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痛都被女人如砂紙般的嗓音隔絕開,隻環繞在這個小小的柴房,安嬤嬤見怪不怪將針收起來後,才緩緩將晚上見過的場景說了出來。
“您接她出來時,江月和阿靖神神秘秘拿著蕭請了戲樓裏的人吹,該是她聽見了蕭笙發了狂,這才跳車,怎麽偏就遇到江月,平日就不討人喜歡,今日又如此礙事。”
蕭老太君若有所思。
一瞬間好似滄桑了許多,偏眼裏含著淚,還能輕笑了幾聲。
說著抬腳踱步道:“原來是聽到了蕭聲,看來你瘋的還沒那麽徹底。怨不得你斷了腿都要跑出來,這麽多年沒見到蕭雲笙,你很想他吧。”
“老太君,要不要我現在把她送出城,免得夜長夢多,萬一被咱們將軍撞見了。”
不顧柴房地上的灰沾染了衣袍,蕭老太君蹲在瘋女人麵前,似乎是歎息,又似乎看到了過去的記憶:“不用。我也想知道,在雲笙眼皮子底下他還能不能認出他這個母親。”
聽到蕭雲笙的名字,女人渾濁的眼眸漸漸顫抖。
緊閉的唇顫抖,像似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氣流聲。
這反應讓蕭老太君格外不忍。
伸出手被安嬤嬤扶著站起身往外走,想起什麽頓住腳步,側過頭苦笑:“雲笙娶了妻,可卻和他父親一樣,偏愛上一個下賤的奴婢,你方才見到的那個丫頭就是。”
哐當一聲門被打開,蕭老太君望著被烏雲蓋住的月亮緩緩歎息。
“你別怪我,這些年,雲笙不知道你活著,若被朝廷的人知道他有一個瘋子生母,如何能立足。”
門重新關上。
蕭老太君腳步晃動了幾下,好不容易用拐杖撐住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頭問著安嬤嬤:“雲笙如何了,可按咱們計劃的……”
“是,按咱們得計劃將軍今日和夫人呆了足足一日呢。”
“您說什麽呢?誰和誰呆了一日?”
江月正給院子裏燈籠換燭火,無意中聽見蕭老太君口中的名字,僵在原地。
蕭老太君沒想到這話被人聽見,左不過隻有江月一人,滿腹的火正好有了宣泄的出口,推開安嬤嬤想要把話岔開的意圖。
“自然是笙兒和我的兒媳傅蓉,為了蕭家的子嗣,他們喝了合歡酒宿在酒樓一天,興許這會,我的重孫已經在傅蓉的腹中落地生根。”
“將軍,和傅蓉在一起。”
江月想起昨夜兩人的歡好,那殘存的溫柔頃刻消散。
從一早起來她就和阿靖出去尋人,生怕出了什麽差錯,喃喃自語又緩緩搖頭。
“不會的。”
就算將軍不顧她,也不會不顧軍務,不管正事。
她語氣果斷,讓蕭老太君唇角升起的弧度頓時消散。
愈發譏諷起來:“你就算不信也沒用,當初說你有孕,我雖不喜歡你,但到底是期待我蕭家的血脈,如今看來,不信命不行。老天一早就算過,我蕭家的血脈,永不可能從低賤人的腹中生出。”
蕭老太君懶得看江月的臉色帶著人離開。
江月回了房。
沒有點燭火直接躺在榻上,不管她方才表現的有多硬氣,可這會還是不免多想,蕭老太君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心思沉,沒注意到一旁黑暗裏,一指之隔的地方,有一道黑影微微動了動。
江月用力的閉著眼睛,可剛躺下,心裏揣著事的人怎麽可能這麽快入睡,如果給她一麵銅鏡,她才會知道,此時自己的長睫是如何的顫抖,表情又是怎麽樣的迷茫。
“江月……”
低啞的嗓音剛傳進耳,江月的眼眶裏早就溫熱。
她猛地從**坐起身,“將軍!”
屋裏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清。
江月摸索著快速走到桌子前找出火折子就要點燃蠟燭。
帶著薄繭的大掌先一步將她的手包在其中,輕輕製止了她的動作。
“別,別讓別人知道我在府裏。馬上就得走。”
江月眨了眨眼睛,說話時鼻腔帶著自己都控製不住的酸勁。
“將軍不是和傅蓉在一起,怎麽在我這?”
