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一處,江月的小臉一瞬間褪去血色,提著裙子就要往外跑,可隱隱突然又聽到了有什麽人在竊竊私語,下意識頓住腳步。

怯生生的開口:“將軍?”

哭聲停下,院子裏安靜的隻剩下她自己的心跳。

一陣風吹過,年老失修的門板被風鼓動發出碰撞聲,嘟嘟就像有人再說話。

她聽錯了。

江月鬆了一口氣。

將軍怎得會來這種地方,江月隻覺得她想法太可笑。

但那哭聲又一次響起。

幾乎就隔著一層薄薄的門板。

突然一張看不出顏色猶如骷髏的胳膊從窗戶裏伸出緊緊抓住江月得裙擺,強行阻攔了她的腳步。

江月近乎要昏厥過去,哆哆嗦嗦的不敢睜眼。

隻能不住的喃喃。

“別殺我,別殺我……”

但許久之後,什麽都沒發生,江月微微睜開一隻眼,剛才得鬼手鬆開了她隻留下一個黑乎乎的掌印,她緩緩彎下腰,順著門板上的破洞往裏看。

依稀分辨出一道黑影蜷縮在不遠處,全身都在不停顫抖。

“餓……”

從荷包裏翻出昨出門帶的糕點,江月小心翼翼放在門洞旁,可等了許久,也不見裏麵的人動。

掛念著蕭雲笙,江月記下了這院子裏的位置,急匆匆的離開。

等她身影消失後,房間裏的人才動了動,一把抓走糕點狼吞虎咽起來。

沒找到人,還弄髒了衣服,這下還找不回回去的路,江月垂頭喪氣的走著,念著一會遇到人一定要問謝家的位置。

突然肩膀被人從身後拍了拍。

江月僵硬著不敢轉頭生怕又是什麽奇怪的人纏上了她。

“總低著頭,是要撿銀子麽?”

“安嬤嬤?”

安嬤嬤麵色不動,瞥了一眼剛才江月離開的方向,淡淡挑眉。

“你這個從哪過來。”

江月下意識不想告訴她方才的精力,胡亂扯了個理由。

又被安嬤嬤提前打斷:“剛從內獄放出來,你又想惹出什麽事連累將軍府?”江月楞在原地,喃喃解釋:“我隻是……”

“按理說我是老太君身邊的人,不該和你說這些,但將軍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我不希望你成為他和老太君之間的矛盾。”

安嬤嬤攥著手裏的帕子,伸出手和江月的牽在一起:“老太君有時候倒是羨慕你同將軍相處時的樣子,看著倒是比在我們麵前他要自在鮮活些。”

“也沒什麽不一樣……”

江月抿了抿唇。

被安嬤嬤牽著離開了這片古怪的巷子。

對安嬤嬤和老太君的主仆情分讓她敬重,對蕭雲笙的謀算和在意又讓她望而卻步。

忽而視線落在安嬤嬤腰間的荷包,上麵不知在哪沾上了暗色的**,看著像像似血。

江月不由得咦了一聲:“安嬤嬤,您受傷了?”

安嬤嬤麵色一淩垂目瞥了一眼,若無其事用手裏的帕子裹住了荷包若無其事拿起。

“哦,老太君想吃魚羹,我方才去魚市看了一圈,沒瞧見新鮮的,怕是不小心沾上了汙漬。”

她說著,隨手拽下荷包收在懷裏。

見江月還在緊張四處打量著她身上,安嬤嬤淡笑著解釋,笑容到底多了些真心:“咱們走罷。”

江月安了心乖乖跟著往外走,心裏卻泛起了嘀咕。

就算去魚市,也不該轉到這來,而起安嬤嬤身上一點魚腥味都沒有。

跟著安嬤嬤左拐右拐,一問一答的聊著話,很快就出了那條古怪的巷子回到了熱鬧的街頭。

江月轉眼就將方才的疑問拋在腦後,視線不由自主落在在街上。

“江月你是怎得拐到方才那處去的?”

