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國師* 第25章 餘姚行
餘姚因南有句餘山,北有姚水,於是因山川而得名。這裏的曆史,同樣可以上溯到上古之時,傳說這裏是虞舜的故鄉,他出生於姚江邊的諸馮廢墟,故而姓姚。?
“小仙師,這餘姚可是好地方,別看和咱們上虞同屬紹興府,但這裏的繁華和文氣卻都勝過上虞不止一籌……開國至今一百五十年,紹興府一共出過兩個狀元,都是餘姚的,進士就更別提了,足足有近百!嘖嘖,遍數天下的州縣,能有這等成就的,也隻有這裏一處了。”?
和去上虞時一樣,此番來餘姚,劉同壽也帶了個導遊,隻是前後兩任導遊的風格大有不同。韓應龍喜歡說典故,談古論今見,他聽著便漲了不少學問;而梁蕭,也就是梁秀才喜歡說人文風俗,倒是增廣了見識。?
他點點頭,表示認同。明朝開國那會兒,是從一片廢墟上重建的,各地的情況都相差不遠。不過,安享太平幾十年後,江南的優勢就以不可阻擋的勢頭爆發出來了,而紹興更是江南的群英薈萃之地,餘姚則是其中翹楚,文采自然冠絕天下。?
他尚在用心聽著,而楚楚卻隻顧著四下張望了。小丫頭早年也在外麵遊蕩過,不過景色好不好,全得看心情,當日她是饑寒交迫的在野外求生,現在卻是遊山玩水的坐船過去,心情開朗,隻是覺得天藍藍,水綠綠,山青青,一切都是那麽的新奇和美好。?
“說起這二位狀元,也是很巧呢,有詩言道:山**上桂花初,王謝風流滿晉書,時過千載,主導咱們紹興風流的,還得數這王謝二家呢。”梁秀才難得的有了個停頓。?
“哦?謝家說的是謝大學士,那王家又是誰,莫非是陽明先生嗎?”劉同壽來了點興趣,他對餘姚並非一無所知,謝遷是從小說中看到的,而王陽明的大名則是在後世就如雷貫耳了。?
“那倒不是……”梁蕭搖搖頭,突然壓低聲音道:“小仙師,私下裏倒是無妨,但在人前還是盡量少提陽明先生的名諱為好。”?
“是要稱諡號還是爵位?”古人的稱謂對劉同壽來說是個不小的障礙,字、號加上官職、籍貫,還有諡號,一個名人也許會有十多種稱謂,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稱謂,他還真是難以適應。?
“都不是,早在嘉靖八年,朝廷就下了令旨,奪陽明先生的爵位,將心學斥為邪說,還封了各處書院,雖然陽明先生桃李遍天下,弟子門人都是抗爭不休,但終歸還是小心點好,免得被卷進是非就麻煩了。”?
“還有這回事?”劉同壽吃了一驚。心學是典型的牆內開花牆外香,後世的外國人將其奉為經典,反倒是在國內被打壓得厲害。若不是後來互聯網興起,他還真就未必知道王守仁其人,原本以為是近代的那些變故造成的,誰想到在嘉靖年間就被禁過一次了。?
“那會兒小仙師您還沒開蒙,所以不知道,當時鬧的很大的,這兩年也沒消停,十一年的時候,方閣老在京城聯合翰林、科道官員四十餘人,在京城定期宣講心學;去年,南京歐陽尚書及禦史季大人也在南京搞出了好大的動靜,連國子監都卷進去了……”?
梁蕭湊得更近了些,低聲道:“學生聽說,這不僅僅是學派之爭,還涉及到了朝中大佬們的矛盾,所以,咱們還是不要攪進去的好。”?
“嗯。”雖然有點想法,可朝堂畢竟還是很遙遠的一件事,對這些事,劉同壽也就是聽個熱鬧,摻和的心思是肯定沒有的。?
“不過餘姚的第二位狀元,倒也與陽明先生頗有關聯,龍山先生正是其父……按照家譜,王家的先祖是王導,而謝家的先祖是謝安,您瞧,這不是剛好應了王謝風流嗎?”?
“確實。”劉同壽啞然失笑,隔了千年的先祖,到底還是不是那麽回事,其實也很難說。明代他不是很清楚,但隋唐時期的那些大戶門閥就是這樣的,每家的先祖都能追溯魏晉時期,甚至還有秦漢人物,比如唐高祖李淵,就自稱飛將軍李廣之後。?
俗話說:五百年前是一家,真要認真追溯的話,總是能找到個顯赫的祖先的,其實不過是往臉上貼金的舉動罷了。當然,紹興這頭兩位狀元確實也很有巧合性,琢磨一下也是有趣,隻是不知道那第三位狀元韓應龍,又是哪個名門之後了。?
“既然餘姚這麽好,謝家又何苦非得盯著東山呢?”?
