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樓頂層的典獄長辦公室中, 不斷傳出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
“你真的什麽都沒有感知到嗎?你再回憶一下——”
“典獄長,很抱歉,我無能為力。”
“可是普通人怎麽可能帶走它……!絕對是天賦持有者……絕對是!!”
“典獄長先生, 我隻是一個B級,往上還有A級,S級……就算他是, 也隻能說明, 對方不是我們能夠對抗的。”
“另外……人在做, 天在看。”
腳步聲傳來, 門被吱呀一聲打開, 監獄中的B級天賦持有者從典獄長辦公室走出, 朝房門外靜候的威爾遜點了點頭,就頭也不回地率先離開了。
屋裏的空氣靜得嚇人。
威爾遜站在門外, 沉默地聽著屋內典獄長隱隱傳來的壓抑著怒火和恐懼的低吼, 格外疲憊地閉了閉目,突然有些犯煙癮。
典獄長已經五十多歲了,在他的印象裏,對方一直都是一個頗具威嚴而又值得信任的人,永遠為這座監獄考慮, 隻不過後來身體越來越差,才漸漸將監獄交到他手上,自己很少過問監獄裏的瑣事。
這座監獄不是沒有齷齪和齟齬, 可威爾遜始終認為,自己所熟悉的人起碼都懷著些正義。他是真的沒想到……典獄長私下裏, 竟然瞞了他這麽多。
今天監獄戒嚴, 其他人可能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可是自從他看到那扇用特殊材質打造的門後, 他就隱約明白了什麽。
——錫約海姆礦石,內陸並不常見,常被生活在北邊緣區打漁的人放一小塊在船上,用來驅逐深海中的可怕生物。
而那種生物,輕易是不會來陸地的,除非是人為。
——人為地批量製造生產“可控”的結合體,失敗後,再這麽放置起來,仿佛隻要把傷口一蓋,就能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威爾遜按了按太陽穴,心情雜亂,刻意地不讓自己去思考。一時之間,他根本無法接受這個猜測帶來的可怕真實。
他一直以為某些瘋狂學者和組織的事情隻是傳說。
卻沒想到那些人的一員就在他身邊。
辦公樓最高的兩層有很多大型機器運轉,還有很多機密文件存檔,既是典獄長的辦公區域也比較封閉,就連威爾遜也很少上來,結果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藏著這樣的放置囚牢。
“報告隊長,重刑犯區有聚眾鬥毆!失態無法控製,請求增派人手!”
突然之間,對講機裏傳來一句有些焦急的聲音。而他之前才剛下過命令,如果不是緊急事件,這個時候不要輕易聯係他。
“重刑犯”和“聚眾鬥毆”這兩個詞一下子觸動了威爾遜的危險雷達,他眉頭不受控製地一跳,立刻抬腿往重刑犯收押地那邊走去。
為了防止意外情況,灰月區監獄的重刑犯都是單獨收押的,兩個人一個牢房,平時警衛們拿著家夥給盯得嚴嚴實實,他們也能安生一陣子,怎麽突然就開始鬧事了?
威爾遜動作飛快地下樓。
——典獄長遣散了辦公樓上麵三層的所有警衛,他隻能去樓下臨時召集人手,帶著人匆匆忙忙地趕到重刑犯收押區。
遠遠地,他就看到穿著深色囚服的重刑犯們在狂叫、高呼,而人群的中心則時不時有重刑犯飛上天,再狠狠砸下來。
警衛都在一旁鳴槍了,他們還是一臉興奮,甚至有些人還嚐試著去搶奪警衛的槍,還有人拿出了藏起來的刀子。
“幹什麽!!”威爾遜怒喝一聲,拔出槍就毫不猶豫地對準幾個最不可控的囚犯扣動了扳機。
他的槍法很準,而幾聲槍響換來了絕大多數人的安靜。
果不其然,隻有見血之後,這些人才懂得緘默。
旁邊嚴陣以待的警衛迅速在重刑犯沒反應過來前壓住他們,並自覺讓開了一條路,讓威爾遜得以看到混亂中心的場景。
“夏佐?”威爾遜一瞬間都以為自己看錯了:“他一個輕刑犯,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褐色短發的少年在陽光下顯得像一頭捕食的獵豹,矯健而果決,沒有任何留手,但凡敢上前挑釁的犯人,到現在都沒有從地上起來。
就在這時,少年抬起頭看過來,他們的目光對在了一起。
威爾遜看到對方撓了撓頭,金色的眼眸彎起,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爽朗地笑道:
“讓您帶著人出來可真不容易,威爾遜隊長!”
……什麽?
威爾遜瞳孔一縮。
夏佐這話是什麽意思?