“我……走錯了路。”

江月不想讓安嬤嬤擔心,便掩住了蕭雲笙不見的事,這麽久府裏沒一個人知道他身體裏還有餘毒的事,江月自然不能隨便說出來。

前頭的身影頓了頓,回頭望了眼她裙擺上的汙漬,“哦?隨便逛逛,那院子裏有什麽。”

“是。”江月隨口回道,路過一個賣鞋的攤子,停下了腳步,將軍平日穿的鞋子都是軍中統一做的款式,雖然耐磨,但總是不夠舒服。

“嬤嬤,我想……”

安嬤嬤了然一笑,“我先回府。”

轉身麵色沉下,快步回了府裏,直接進了祠堂找到正在焚香誦經的蕭老太君,低聲將方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說清楚。

“般若波羅蜜……”

誦經的聲音猛然停下,捏在經文上的手無意識的收緊,保存多年的經書第一次被捏出褶皺,但書的主人這一會全然不再去在意這些。

“果真?”

“是。雖說那門我走之前關的好好的,但保不齊那丫頭還是看見了什麽聽見了什麽,要不要……把人挪走?萬一她告訴了將軍,讓將軍生了疑心找了過去,咱們這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

屋子裏的香重新彌漫。

蕭老太君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

“挪,我親自去。”

到了夜裏,和阿靖匯合後,還是沒有蕭雲笙的消息,江月心頭不安,手裏的靴子也沉甸甸的。

江月拿出蕭來,阿靖不解的抓頭:“你帶蕭幹什麽,這能幫咱們找到將軍馬?”

江月抿了抿唇,萬一將軍再遇到雪域那時,眼睛看不見聽聲音也能知道她在找他隻是這話不能讓阿靖知道,“萬一將軍遇著什麽事,聽見了就知道咱們在找他,總比無頭蒼蠅一般有用。”

說著就跑到附近的戲樓,找了個會**的,把之前蕭雲笙吹過的曲子哼唱一遍,不一會悠揚蕭聲散開。江月給了他銀子,讓他今夜多多吹奏這個曲子,若有人問,就說是小月兒教的。

和阿靖分開,江月便準備回府、

突然聽到不遠處喧鬧聲。

江月跟著圍上去,就看到地上躺著一個衣著襤褸的人。

躺在那瘦弱的如同一片葉子,頭大枯槁的蓋住了整張臉看不出死活,一回頭,馬車竟然是蕭府的。

正對著車廂裏的人不住的磕頭。

這麽晚還坐馬車出來的,江月第一反應就是傅蓉,她記得出府時,門房說了一嘴傅蓉一早就帶著蘇嬤嬤出了府。

“怎麽好端端的撞了人?”

蕭家的馬夫都是從軍中退下的,根本不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傳出去若是都知道了蕭家當街撞死了人,影響也不好。

原本晚上街上人就多,這麽一會的功夫就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

“是她突然從車廂裏跑出來的,沒站穩就從馬車上滾下去了,不是我撞得。”

江月蹲下身子,小心翼翼試探這人的鼻息。

地上的人忽然伸出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江月被嚇了一跳。

下意識就要站起身,可這人明明瘦的骨頭暴起,偏偏力氣大的驚人,死活不肯鬆手。

馬夫也著了急,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不住的看向車廂。

“蕭,蕭。”

這竟然是個女人。

從蕭家的車廂跑出來的瘋女人……

江月皺緊的眉頭鬆開,這嗓音怪異,滄桑,卻莫名耳熟的狠。

見她沒有傷人的意思,江月反而冷靜下來,彎著腰想聽的更清她在念著什麽?

“蕭,蕭……”

“小?什麽小?”

打量著她瘦骨嶙峋,意識不清的模樣,江月不知怎麽就和那個被關在小屋裏奇怪的女人對上了號。

越看,越覺得就是眼前的人眼前的人。

“是你,你還記得我嗎?點心,我給你吃過點心。”

她問的小心,生怕嚇到了眼前的人,可不管怎麽問,這瘋子嘴裏都還念著那句讓人聽不懂的話。

“江月姑娘,血,你受傷了!”

