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東籬一邊推開院門,一邊吩咐道:“汀蘭,你幫我把那本《夢溪筆談》拿來,就在第二個架子上。”

這次冬小麥得出問題的原因找到了,是地下螻蛄害的,吃了冬小麥的根係,自然是活不成。

如今螻蛄太多,若是不及時防治,那冬小麥肯定活不過今年冬天。

汀蘭應了一聲,“我先去給姑娘打水,你手上都是泥。”

兩人進了院門,就看到院內站著一名男子,白衣長袍,負手立於院中,桂花樹的樹葉落在他肩上,被抬手拂去。

“兄長?”

沈東籬走了過去,汀蘭看了眼,屈膝行禮,“大公子。”

傅文修剛剛進門以後,就一直在打量這個小院,胡縣丞說是他給沈東籬找的院子,便覺得有幾分寒酸了。

可是還沒等他挑剔院子的毛病,就看到沈東籬手上都是泥巴,下麵的粗布裙擺下也都是泥點子,眉心忍不住挑了挑。

“傅東籬!”

“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跟鄉野村婦有什麽分別?”

沈東籬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汀蘭已經端了水盆過來,“姑娘先洗手吧,我去拿書。”

沈東籬將手放在水中洗了洗,原本清澈的水很快變成了泥漿,她頭也不抬,“我覺得挺好的。”

“更何況我現在的身份已經不是傅家嫡女了,本就是農家女,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聽到這話,傅文修看著沈東籬,心中隱隱酸脹,“你父親呢?他就讓你做這些粗活?你之前在傅府,何時吃過這樣的苦?”

“他在廚房呢。”

沈東籬一邊說著,一邊給傅文修倒了杯茶,“兄長難得來一趟滄州,便是要與我說這些嗎?父……傅老爺和傅夫人身體現在可好?”

“還有大嫂和恒兒,恒兒如今過了年就三歲了吧,可還淘氣?”

“家中都好。”

傅文修喝了口茶,險些沒吐出來,這怕是去年最次等的陳茶吧?不過看著沈東籬喝得津津有味,便忍住了。

“你大嫂知道我來滄州,讓我給你帶了些東西,若非她如今懷了身孕,怕是也要一道過來了。”

聽到這話,沈東籬眸光驚喜,“大嫂又有了?這次可得是個女兒,大嫂一直盼著要個閨女呢,還說恒兒淘氣。”

“對了兄長,我這兒有寫東西,你走的時候一起給大嫂拿回去,都是些小玩意兒。”

提到安氏和兒子傅恒,傅文修的眼裏多了幾分柔軟,兩人又聊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

“其實這次我來滄州,母親和父親的意思是想把你接回京去。”

“……”

沈東籬的笑容一滯,“不了,之前我離開傅家的時候,便沒想過回去,多謝傅老爺和傅夫人掛念。”

傅文修皺眉,“當初你走得匆忙,我剛入翰林院,許多事脫不開身,你好端端的為何要傷害玉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我沒有傷害她。”

沈東籬看著傅文修,“不管兄長信不信,我沒有害她。”

聽到這話,傅文修忍不住擰眉,“都到現在了,你還不與我說實話?母親和父親說了,你回去隻要跟玉珠道歉認個錯,你還是傅家的女兒,何必非要在這種地方受苦?”

曾經的傷疤再一次被揭開,沈東籬深吸一口氣,“我沒有撒謊,我與兄長好歹相處十幾年,也算是你看著長大的,我什麽樣的秉性兄長不清楚嗎?”

“我怎麽可能會害人?”

傅文修當然也覺得奇怪,所以才會今日有此一問。

“我說是傅玉珠她自己跌落水中,故意陷害我,想要把我趕出傅家,兄長信嗎?”

沈東籬眸光灼灼地看著傅文修,她想母親閔氏慈母心腸,被傅玉珠蒙蔽了,不願意信她,二哥頭腦簡單,也容易被騙。

那大哥傅文修呢?

傅文修擰眉,“她為什麽要害你?你們都是傅家的女兒,母親向來公正,對她更是愧疚,為何非要陷害你?”

聽到這話,沈東籬扯了扯唇角,罷了,果然還是不信。

“這話兄長應該回去問傅玉珠,或許她恨我吧,畢竟我占了她十幾年的人生,讓她在明水村受了這麽多苦。”

“兄長就算不信我,也該相信我害人的手段絕不會如此拙劣。”

她若真這樣愚蠢的手段,恐怕京城之中的千金貴女,她也不會脫穎而出,成為京城雙姝之一。

傅文修低下頭,眉心輕蹙,“不管誰對誰錯,這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母親和父親都還惦記著你,這次既然我來滄州了,就和我一道回京吧。”

“有什麽話,等回京說開就好了,畢竟玉珠在外麵吃了這麽多年的苦,許多事做出格,你這個姐姐的也該擔待些。”

話說到這個份上,傅文修話裏話外還是維護傅玉珠的意思,讓她別跟傅玉珠計較。

可這是她計較嗎?

是傅玉珠要對她趕盡殺絕。

沈東籬眸光微斂,“我說了我不會回京,這件事日後不要再提了,能在滄州見到兄長,我已經很高興了。”

“而且我父親很好,我留在明水村跟父親在一起,便覺得很高興。”

廚房內聽到動靜的沈雲歸走了出來,探出腦袋,“東籬丫頭,回來了?”

一邊說著,沈雲歸一邊拿著勺子走了出來,滿身油煙的味道,“這個人說是你大哥,從京城過來看你,我讓他進來了,你們沒事吧?”

傅東籬搖了搖頭,“沒事,我正跟兄長說話呢,父親今日做的什麽?遠遠的就聞到香味兒了。”

“今天張屠戶家裏剩了點肉,還便宜,爹都買回來了,又買了點小蔥,今兒剁了餡兒給你烙餅吃。”

沈東籬眼眸晶亮,“難怪這麽香呢,那父親快去吧,女兒都有些餓了。”

沈雲歸這才看了眼傅文修,“那爹去給你烙餅,有啥事兒喊爹。”

傅文修看著沈雲歸不修邊幅的樣子,尤其說話粗聲粗氣,不著四六的模樣,便忍不住皺眉,滿眼嫌棄之色。

“東籬,你可是傅家嫡女,為了這麽個人非要留在明水村?”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搖頭,“他這樣的人,也配當你父親,若是叫父親母親知道,他們肯定……”

“你說夠了沒有?”

原本還因為見到親人有些喜悅的沈東籬頓時生氣了,奪過傅文修手中的茶杯,站起身,“傅公子,畢竟你曾是我長兄,你怎麽說我都可以,但你憑什麽羞辱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