突然之間,他意識到,那個束著漆黑長發的少年,此時並不在夏佐身旁。
威爾遜幾乎是立刻轉過身,看向員工區域的那棟並不算高的樓,一種絕對稱不上好的預感在心頭爆發。
腦海中褐發少年的笑容和聲音逐漸褪去,浮現的,是另一個總是鬆散地在腦後束著黑色長發,眼眸低垂,目光平靜而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的清瘦少年。
恍然間,他似乎看到對方輕輕地抬了下唇角,勾起一絲不甚明顯,卻讓人不由得毛骨悚然的弧度。
——下一秒,整個辦公樓最上麵的那兩層,就在他的眼前,轟地炸開了。
巨大的爆炸聲響徹整個監獄,橘紅色的光芒和隔得這麽遠都能感受到的熱浪撲麵而來,紅雲映在人眼睛裏,就像夢一般讓人覺得不可置信。
威爾遜手中剛拿出的對講機掉在了地上,而他幾乎要僵在原地,沒有辦法對眼前的一幕做出任何回應。
他剛剛才從那棟樓的頂樓出來,而現在事實告訴他,他但凡再行動得晚一會兒,現在就要被炸成一團煙花——??
“典獄長……典獄長還在樓裏。”
威爾遜雙目無神地喃喃道。
但眼下所有人都很清楚,典獄長隻是個沒有天賦的普通人,是靠資曆熬到了這個位置,在這種情況下,絕不可能活得下來。
威爾遜雙拳緊握,強行收回思緒,抑製住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黑發少年模樣時那難以忽視的恐懼,快步走到夏佐身前,恨聲道:“你都做了什麽?!”
褐發少年顯然還在對爆炸而感到驚歎,一雙亮晶晶的金瞳裏寫滿了“哇塞”,聞言轉過了頭,似乎有些奇怪他為什麽這麽問,但還是乖乖地回複道:“挑釁重刑犯,聚眾鬥毆,吸引火力,勾引你過來。”
這詞用得……
威爾遜眼前一黑,連直衝腦門的氣都被壓住了。
他的大腦已經亂成了一團,這幾天發生的事不斷挑戰著他的理智,讓他完全無法冷靜地處理和思索發生的一切,隻能憑借習慣追問道:“是誰讓你這麽做的?西澤爾?”
“你怎麽會這麽想呢,威爾遜隊長……”夏佐睜大了眼睛,在男人的逼視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忽了一瞬。
然後他就想起了厄休拉的老鼠。
以及她今天早上冷冰冰地說的話:“不吃?”
“沒關係,接下來你要是掉鏈子,我就直接把它塞你嘴裏。”
夏佐:“…………”
謝謝,並不是很想以這種方式補充蛋白質。
於是他幾乎一瞬間就被迫理直氣壯了起來,閉著眼睛振振有詞道:“西澤和我一樣是孤兒,他怎麽會有製造爆炸的能力呢?但我就不一樣了,我是有個遠大誌向的犯人,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炸一次監獄——”
“嗯,很有精神。”
一道平靜的少年聲音輕飄飄地響了起來。
夏佐猛地睜開了眼睛,高興道:“西澤!”
他的部分終於結束了!
不用吃老鼠了,好耶!!
威爾遜卻沒有夏佐那麽開心。
他隻感覺血液都一瞬間凝固了,緩緩轉過身,看向來時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人的黑發少年。
對方的頭發不知為何散了下來,柔順地披在肩上,是以他慢條斯理往前走的同時,還不慌不忙地束著發,仿佛無論是爆炸還是死亡,都無法讓他的情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他永遠都是平靜的、冷漠的、高高在上的,或許還帶著點俯視眾生般的傲慢的,從未改變,也如此讓人不寒而栗。
周圍的警衛終於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想要上去攔住對方,卻被威爾遜製止了。
“是你做的?”
威爾遜死死盯著西澤爾,原本想這麽問。
可他已經能預料到,黑發少年的表情該是怎樣的無懈可擊,話語又該是如何的滴水不漏。
——問出這個問題,又有什麽意義呢?
“您看起來很憔悴,威爾遜隊長。”黑發少年彎彎眼眸,話中卻露出幾分浮於表麵而毫不走心的擔憂:“是夏佐又添麻煩了嗎?”
少年溫和地、不急不緩地說道:“不過,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被怒火衝昏了頭腦,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所以……您最好冷靜。”
“……”
威爾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從其中嗅出幾分根本毫不掩飾的威脅。
——他是在警告自己想清楚,不要因為典獄長的死,而貿然對他和夏佐動手。
威爾遜很確定,西澤爾和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脫不了幹係,這個人絕對有這樣把事情變得混亂的能力。
那麽他的目的是什麽?訴求又是什麽?他特地進這座監獄,就是為了找個機會殺了典獄長嗎?
威爾遜閉了閉目,再睜開時,已經讓自己強行冷靜了下來。
“囚犯西澤爾,編號1059。囚犯夏佐,編號1058,”男人幾乎是咬著牙念出來這句話,“跟我去刑訊室……我要單獨審訊。”
“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排查爆炸原因,安撫囚犯情緒!讓那些心思多的都給老子安分點,告訴所有警衛,從現在開始,自由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