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認錯, 夏佐”。

夏佐這次沉默了很久。

他垂著頭,隻露出深褐色的發頂,不發一言。

漫畫意誌低喃道:「……他哭了。」

哪怕是好友死在自己眼前, 他都隻是落下了幾滴淚水;就算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揭開“西澤爾已經死了”這樣的傷疤,他也沒有讓這些晶瑩的東西跌出眼眶。

可現在他突然有些控製不住,從很久之前就一直壓抑著的情緒了。

十幾歲的褐發少年身體微微顫抖, 他緊緊抿著唇, 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隻感覺到莫大的荒誕和眩暈。

兩個朋友都離他而去, 其中一個再也無法回來。

他感到無邊無際的孤獨。

「讓一個少年漫的男主角哭了兩次……你有點良心吧。」漫畫意誌不忍地說道。

黑發先知似是也有些不忍。

他再次歎息一般說道:「你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

“……如果聽到的仍然是壞結果, 那問和不問, 又有什麽區別。”褐發少年吐出一口氣,再次抬起頭時, 目光是近乎死寂的平靜:“而我問你, 你就會告訴我真相嗎?克裏斯汀·克萊斯特。”

他想要逃避這一切了。

就如同一隻獨自舔舐傷口的野獸。

“……我拿你當朋友,克裏斯汀。”最終,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少年的目光中帶著幾分脆弱和茫然:“西澤是你的族人……可你又扮演著什麽角色?我不知道,克裏斯汀。”

“……不要欺騙我。”

不要……欺騙我。

黑發的先知反而平靜地注視著他。

「你在祈求我麽。」

祈求?

夏佐微微一怔。

於是褐發少年“哈”了一聲,不知帶著什麽情緒, 聲音又低又輕,摻著幾分蒼茫的笑意,慘然道:

“是啊……我祈求你。”

“……”

黑發少年沒有說話。

逢魔時刻, 天色極快變換,原本如同鮮血般的殘陽飛速褪去, 紅色變淺, 溫暖的橘黃開始占據天空的主色調。

兩人一左一右站在窗前, 下移的暮光打在他們身上, 竟將這幅場景,也染上了些許令人恍惚的柔和。

黑發先知就在這時動了。

他先是眼睛上的紗布微微一動,似乎是眼睫顫了一下;接著他彎下了腰,隱隱約約間好像歎息著伸出了手。

黑發垂下,視線聚焦,仿佛神明在憐憫他的信徒。

「我很抱歉,弗萊曼。」他的稱呼又變了回去;他一如既往地關懷著所有受他庇護的人。

「去伊斯維特瘋人監獄吧。或許,你能在那裏找到突破口。」

夏佐抬起頭。

他敏銳地感知到,仿佛對方的什麽東西發生了改變。

與此同時,他的雙目一點點亮了起來。

“你說什麽……?”褐發少年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去伊斯維特瘋人監獄……?”

他的語氣甚至有些雀躍起來:“你……這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或許是,或許不是。」黑發先知重新站直了身體,說道:「不過你要知道,我原本是不該告訴你的。」

夏佐眨眨眼睛:“我就知道克裏斯汀會心軟的。”

“不過我剛剛沒有騙你,我是真的很難過,克裏斯汀。”

難過是真的,絕望是真的,極力保持冷靜,嚐試突破局麵也是真的。

克裏斯汀:「……」

心軟?

他笑了笑:「或許吧。」

——神是不該心軟的。

他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夏佐頓了一下,又問道:“……如果西澤的事無論如何也不能透露,那關於你的事呢?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活得累嗎?”

“收集信仰,其實是你身為代行者的能力?”

克裏斯汀沒有回答前兩個問題,而是平靜地說道:「我想你知道,就算如此,我也無法轉換你的信仰。我們是平級的。」

夏佐原本舒緩下來的表情又僵了些許。

“我說你……”他低聲道:“就不能讓我多開心一會兒嗎。”

「抱歉。」

黑發先知抿唇,不知想了些什麽。

「他的死,我同樣不想看到。」

他察覺到提起這個話題,褐發少年身上的顏色仿佛都在一步一步褪去,但他仍然接著說道:「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為親近的人。通過他,我了解到你。」

夏佐怔住了:“西澤和你提起過我?”

他突然想起之前黑發先知說出的那一句“你變了很多,夏佐”,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我……我也不想這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多疑冷酷?以前西澤在,我才能想做什麽做什麽,因為他能料到一切。他……離開,我就隻能自己嚐試著去做這些事。”

夏佐瘋狂打補丁:“西澤很厲害,我沒有說西澤不好的意思!!”

