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意誌沉默片刻, 然後才喃喃道:「我一直以為……麵對虛假的世界,你會以神自居。」

黑發少年聞言,甚至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睛:「你怎麽會這麽想?」

他平靜地說道:「我的一舉一動從始至終都帶著明確的目的, 我想活下去。而神,是不會“想活下去”的。」

神是什麽樣的存在?

沒有情緒,沒有欲望, 沒有牽掛。

按照既定的軌道運行, 日複一日, 年複一年。

否則, 世界會亂套。

他從來不想成神。

漫畫意誌:「……?」

那你的一身神性是哪裏來的?

不過它的直覺沒有讓它問出口。

不隻是漫畫世界裏——它想。就連在現實中, 在他或許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 他都會有那種俯視眾生一般的神性的自然流露。

所以和他最親近的,某種意義上來說陪伴他時間最長的約翰醫生, 也隻能算是醫生, 而不是長輩。

這種和世界格格不入的遊離感,才是漫畫意誌能從茫茫人海中一眼鎖定他的原因。

「你不是還參加了之前的那個漫展嗎?」漫畫意誌想了想,說道:「或許這一切都隻是因為你的疾病,這並不是你能夠選擇的。等病好了,你當然能融入自己的族群——書上說人類是群居生物, 而你離群索居了太多年。」

西澤爾笑了笑,沒有接它的話。

他沒有上前打擾老人,隻是這麽平靜地站在這裏, 駐足看了一會兒,直到清晨的日頭已經變得格外刺目, 落在一片霧藍中, 他才垂下眼眸, 轉身離開了這座公園。

活下去。

不為什麽, 僅僅是一份執念罷了。

“……回去吧。”

黑發少年輕聲說道。

……

……

夏佐第三次對著沫爾解釋:“我真沒有,不是我,我也不知道!”

金發少女擺出戰鬥姿勢,緩緩展開雙翼,左手握住劍柄。

夏佐:“……”

所以說,為什麽克裏斯汀一不見,他的信徒就突然開始狂暴化了?!

關鍵是他真的不知道克裏斯汀在哪兒啊!!

沫爾眯起眼眸,冷漠地說道:“你最好再仔-細-想-想。”

沫爾:“其他人還不知道冕下不見的消息。”

沫爾:“他們隻會比我更……難糊弄。”

夏佐:“……你想說的不是更難糊弄,而是更瘋吧?!”

不過想到當天自己和克裏斯汀的談話,他還真有些微妙的心虛。

……不會真的是因為自己,克裏斯汀才不告而別吧?

不,雖然克裏斯汀身上迷霧重重,但他不是這樣的人……

可誰能來管管他的信徒!!

突然間,夏佐靈機一動,轉移仇恨:“你為什麽不往糾察塔那裏想?有可能是他們帶走克裏斯汀!他們的目的本來也就是控製教堂!”

沫爾皺起眉:“冕下是不會……”

可是想到自己敬愛的冕下,因為信徒的緣故,而時常受到本不該承受的惡意時,她又突然有些不確定了。

金發少女的怒意值逐步攀升。

這次是真的在攀升。

麵對夏佐的時候,她其實並沒有真的想要下死手,她還是願意相信褐發少年的人品的。但是糾察塔……

鬼知道冕下落在他們手裏的話,會被怎樣對待!

“糾-察-塔。”

和神使形象格外不符的陰測測的話語,從她的牙縫中擠出。

……夏佐默默後退了一步。

不過看著金發神使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他一時間也皺起了眉,開始有些擔心起平時根本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麽的克裏斯汀了。

對方不會……真的出什麽事吧?

沫爾的能力的確非同凡響,他這兩天跟著對方,也知道了糾察塔來這裏的確切目的,就是盡力查清楚教堂的結構和成員,並嚐試策反,在能夠獲得新的勢力的同時,野心直指克裏斯汀。

夏佐莫名有些想要歎氣。

克萊斯特家族,西澤爾,做錯了什麽。

他從領口拉出那條串了那塊天賦結晶的吊墜。

……他不知道這裏麵會不會存留有西澤爾哪怕一絲一毫的痕跡,但可笑的是,厄休拉離開後,他的身邊竟然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摯友的存在。

他帶著這塊天賦結晶,他也隻有這塊天賦結晶。

「夏佐。」

一道聲音從腦海中直接傳來,聽起來似乎有些無奈:「沫爾一個人去了最近的糾察塔分塔,那裏有能夠完全克製她能力的天賦持有者。」

夏佐怔了怔,回過頭,果然看到黑發先知披著白金色的祭衣禮服站在那裏,身披朝陽,仿佛遠行過後,身上沾染了些許水霧。

那一瞬間,他似乎被陽光穿透,湮滅於空氣之中。

夏佐握了下拳。

他平日裏,其實並不是很想見到克裏斯汀。

就如同這次一般,這樣的場景,讓他一瞬間想起了,西澤爾帶著笑容消逝的那一次。

夏佐沒有再回避,而是直截了當道:“你很像西澤爾。我不會再認錯,但你……很像。”

