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區這座廢棄教堂的變化, 許多人都第一時間注意到了。

說實在話,這的確像是神跡一樣,不過在神明已經千年沒有出現的今天, 更多人認為這是天賦的效果。

一批又一批的人前去打探情況。

卻沒有一個人再從其中走出來。

……

「你不剝奪他們的天賦嗎?」漫畫意誌好奇地問道。

看起來聖潔無比的黑發少年,此刻卻麵無表情地隨意變化石塊覆蓋掉地上的血跡,血腥與純淨糅合在一起, 竟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那是西澤爾·克萊斯特的能力。」黑發少年說道:「我從來不準備那樣一條道走到黑。」

在這樣開放而充滿可能性的世界裏, 他根本不會給未知設限, 隻要有更合適的選擇, 他從不會放棄。

況且他很少回頭, 向來喜歡朝前看。

之前剝奪那個精神類天賦, 隻是因為他需要這樣的能力安撫他人的情緒,但這並不代表, 他以後想要擴大信仰, 就必須要得到什麽天賦——要知道,天賦並不是萬能的。

「那你準備怎麽辦?」漫畫意誌忍不住說道:「在這樣一個擁有特殊能力的世界裏,你想要傳播信仰,可比在現實世界中困難多了。」

西澤爾眨眨眼睛,溫和地說道:「靈感, 神職,天賦。這些都存在,那麽大概率, 這個世界的神明也是存在的。」

漫畫意誌微微一頓。

黑發少年露出一個極輕的笑容,不急不緩地問道:「或許你聽說過一個詞, 叫做……」

「因信稱義?」

漫畫意誌卻隻感到自己不存在的脊背一涼, 忍住那股毛骨悚然說道:「……你怎麽想到這個的?」

「我想, 想到它並不需要什麽知識含量。」西澤爾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關鍵在於, 克裏斯汀的能力,已經有雛形了,不是嗎?」

雪膚赤足的黑發少年緩緩走到窗前,似乎是想到什麽,用仿佛詠歎調一般的語氣,極輕地念出曾經見到過的語句——

信我者,可得永生。

……

……

“哥哥,不要去……!”破舊的窩棚裏,紅發的小女孩恐懼地拉著麵前同樣發色的十一二歲大的男孩,“他們說去那座教堂的都死了……哥哥不要去嗚嗚嗚……”

被稱為哥哥的紅發男孩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慢慢地掰開了妹妹的手,苦澀地說道:“就是因為死的人太多……他們才讓我探路啊。”

軟弱的情緒隻露出了一瞬,很快他就重新打起了精神,拍了拍小妹的頭:“萊萊不怕,如果哥哥回來了,就給你帶半塊水果糖。如果哥哥沒回來……那你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用怕被欺負了。”

“哥哥……?”

萊萊睜大眼睛,手指緊了又緊。

男孩搖了搖頭,最後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簡陋的棚屋。

荒區雖然有明麵上的執行署之類的政府機關,可早八百年就被廢棄了,裏麵各個強大的天賦持有者劃分勢力範圍,占據一方天地,裏麵的所有普通人都會受到來自他們的壓迫。

男孩他們區域的天賦持有者隊伍還好一些,起碼比起其他人來說有那麽一絲的人性,至少他們能夠做到,如果男孩回不來,就在萊萊成年之前,保護好她。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恐懼,男孩推開了那扇極為精美漂亮的彩色玻璃門。

——在他看來,這種美麗的外表隻是為了引誘無知之人踏入死亡的陷阱而已。就如同他所屬區域的一個女性天賦持有者。

男孩已經做好了推開門後裏麵一片死死沉沉陰森詭異,甚至可能還有開門殺的準備,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在他大著膽子看過去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會是這樣一番景象——

潔白優美的圓柱撐起殿堂,碧綠青翠的藤蔓和枝葉乖巧安靜地待在最適合自己的位置。

幹淨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在其中,而最中央的地方則懸浮著一個巨大的球形雕塑,那上麵的花紋他看不清楚,卻能看到球形周圍的弧形環輪在不停歇地擺動。

而一旁的長椅上,年邁卻麵容祥和的婦人正在為她膝邊的幾個小輩念一本厚重的書。看得出來,她並不是什麽字都認得,卻依舊顯得格外安寧。

而另一邊,穿著他從未見過的樣式的潔白衣袍的少女打開門,雙手捧著造型優美的水壺,將其中他從未見過的幹淨水流傾倒入懸浮雕塑下方的水池中。

男孩開始有些恍惚了。

……這裏真的是那個被傳為死亡之地的地方?

還是說,其實他在踏進門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眼前的這一切隻是他死前的幻覺?