克裏斯汀:「……」

黑發先知的神情似乎有些少見的微妙。

夏佐眼皮狠狠跳了一下,絞盡腦汁組織語言,妄想挽回局勢。

然後他聽到黑發先知說道:「現在你在這裏,同樣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沒等夏佐反應過來,他就另開了其他的話題:「提升實力,這是你短期的目標。喚醒神明,則是你終身的使命。你現在需要的不是信仰,而是能力。」

「糾察塔和聯邦會是很好的練手工具。」

說完,黑發先知像是感受到了信徒的呼喚,在夏佐麵前直接消失了。

夏佐怔了片刻,然後,才仿佛囈語一般地苦笑。

“果然……和西澤完全不同啊。”

……

……

漫畫意誌篤定地說:「你剛剛心軟了。你良心痛了!」

黑發少年正在枝椏上坐著,白金色的祭衣禮服垂下,而他手裏拋著一個果子,平靜地說道:“這有什麽好稀奇的?我當然有良心。”

「但你從來隻是良心微微痛一下。」漫畫意誌仿佛想到了什麽,脫口而出:「你在真正變得入世,西澤爾。」

黑發少年停止拋果子的動作,聞言微挑眉梢,輕笑道:“既然是漫畫世界,一切都是虛假的,又何來入世一說?”

他緩緩拖長了聲音:“除非在你的眼裏,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漫畫意誌頓時閉嘴了。

它突然回憶起自己最初的時候,是如何忌憚這個少年的。

怎麽相處一段時間就覺得可以隨便浪了呢??

它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我剛剛都以為你要拋出劇本了。」

“如果是現實,當然可以。”黑發少年不慌不忙地說道:“可如果要被畫進漫畫,就要考慮一下節奏和表現了,不是麽?”

漫畫意誌:「……你說得對。」

可惡,完全無法反駁。

“有矛盾,衝突,懸念,漫畫讀者的討論度才會提升,所以我為什麽要這麽早就讓克裏斯汀失去神秘感呢。”西澤爾繼續說道:“況且,夏佐身為少年漫男主,需要的是提升實力,而不是持續內耗。”

“回一趟現實世界吧。”

黑發少年的聲音似乎沒什麽起伏。

“我想休息一段時間。”

……

……

“他們是兄弟!”

“他們是半身!”

地鐵上的兩個女孩小小聲爭執,等到看見一旁拿著書的黑色長發的coser時,頓時亮了眼睛,你推我我推你地湊了過去。

“hello?”一個比較大膽的女孩小聲問道:“你是西澤爾·克萊斯特的coser嗎?”

黑發少年偏了下頭。

而另外一個女孩卻不由自主地反駁:“看這身氣質,明明就是冕下的coser,隻不過還沒有來得及換cos服!”

“他拿著書,澤神的標配就是書!”

“我冕下明明也非常愛看書——”

黑發coser:“……”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氣質確實在扮演之中忍不住有些沉浸式,於是手動進行了調整,讓自己變得不那麽普度眾生。

於是等那個說她像克裏斯汀的姑娘回過頭,目光就帶上了疑惑:“……怎麽現在又像西澤爾了?”

另一個女孩“哈”了一下:“我就說他們是半身。”

“……我們對著一個coser猜測漫畫劇情,是不是有什麽大病。”

“……”

她們立刻齊刷刷給黑發coser鞠躬道歉,表示打擾了。

黑發coser失笑道:“沒事,你們很小聲,並沒有打擾到我。”

“並且,”他露出一個笑容,眨了眨霧藍色的雙眸,“我也並沒有在cos。”

在再次收獲了瞳孔地震x2後,他婉拒了合影的請求,在河岸公園下了地鐵。

因為從小一直生病,他其實很少出門,就連本市這座有名的公園,也沒來過幾次。

隻不過他記得,多年前他因為突然間不舒服,而在那裏的石子路上摔倒時,是有個喂鴿子的老人將他扶了起來,送到了醫院。

之後他給了老人一大筆錢,但他一分也沒收。

他突然想去見見對方。

漫畫意誌出聲道:「你做這些是有什麽用意嗎?」

西澤爾笑了笑:「人不是做每件事,都一定要有什麽落在實處的用意的。」

「或許……」

身形頎長的黑發少年站在路旁,看著不遠處的老人穿著破舊卻整齊的衣服,艱難地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左手握著喂鴿子的小麥,右手牽著一條同樣上了年紀的老狗。

那條狗安安靜靜地跟在他的身邊,老人走一步,它才走一步。

黑發少年似乎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或許,救贖別人的戲碼扮演多了,有時就會去尋求,被別人救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