“說來話長。”
身子猛地一僵,蕭雲笙沒有解釋,反而默認了這話,也沒任何想要解釋的念頭。
什麽東西好似在夜裏輕輕碎了。
江月憋著氣,心裏一個勁提醒自己,不管蕭雲笙和傅蓉如何都是應該的,她沒權利如何,可注意力不受控製全在他覆在手背上的那片溫熱。
又痛又舍不得抽回來。
她努力睜大了眼睛,可黑暗裏想看清一個人的神情實在有些困難。
蕭雲笙被她這些話刺的眉頭一皺,深吸兩口氣,半響後,低頭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江月心裏一顫,抬起手想要環抱住他的腰,抬到空中虛虛晃動就重新落下。
蕭雲笙眉心輕蹙。
一開口,一口血又吐了出來,幾乎渾身的力氣都壓在了江月身上。
“將軍,你怎麽了,是不是那毒又發作了。”
江月不敢使性子,想要將他扶在**,手腕被他反手用力握住。
“你聽我說,今日我去辦差,出府前奶奶給我了一杯茶,我吃了,催動了體內的餘毒,等我醒來時就在羽衣樓,傅蓉的弟弟死在我身邊。”
蕭雲笙目光沉了下來。
若是從前,不管這毒如同,失去五感也好,渾身乏力也罷,他不可能做得出傷人性命的事,還剛好是傅蓉剛襲侯府爵位的弟弟。
但蕭老太君給的那杯茶古怪的狠,喝了渾身燥熱,幾乎讓他控製不住血脈翻湧。
那傷,還用的是他一貫使的長槍刺透了胸膛。
他的槍,幾十斤普通人拿起都費勁,更別提殺人……
蕭雲笙猜不透是誰用計陷害他,但心裏更擔心,是他當真被毒迷了心殺了人。
畢竟,那毒古怪毫無規律。
還想再說什麽,忽然外頭燭光閃爍,一盞盞亮起很快將院子照的通亮。
“開門!快開門!”
大門被敲的砰砰作響。
整個院子喧鬧起來。
江月好奇站在窗前。
看到一隊人馬滿腹鎧甲朗聲道:“我們奉命請蕭將軍入宮,請將軍夫人入宮,信任的小侯爺被人殺死在樓裏,有人看到,人死前,最後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蕭將軍。軍中我們已經去過了,知道今日蕭將軍一麵都未在那出現過。”聽清了話。
江月的心都提在了心口,回過頭難掩震驚。”
蕭雲笙有些失神,微側著頭,目光遊移在她臉上,打量著她的每一個神情。
見她小嘴微微張著,連臉色都在瞬間嚇白了不少,儼然一副被嚇呆的模樣,苦笑著伸手輕輕點在她的額頭。
都來京這麽多日子,在深宅大院也有月餘,還是沒學會喜怒不形於色。
抬手揉亂了她的發,重新看向外麵那一隊人。
臉色少有的沉著。
這麽一會的功夫,滿院的人都被吵醒站在院子裏。
“這該如何是好,將軍可有辦法自證?若是當真殺了人該如何。”
回過頭,蕭雲笙淡淡給出答案:“輕則入獄,重則流放。”
江月好似已經看到他帶著枷鎖的模樣。
一瞬間從頭涼到了腳。
“將軍!你快離開。從窗子,不,從房梁!他們不講理的,既然能來找你問話,定然是害你的人想好的對策。而且陛下如今對您的態度並不算好,總是將軍先離開,我去應付他們。”
江月在房間裏四處打量能讓蕭雲笙脫身的辦法,想起戲本裏那些大俠躲在房梁上躲避搜查,急忙抬頭卻傻了眼。
可她這屋原本就矮,稍稍抬眼就能看清梁柱上的灰,更別提一個高大的男子藏在那。
她的緊張在意料之外蕭雲笙眸色一緊,轉身將人拉到眼前近在咫尺地打量起她。
“你如何應付他們?他們這些人都是陛下跟前粘杆處專門做髒事的,你這點心思根本躲不過他們的眼鏡。”
江月急出了汗。
還在房裏找著能藏身的地方。
見她實在臉色難看,蕭雲笙繼續碾滅她的希望:“沒用的,這些事就是衝著我來的,一計不成,還會有下一計。”
所以不論藏在哪都會被人發現。
“為什麽?”