“就是因為餘姚太好了,所以謝家隻能轉向外縣啊。您想想,單是一縣之地,就有足足百來位進士啊!拋開那些失勢或者家道中落的,至少也得有五十家以上吧?這些都是官宦世家,哪個都不好惹,相對而言,東山就容易對付多了,先前若不是有老神仙在,恐怕……”?
劉同壽想想也是,出的大人物太多了也是麻煩,謝家雖然勢大,可也是相對而言的,那些世家各有淵源,牽一發而動全身,謝家動手也未必有勝算,即便有勝算,也未必值得。他若是動王守仁的家人,那還不被天下的心學弟子全力攻訐啊??
在餘姚鄉裏鄉親的,也不好下手,自不如象現在這樣好,扯了祖先的虎皮出來,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順了。?
“到了,到了,壽哥哥,你快看,前麵能看到縣城了。”楚楚的歡呼驚動了交談中的二人,劉同壽舉頭眺望,隻見姚水北岸,一座古樸的城池巍然而立,不用說,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餘姚。?
“那麽,你們都準備好了麽?”劉同壽麵容一整,向兩個同伴問道。?
“好了。”?
“那就來一場好戲吧。”?
……?
江南水網縱橫,客運貨運都相當方便,因此,便是不靠海的地方,也都設有碼頭,餘姚縣依姚江而立,自然不會例外。如今正是夏秋相交之際,南城的碼頭分外的繁忙。?
雖然已經接近了秋天,但酷暑的餘波正烈,正午時分,碼頭上往來的船隻漸漸稀落,趁著這個空當,挑夫苦力們都躲到了陰涼處,喝口水,聊聊天,緩解一下身體的疲勞。?
“這兩年真是邪性啊,明明船舶司在十年前就關了,怎麽還有這麽多貨物往東運?真是邪門呢。”?
“老於啊老於,你就是不知足,有活兒幹你還抱怨,這才幾年,你就忘了鬧災逃荒那時節了?好歹現在有個營生,一家老小能借此糊口,還有什麽好抱怨的,管他為啥呢,反正我就知道,活兒越多越好。”?
老於梗著脖子回了一句,“誰又想偷懶了?這不是在閑嘮嗑麽,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
“這有啥可好奇的?船舶司也是二十多年前先帝下旨設立的,在那之前,也跟現在一樣,無非就是官麵上和私下裏的事兒唄,你以為沒有船舶司,就沒人跑海了嗎?”老於二人操的是江西口音,後來插話這位則是本地口音。?
“可是朝廷不是嚴禁片帆出海嗎?”老於的眼睛瞪得溜圓,他那個老鄉的反應也差不多。?
“朝廷禁他的,隻要抓不到現行,誰知道哪個下了海?再說了,現在做海貿方便著呢,都不用走遠,隻要出了寧波,轉個彎就能將貨物脫手,又何樂而不為呢?朝廷禁海,連水師一起禁了,你倒是讓他們去哪裏抓人?”?
“出了寧波就行,那是怎麽回事?”老於二人好奇心起,連忙追問道。?
“這就不能再說了,萬一你們說漏了嘴,可是要連累我的……”方苦力連忙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你們難道就不奇怪麽?柴家那位三老爺這些日子一直在碼頭轉悠,八成又轉什麽歪念頭呢,大家還是小心點好。”?
“這個我倒是真知道,”老於得意道:“方老哥,你要答應給我講寧波的事兒,我就告訴你蔡青蟲在幹嗎。”?
“這個……”方苦力略一猶豫,很快下定了決心,“也罷,反正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秘密,不過你得先答應我,聽完後要保密,至少不能對別人說是從我這裏知道的。”?
“一言為定。”?
老於咧嘴一笑,爽快道:“一月前,有個外鄉的商人來,那人明明就是紹興人,可不知怎地,居然沒聽說過菜青蟲的名頭,結果被那廝給糾纏上了。菜青蟲背後好像有人支招,那商人被騙得團團轉,最後不但財貨兩空,還欠下了一大筆債,那廝得了這個甜頭,最近一直在碼頭找生麵孔呢。”?
“嘖,真是可憐啊!菜青蟲那廝就是個滾刀肉,連縣衙的班頭們見到他都捏鼻子,被他纏上了,家破人亡也是有的,唉!老於你這家夥也不是好人,明明看到了,也不去提醒一聲,做這種虧心事,日後是要遭報應的。”?
老於叫起了撞天屈:“他一下船我就迎上去了,告訴他我對縣城很熟,什麽都可以問我,可他看我穿得破爛,硬是不相信我,我又有什麽辦法?等菜青蟲纏上了去,就更別說了,換了你,你敢去攪那廝的好事?”?
“唉!”當然不敢了,人家身後是柴家,他們這些苦哈哈哪裏惹得起?方苦力最後也隻是長歎一聲:“這都是命啊!”?
“別歎氣了,看,有船來了!”眾人抬頭一看,隻見一艘吃水頗深的烏篷船沿江而至,沒人再顧得上閑聊,苦力們紛紛湧上了碼頭。?
別人的事,終究與自家無關,多攬幾個活兒,多得些賞錢才是真的,要知道,家裏麵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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