黑發先知似乎並沒有什麽反應。

夏佐別過了頭:“我能趕上她,放心吧。”

「稍等。」

褐發少年沒有回應這句話,原本已經蓄力的肌肉卻乖巧地放鬆了下來。

振翅的聲音傳來,他回過頭,瞳孔微縮。

——原本就仿佛神明降世一般的黑發先知,此時背後多出了三對純白無暇的羽翼。

三對白色羽翼緩緩伸展開來,不但不覺得複雜和臃腫,反而更有一種近乎神聖的華麗。

如果硬要聯想,大概會讓人瞬間想到教堂中的壁畫。

「是機器。」克裏斯汀解釋道:「否則的話,行路太不方便。」

呆滯的夏佐:“哦,哦。”

夏佐(持續恍惚中):“沫爾會興奮致死的……絕對會的吧。”

克裏斯汀:「……倒也不會這麽嚴重。」

在夏佐聽不到的地方,漫畫意誌在萬分可惜地唉聲歎氣:「為什麽就非要符合人設呢?為什麽——可以選擇的炫酷代步工具明明有那麽多!不過coser們的經費大概又要爆炸了。」

西澤爾:「……」

如果不是沒找到合適的材料,他甚至原本想做一頂能懸起來的聖母光環來著。

西澤爾熟練地在腦海中屏蔽了漫畫意誌的聲音,開始載入劇本。

與此同時,速度不是特別快,卻格外合乎人設的六翼完全伸展開,將他整個人帶到了空中。

教堂附近的信徒愣愣地看著這一幕,然後便將雙手交疊,安靜又虔誠地放在胸前,注視著天空中那個六翼身影的目光熱烈而忠誠。

“我偉大的天父,聖潔的天主——”

“榮耀為您俯首!”

“人皇向您拜叩!”

看不見的信仰匯聚成的金色絲線匯聚在空中的黑發先知身上,發生著潛移默化而不為人所知的改變。

至於克裏斯汀直觀感受到的,隻有能量前所未有地豐盈了起來。

——畢竟現在信徒的基數,已經不是之前所能夠比擬的了。

他沒有再多耽擱,估算著沫爾的速度和能力,身後的六翼微揚,乘風而起,和奔襲的夏佐一同趕往最近的糾察塔分塔去。

那座塔規模並不大,卻距離教堂足足有上百公裏,如果是普通人,絕對是無法在教堂和這座糾察塔分塔之間來去自如的。

可無論是沫爾還是克裏斯汀,都擁有飛行的能力。

而成長後的夏佐全力奔跑的速度,甚至能更勝一籌。

現在普通的速度能力者,已經再也不能從他的手裏,占到任何便宜了。

就在即將抵達目的地的前一刻——

「弗萊曼。」

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飄渺音色,出現在夏佐的大腦之中。

他也奇異地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就和往常的任何一次一樣,他的戰鬥本能和直覺,迅速鎖定了其中最有威脅的一個天賦持有者,全力以赴、心無旁騖地,衝了過去。

安寧。

這是夏佐唯一的感受——哪怕,他正在以生命為賭注來戰鬥。

而另一邊的沫爾,剛剛被一隻長矛刺穿了左邊的翅膀。

在不受控製從極高的高空中向下墜落的那一刻,她也沒有什麽害怕,甚至還能露出一個笑容。

當金發的神使在瀕死之時露出笑容,她的敵人都感到一瞬間的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金發少女曾在瀕死之際遇到了她永恒的神明。

這對她而言是幸福,而不是恐懼。

這一次,神明還會出現嗎?

會的。

——下一刻。

她落入了一個冰涼卻格外柔軟的懷抱之中。

紛飛的潔白羽毛遮擋住了她的視線,她隻能感受到那股熟悉而又親切的氣息,和隱隱約約的黑發,以及白金色的祭衣禮服。

金發少女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如同冬夜裏的篝火那樣的亮。

那有著六翼的神明溫柔地接住自己的信徒後,就抬起了頭,明明雙目被遮住,卻也能讓人感受得到他那完全無法被忽視的目光。

「我聽到了你們的心聲。」

用長矛穿透了沫爾左翼的男人,也被自己的武器穿透。

「數罪加身,而無分毫悔過之意。那便唯有……以殺止罪。」

有一個精神類天賦能力的黑發先知聲音平靜,哪怕是對著殺死“西澤爾·克萊斯特”的仇人陣營,他也依舊是如此,仿佛對此毫無感情,隻是公事公辦,就像是永遠公正而毫無偏頗的審判者。

夏佐回過頭看到這一幕,巨大的疑惑再次湧上心頭,他無法忽視層層襲來的違和感。

克裏斯汀麵對信徒都能心懷寬容和喜愛。

可他的族人,甚至可能是——僅剩的最親近的人,死在了外人手裏,他的表現,竟然僅僅是如此嗎?

他不是沒有情緒,但……

不合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