是好伺候。”

貴的,顯出身份就行了,她……連喜好也沒有麽?

“原來這樣啊。”江琬婉說。

“三小姐其實很好說話。”綠袖抹布一撂,開始滔滔不絕,“我是打小就和三小姐在這院子裏過活的,她從前聽話,念書成績又好,下人們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隻是後來經曆了些事,她曉得怎麽冷下臉待人了,可我瞧得出來,她還是從前那樣的。哎,江小姐別太拘謹了,這屋子三小姐不常住,沒什麽要緊東西。”

“啊?”江琬婉看了眼周圍,的確沒多少煙火氣,“那,三小姐都在哪裏過夜?”

“書房啊。”綠袖無奈道,“三小姐時常看書到深夜,就近便在書房睡下了。你瞧那邊的櫃子,那裏頭全都是三小姐淘來研讀過的書。”

江琬婉順著綠袖指的方向看,靠牆立了四五個有些年歲的木櫃子,光是看上去就夠駭人。

三小姐在世俗裏如魚得水,卻也有不俗的書卷氣。

“好了,到晌午用過飯後,江小姐再打發一個下午,明日先生來了,就不會像今兒這麽無聊了。”

綠袖草草又收拾一番,將屋子打掃完一遍。

“什麽先生?”

江琬婉錯愕地問。

她還是坐得拘謹,隻占邊角,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綠袖聊。

“教書的先生啊。”綠袖笑著說,“三小姐早在桐城就為你尋了,又怕找個男先生欺負了你。你說,這滿北平的女先生,唱紅的女青衣也當真是少,三小姐真是翻遍了北平,才為你尋一個先生來呢。”

江琬婉動了動唇,不知道接什麽話好。

她隻是忽然,很想見到顧清影。

“三小姐一片苦心,”江琬婉說得很慢,“我不會忘。”

綠袖見江琬婉上道,頗滿意地去收拾行李了。

江琬婉看著綠袖幾乎是蹦蹦跳跳的背影,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在偌大的宅院中,有很罕見地活潑俏皮。

她看得出綠袖不是個笨人,不該多說的話半句也沒漏過,但這小丫鬟也並不聰明,隔三差五地給自家主子挖坑,好壞都往外說。

江琬婉不多問,一來是怕顧清影借此試探她,二來,有些事她想等顧清影親自說。

旁人說的,容易先入為主。

歸根結底,她隻信顧清影的話。

哪怕是謊話,她也堅信不疑。

*

剛入了夜,有丫鬟扣門,傳信兒給江琬婉:“三小姐今晚在書房,不回來了。”

“好。”

江琬婉應了聲,到底還是心裏有些失落。

白天說希望顧清影能回來,她以為三小姐的沉默是有可能,沒想到仍然是否認。

正要關門,綠袖多問一句:“對了,下午三小姐和顧老爺談得怎麽樣?”

來傳信的小丫鬟,正是在院子裏問顧清影有沒有事的那個。屋裏發生了什麽她也不知曉,隻說了後麵發生的:“我不清楚,不過三小姐從顧老爺房裏出來,在天井站了很久,怎麽勸都沒用。”

那小丫鬟不知詳情,以為顧清影受了委屈,歎口氣道:“也興許是我眼花了,三小姐離開的時候,我瞧見她額頭都青了,當真可憐。你說顧老爺這性子,怎麽對誰都能下得狠手。綠袖妹妹,我是和你關係好才告訴你的,你別叫三小姐知道我說過這個。”

“好,我保密。”綠袖說,“你快回去吧,晚了仔細老爺罰你。”

那小丫鬟還有話想說,她看了眼江琬婉,又想到顧老爺曆來手段,隻得作罷,轉身離去了。

門闔上,還未落鎖,江琬婉打斷她:“等等。”

“怎麽了?”綠袖問。

江琬婉咬了下唇:“三小姐的書房,在哪兒?”

綠袖以為她是在玩笑:“你不必太擔心,如今三小姐在顧家的權勢,無人敢動她的。”

大多時候,綠袖不是給自家主子挖坑,而是受了顧清影的囑托,除了顧明河的事,都要對江琬婉知無不言。

江琬婉搖搖頭:“我想去一趟……三小姐若是生氣,都算我的。”

綠袖嘶的一聲,蹙起眉頭:“江小姐跟在顧三小姐身邊,難道真不曉得她的脾氣?況且老爺那邊正等著找把柄,好把我們攆出去,惹了麻煩又算誰的?”

江琬婉緘默不語,臉上緩緩蒙起羞愧。

她所有的理智,總是在提及“顧三小姐”四個字的時候土崩瓦解。

她如何不知道若是去書房,最壞的後果是怎樣呢。

可那話衝上頭來的時候,就像方才得知三小姐受傷時一瞬間揪心的疼,她同樣都控製不了。

洋燈底下,綠袖瞧著麵前的人,秀氣而幹淨的長相,大抵也有幾分曉得顧清影為什麽會挑了她留在身邊。

這樣不染纖塵的幹淨,最是難得。

綠袖雖曾是顧明河的丫鬟,現在伺候的卻是江琬婉,她忽然發覺,自己不該活在曾經那些規矩裏。

她了解的到底還是少,三小姐也沒說過不許誰到書房,興許江琬婉是例外。

歎口氣:“罷了,夜裏風大,你套件衣裳,我給你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