但理智卻又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不是幻覺。

他從未見過這樣造型奇特的雕塑,修身柔美的衣袍,幹淨清澈的水流,和眼裏有著層層笑意的平民。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踏出一步。

然而僅僅往前踏出了一步,他就開始後悔了——荒區不是沒有精神類天賦持有者,或許這一切就是那種存在給他設立的幻覺呢?他應該馬上原路返回才對!

想到這點,他立刻轉身,卻正麵對上了一片銀白。

男孩微愣,再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是雪白的衣袍上,繡了金色的紋樣,而衣袍的主人雙眸被綢緞掩起,平靜地立在他身前,仿佛已經注視他許久,又仿佛視線從未在他身上停留過。

一時間,他像是忘記了害怕,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驅使著他,令他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這一切是你做的嗎?你……您,您是……”

他看不到麵前人的眼睛,卻能看到他的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彎起了一個弧度。

對方明明沒有張口,如同九天之上傳來的回音的聲音,就響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我麽……或許,你可以稱我為“先知”。」

*

紅發男孩在教堂中待了一整天。

他無比好奇那個令人不願意直視的存在——僅僅是不想讓自己渾濁的目光汙染對方的身影——隻能嚐試對比自己來得早的人旁敲側擊進行打聽。

——原來“先知”並不叫做“先知”,這隻是被他接納進來的可憐人對他的敬愛的稱呼。除此之外,還有“神諭”、“冕下”之類的尊稱。

他說自己並非神明,可在所有人看來,他就是神明本身。

“冕下選擇人類的身份,一定有自己的原因。”那個據說是最早進來的,名為麗莎的女孩說道:“母親說,千年以前,神明沉睡,而現在冕下蘇醒……幫助我們,一定也有要付出的代價。”

她的目光柔和又堅定:“我願意為了祂獻出一切。”

紅發男孩知道她,她曾經求到了他那個區域的天賦持有者麵前,祈求那個和祝福能力沾一點邊的天賦持有者救救她母親。

但高貴的天賦持有者,怎麽可能理會她們這種沒有任何作用的普通窮人,不但沒有同意,還將她打了一頓。

可她現在和她的母親一樣,快樂而健康。

……這一切,都是那位“先知”帶來的嗎?

說實在話,他心動了。

他不想再過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而且眼看著妹妹慢慢長大,越發靈動可愛,他日日夜夜都無法安穩入睡,就是怕有人將妹妹從他身邊搶走,從此讓妹妹陷入無底深淵。

男孩神思恍惚,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教堂後門之外。

他記得以前這裏應該是一片斷壁殘垣,但現在卻被人改成了一片花園。如果說殿內的青翠僅僅是裝飾,讓原本的神聖再添自然和諧的氣息,那麽這裏的藤蔓花朵,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呼吸。

那些糾纏在一起的藤蔓,甚至極為自然地組成了一個搖床。

一個詞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仙境。

就連荒區極少見到的鳥兒都成群結隊地出現,有許許多多男孩根本叫不出名字。它們不點都不怕人,好奇地睜著豆豆眼觀察著他。

“我要讓萊萊……也看到這一幕。”

男孩喃喃道。

他們的日子過得太苦了,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麽美麗的景象。

……

……

「你這是壓榨。」

漫畫意誌隻覺得自己在咕嚕嚕地吐著黑泥。

西澤爾看著漫畫意誌幻化出的信仰地圖上,慢慢多出的一個小小的光點,微挑眉梢,好整以暇地說:「放輕鬆,抱怨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漫畫意誌炸毛:

「我們是合作夥伴!我不是你的仆傭!」

它不說還好,它一說,聽到這句話,黑發少年微微偏頭,唇角的弧度加深幾分,輕飄飄地說道:「哦?那你來說說,在我們的合作關係中,你都起了哪些【至關重要】的作用?」

漫畫意誌回憶了一下:「……」

漫畫意誌磕磕絆絆地嚐試說道:「傳、傳送……?」

西澤爾:「哈。」

漫畫意誌直接哽住:「…………」

你的嘲諷倒是走心一點啊!!

黑發少年微微垂眸,沒有再管漫畫意誌的無能狂怒。他注視著信仰地圖上這幾天逐漸顯露的效果,目光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那是先前過來的紅發男孩所屬區域的天賦持有者小隊,駐紮休息的地方。

雖說普通人占大部分,作為被壓迫者,他們的信仰也更好獲得,但他遲早會離開這裏,在他走之後,沒有了他作為媒介,他並不能確定這些人能用自己的點滴信仰,擁有什麽自保之力。

他的目標不隻是平民。

天賦持有者的天賦,本來就是神明的恩賜。他們本該獻上最誠摯的信仰,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