將軍不是對朝廷百姓有恩,打了那麽多勝仗,浴血奮戰,為什麽還會有這麽多針對他的軌跡。
“功勞多了,自然也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之前我是人人害怕的閻王,殺人如麻,如今,百姓愈發喜歡我,可我在他們眼裏的作用該是刀被人懼怕,而不是被人敬仰的神佛。”
蕭雲笙淡笑解釋幾句。
江月想起他被沒收的兵符,想起春城時陛下的不滿。
心裏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
若是當時炸城,不擇手段攻下城不顧百姓死活的人,不是二皇子,而是將軍,
是不是那日陛下就不會不滿而是直接歸還兵符……
之前那些讓人懼怕的名聲和外號,誇張的傳聞,究竟是誰大肆宣揚,又是誰的功勞……
果然,話音落下。
外麵的人全然不是請人的態度儼然要搜人了。
徑直往江月的房裏走。
“這屋裏的人呢?怎麽不見出來。”
江月目光掃過床榻,咬唇,心裏想到一個餿主意。
“隻要說將軍一直和我在一起……”
她原本就是蕭雲笙的人。
歡好了一日,沉溺女色也不過被人議論幾句,總好過成了殺人嫌疑犯。
“笨丫頭。”
“說不定牽扯進殺人案子還不足被京中人議論紛紛,若是傳出去我和你被粘杆處的撞見,兩人正大汗淋淋,不知天地為何物……”
“無恥!”
蕭雲笙顯少這麽不正經,這話,還是之前安嬤嬤給她的教導冊子,其中一本教導女子如何討好男子,在床榻之間歡好的春宮戲文,偏那日整理東西被將軍瞧見了,翻看了幾眼,就成了他打趣的把柄。
明明渾說的話,兩三句說的活色生香的,讓江月聽的麵紅耳赤,好似已經看到那樣的畫麵,急忙伸出手去堵了他的嘴,可掌心相觸,又引起一陣滾燙。
江月氣的踩著繡鞋不住的跺腳。
心裏更氣都這時候了,將軍還能開這種玩笑。
見她紅霞漫天飛,蕭雲笙將她撫在唇上的手拉下握在手心裏,輕輕捏著:“犧牲你的名節,保護所謂蕭家的嚴肅嚴謹,這買賣不劃算。女子的名節比珍珠,比世上任何珍寶都要重要。”
“將軍!”
江月揮舞著手,恨不得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蕭雲笙好耐心的任由她的粉拳不痛不癢的落在身上,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但眉眼裏的舒緩是這些日子都沒有過的。
見著日思夜想的人,能笑能去惱的在他麵前鮮活可愛,如何不讓他快活。
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屋裏兩人的小動作。
隨時都會破門而入的梆梆響動,蕭雲笙臉上那為數不多的調侃也隨之隱沒了。
江月一把揪住他的袖子,無聲搖頭。
蕭雲笙輕笑連連,將她快速摟了一下,又鬆開手,灑脫的開口:“別怕,沒做過,就是沒做過。我可是冷麵閻王,誰都收不了我的命。”
江月想起那日騎射林子中,她被合著眼,聽著蕭雲笙撕開一道口子殺出重重包圍,雖然閉著眼睛,但其中的凶險時刻吊著心髒。
等她睜眼時,蕭雲笙已然將鋒芒和血腥都藏了起來。
采崖邊蜜蕭雲笙將她救出。
看起來,好像將軍每次都神勇無比,化險為夷。
可他不是不會受傷。不是不會死。
而是之前運氣好一些……
江月急急地衝出來緊拽住他的衣袂。
“不行。”
江月張了張嘴。
腦子裏將這些日子的事都過了一遍。
蕭雲笙停下了腳步,回眸看她,眉心輕蹙:“怎麽,後悔了?”
嘴上漫不經心,心裏卻已經在笑這丫頭傻。
若真這麽簡單粗暴不計後果,他何必躲在這,等著那藥效退散。
“開門!再不開門莫要怪我們撞門了!”
“開門啊,別躲在裏麵不出聲,我知道屋裏有人。”
凶巴巴的吼叫伴隨門框劇烈的顫動,愈發緊急。
蕭雲笙緊握雙拳,黑色的眼瞳緊眯迸射出危險光芒,臉色轉變堪稱繽紛。
咚的一聲門板倒地。
屋裏兩人的身影被院子裏的火把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