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餘騎黑衣黑馬的武士追著倉皇逃竄的少男少少女而去,發生打鬥的地方寧靜如死,被一刀切斷半個脖子的武士鮮血流了一大灘,而被星辰擲出一刀洞穿胸膛的武士也緩慢咽氣,他們身上漆黑的束身衣服與黑夜幾乎融為一體,甚至漫天星輝也被死氣阻隔。

一個黝黑身影緩緩出現,披著厚重的漆黑大麾,麵容冷漠高傲,凝視死絕的兩名手下,平靜道:“二十餘騎,依舊死了兩個,還被逃走……”

他身後跟著兩名戰戰兢兢的扈從,身形如鬼魅般悄無聲息,聽聞主子冷漠的責斥,大氣也不敢出。

身披漆黑大麾的男子眼神陰沉一瞬,上前兩步,蹲下身來,欲從地上撿拾起什麽。蹲下時,大麾中露出一身金黃華貴的蟒袍,在星輝下泛著綢緞不該有的鋒芒光澤。待他再起身,手中提著一串兒叮叮當當的貝殼風鈴——清脆如同那姑娘的笑聲。

“火!”二皇子聲音微微顫抖。

身後鬼魅般的扈從袖中劃出一截火折子,一小束火苗撕裂黑暗,照在二皇子手中風鈴上,這是一串兒很做工簡單粗糙的貝殼風鈴,就算皇宮裏最次的珍寶拿出來也比這個強無數倍,可偏偏看著這串風鈴,就讓堂堂梵陽二皇子神情柔和起來。

最大的那塊貝殼上,分明刻著他的名字‘澤宇’!

而一塊淡藍色上綴有金黃色斑點的貝殼上,刻有‘星辰’二字,這塊貝殼看起來都像一小塊夜幕星空。

二皇子嘴角泛起柔和笑容,看來寧正在尚吉城交到朋友了啊,這是好事!生在帝王家,能擁有值得真心相待的朋友極為難得,宮廷爭鬥爾虞我詐,權貴斡旋勾心鬥角,人心隔肚皮,誰敢表露一片真誠?

所以當寧正說她在宮裏感到壓抑,覺得不自在時,他一聲不吭隻為她打點好皇宮禁軍守衛,暗中派出武士護送,讓妹妹自由……可這不是長久之法,能逃這一時,逃得了一世麽?生在皇族,看似高貴,諸多身不由己都是很為心酸。

除非他能成為太子,能當上皇帝……

想到這裏,二皇子臉色恢複冰冷陰沉,目光中仿佛有冰冷風雪噴薄而出。

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二皇子招手示意,“告訴他們,莫要殺死寧正身邊那名男子,把他們一齊帶回來!”

“殿下,滄海軍諜子一直在盯著鬼部,我們剛這麽一動,恐怕滄海軍鷹犬也會聞風而來,就算我們不殺他,也逃不出李輕裘的諜子!”

二皇子眉頭輕蹙,冷聲道:“那就咬緊滄海軍鷹犬,若是他們敢亂來,那就不必顧忌最後一絲君臣情麵,殺!”

最後那個‘殺’字滿是冰冷殺機,身負龍運的帝國二皇子實乃陰狠梟雄。

他轉頭看向甲秀湖中那艘巨大花俏的帆船,輕聲道:“在尚吉城中和滄海軍大打出手,城主會不會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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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徹底昏了過去。

寧正不會騎馬,隻得一手握住馬韁繩,另一隻手握緊星辰環腰抱著她的手,不讓他栽下去,任由戰馬帶著他們向前跑。

本以為戰馬拐進鬧市裏,身後追兵便會罷休,怎奈何半途中又衝出十餘騎披著海藍色大麾的武士,戰馬被驚嚇得沿著甲秀湖狂奔,慌不擇路。

“誰能幫幫我啊……”女孩咬緊嘴唇,碧澈的眸子淚眼朦朧的哽咽道。

緊隨身後的追兵馬蹄聲愈來愈近,愈來愈紛亂,從馬蹄聲可以聽出追兵至少有三十餘騎,不僅有黑衣蒙麵人,還有身披海藍色大麾的武士,不時的有追兵從前麵轉向鬧市的岔路裏衝出來,逼得他們隻能繞甲秀湖逃!

寧正感到莫大的絕望和委屈,第一次離死亡這麽近,近的仿佛閉上眼後就再也睜不開來,親眼看到一名黑衣武士被星辰割開脖子,看到被一刀洞穿胸膛,而身後緊緊抱著她的人兒流血不止已經昏迷過去,身後追兵緊跟不放,就算她表明自己是皇族公主,有用麽?也許這些人正是衝著她的身份來的,而星辰被她連累重傷……

突然間,又有一騎從前方岔道衝出,這一匹戰馬體型龐大,如同一截沉重撞城錘,寬闊的馬胸狠狠撞在他們的馬身,戰馬嘶鳴一聲,一個趔趄側向倒去,寧正驚呼一聲,兩人被栽倒的戰馬甩在地上。

身後追兵抓住時機,催動戰馬奮力加速,將他們團團圍住,戰馬亢奮的呼出腥烈鼻息,在淒冷的秋夜中如同噴著火焰的猛獸,馬背上的武士麵無表情,竟是清一色的海藍大麾,與先前追逐他們的黑衣武士絕不是一路人。

寧正艱難扶著星辰站起來,竭力讓心神平靜下來,冷聲叱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有一騎從包圍中脫穎而出,騎馬武士裝束華貴,並沒有披著海藍色大麾,麵容俊逸無比,尤其是那雙眸子,若不那麽冰冷的話,絕對是能讓女子尖叫的翩翩公子哥。

這一騎居高臨下俯視著,陰柔說道:“公主殿下讓卑職找的好辛苦!慶幸趕在二皇子殿下之前找到您了!”

他翻身下馬,華麗裘襖飄逸,嘴角泛著冷笑,緩步上前,在神情慌亂的女子麵前站定,以作為一名臣子極為不敬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這位狼狽至極的公主殿下。輕佻的眼神從女子俏美臉蛋到壯觀胸脯,再到修長腰肢秀腿,似笑非笑道:“殿下怎弄得如此狼狽?”

接著他又以極為恭敬的姿態,雙手抱拳單膝跪下,標準的梵陽軍禮,朗聲道:“卑職西南滄海軍牛虎都尉李輕裘拜見公主殿下!”身後三十餘起武士齊齊翻身下馬,整齊劃一行禮。

相當滑稽的局麵,三十餘騎戰馬追逐得他們狼狽逃竄,現在又裝模作樣執臣子禮,說是拜見卻不等公主殿下下令平身,便徑直站起來,昂首挺胸。

而寧正心中早已波瀾大驚。

這個人就是李輕裘麽?被譽為風流獨占八鬥的大紈絝李輕裘?父皇就是打算讓她嫁給這個在王朝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

但寧正並沒有從這個被傳為大紈絝的人身上感受到多少令人厭惡的脂粉氣,隻覺得一股由內而外的冰冷陰沉。李輕裘在笑著,但眼眸裏沒有半點笑意,目光銳利的劃在她身上,仿若玩味她的驚慌般氣定神閑。

“殿下的兄長,也就是二皇子殿下之前對卑職賞識有加,卑職感激不已,本應該有來有往還一份知遇之情,但看到殿下如此下場,卑職心如刀絞啊,卻甚是欣慰!”李輕裘的話頗為莫名其妙,寧正歪著腦袋看著他,眸眼裏滿是驚慌。

李輕裘目光掃在被攙扶著勉強不倒的星辰身上,臉色陰冷下來,說道:“大膽梁家梁星辰,膽敢冒犯公主殿下,把他給我丟到湖裏去……”

星辰在跌下馬時已經醒來,腦袋昏昏沉沉,模糊看到李輕裘那張令人生厭的麵容,伸手去抽刀,卻發現渾身沒一點兒力氣。

兩名武士已經上前,要將星辰拖開丟下水,不知寧正哪裏來的力氣,竟謔得抽出尊神刀,以極蹩腳的姿勢握著刀,將星辰護在身後。牙刀輕盈不假,但對於女子來說分量仍是不輕,勉強提起刀已極為不易。

武士遲疑——一名公主用刀對著他們,且不說會不會傷到他們,僅僅那份威嚴都不容忤逆。他們回頭看向李輕裘,等待命令。

“公主殿下,您千金之軀,動刀動劍傷到您自個,這讓卑職如何向陛下交代?”李輕裘上前走來,笑容愈來愈濃鬱——沒有什麽比看到皇族人丟了威儀更令他高興的事。

李輕裘向前逼近,寧正就向後退縮,三十餘名滄海軍諜子的包圍圈越縮越緊,寧正環視四周,她身陷囹圄,孤立無援。

“殿下,跟卑職返回帝都吧,陛下可是很擔心您的安危呢!連二皇子都被驚動離開帝都,您舍得讓這麽多人為你擔心麽?”李輕裘與寧正隻隔一步,甚至近的隻要寧正伸手,刀尖就能刺死他的地步。

可李輕裘絲毫不顯慌張,昂首挺胸站在那裏,神情輕鬆,仿佛麵對著的是一隻柔弱無害的溫順白兔。沒有武器的人比握刀的人更鎮定,仿若在自己領土中巡視的雄獅,兩人像是角色對調。

李輕裘仍在步步緊逼,身後已是黝黑的甲秀湖水,再無退路,他臉上笑意更濃。

滿臉絡腮胡的中年武士上前小聲道:“少爺,情況不對,鬼部的人追上來了……”

李輕裘回頭,果然看到四十餘名黑衣蒙麵手持圓月彎刀的武士飛奔而來,身法詭譎如同鬼魅。他眉頭輕蹙,扭頭看著依然握著刀的女子,聲漸冷,“殿下,放下刀,跟卑職走!”

說著伸手想將女孩手裏的刀奪下。

寧正扭頭看著神情恍惚的星辰,劇痛讓這個麵容清秀的男孩猙獰如鬼,鮮血濕噠噠的從袍子上滴下。一邊是咄咄逼人的李輕裘和手下鷹犬,一邊是身負重傷的星辰,女孩為難的站在中間,握著刀卻什麽也做不了。

她碧澈的眸子看了看湖中央的巨大帆船,像是下了決心。秋夜冰冷的風掠過,一頭紛亂的長發飄逸如同飛天,寧正回頭看了一眼陰蟄如蛇的李輕裘,對他露出一個明媚如春的笑靨。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寧正一把將重傷的星辰推入水中,接著她高高跳起,身子空靈如燕,又似一條躍出水麵的錦鯉,一頭紮進水中,水花迸濺,李輕裘滿臉怒容,上前伸手去抓,隻捏到一串水花。

落入湖中的男孩女孩仿佛直接沉到了水低,漣漪泛泛後便沒了動靜。

那些鬼部斥候武士已經殺來,李輕裘不甘心的咆哮一聲,扭頭便走。

這時寧正從湖中離岸較遠的地方浮上來,看著氣急敗壞離去的李輕裘,終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她如同一條靈活的遊魚,劃開甲秀湖冰冷的水麵,一手握著尊神刀,一手托著如同裝著一麻袋石頭般沉重的星辰,朝那艘停在湖中心的巨大帆船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