江月低頭,果然她的裙擺上多了些血跡,身上沒有一點異樣感。

“這不是我的血,應該是她受傷了,快去找大夫。”

這人比上次看起來更加消瘦了。

神誌也更加混亂。

雖目光所及看不到一處傷,可身子顫的厲害,更何況被馬車撞了,更要好好檢查。

江月剛搭上她的手背。

這瘋女人尖叫一聲連連後退了幾步。

捂著手不停地抽搐。

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江月皺緊了眉:“這人到底什麽身份,你從哪帶來的,要送她去拿。”

“帶她回去。”

“老太君。”

江月回頭,車簾不知何時掀開,露出蕭老太君的麵孔目光沉沉的緊盯著地上的瘋女人。

“把她帶上來,回府。”

江月有些驚訝,沒想到一向不常出門的蕭老太君居然是和這瘋女人坐在一個車廂的人。

不由得又猜測這女子的身份。

看著這人不知何時躲到了她的身後,怎麽看都像抗拒。

被那樣不人不鬼的不知道關了多久,怕人也是正常的。

江月有些不忍急著喊住要重新坐回到車廂裏的蕭老太君:“其實咱們可以送她去醫館。”

“難道蕭家找不到好醫官治她?”蕭老太君側目,麵無表情,聲音冷的讓人戰栗。

原本還準備找大夫的馬夫嚇的站住重新站立在馬車旁,江月也乖乖閉上了嘴不再多說什麽。

印象裏。

蕭老太君平日從沒說過重話,街上這麽多人,居然不顧體麵發了脾氣還是第一次。

說起來,不知為何。

比起蕭雲笙生氣的樣子,蕭老太君讓江月更覺得威壓害怕。

忍不住顫了顫抿緊了唇。

和馬夫一前一後將那女子弄上了車。

在車上原本她還擔心這女子會不會突然發狂,傷到蕭老太君,還在小心防備著。

可一路上,這人自從蕭老太君說話後就無聲的蜷縮在角落裏。

直到回到蕭家後門,還維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找幾個人過來,把她帶去我的院子。”

蕭老太君先一步下了車,等江月跟著下來,已然安排好了一切。

回頭看向她,冰冷的麵孔幾乎藏不住不喜,直接攔住江月跟著過去的念想。

“我之前說過,我的院子不許你再踏入一步。”

“可她……”

江月有些猶豫,她想等醫官來了看完診再走。

“我院子裏缺下人,還是你當奴婢上了癮?”

對上蕭老太君眼眸裏的不容置疑,江月原本的話竟然不太敢說出口,隻能輕輕點了頭,回頭看了一眼瘋女人轉身離開。

“啊!”

江月剛離開,方才還安靜的女子就想逃。

幹澀的嗓音發出痛苦的尖叫,頂著滿頭蓬著的亂發不住的掙紮,張開嘴露出發黃漆黑的牙齒試圖將靠近的人嚇退。

一時間三四個小廝竟然不能近身。

蕭老太君緩緩走近,拐杖在路上碰撞的嘟嘟聲,在夜裏格外清晰。

等停在了她麵前。

“嗯?”

一聲輕哼,竟然讓那女子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隻是渾身顫抖的愈來愈厲害,麵對蕭老太君的目光,將頭緊緊捂在胳膊下不再反抗。

奴婢們對視一眼趁機一擁而上,將人暫時關在柴房裏,但好歹準備了一張床。

“也不知道哪撿來的瘋子,連臉都看不清。”

幾個下人還在低聲討論。一出門正和站在門口含笑佇立的蕭老太君撞了個滿懷,頓時止住了話,一個個互相看著指望著對方出頭。

見蕭老太君冷著臉不說話,另一個機警的急忙捅了他幾下,接過話頭:“老太君,這裏有我們守著她,您歇息去吧。”

蕭老太君眉眼略挑,疲憊至極般不願再開口:“都出去,沒我的命令這幾日不許進來,隻安嬤嬤伺候就行。”

主子發了話,這些人急忙領命出去。

聽著外麵幾個人聲音漸漸走遠。

蕭老太君踏進柴房目光幽幽盯著地上的人、

青白的唇瓣輕啟,想要伸手去扶,可還未如何,那瘋女人在地上不住地蠕動,發出嗚嗚的聲音,害怕的一直躲著。

“何必呢,從前也不是沒有和我坐一輛馬車,怎麽今日想不開跳車,萬一真傷到了哪裏,可如何是好。”

蕭老太君彎下腰,安嬤嬤鬼魅一般出現在門口遞過一方帕子,隔著帕子捏起女人的手腕,上頭密密麻麻的針孔正在往外滲著血珠。

安嬤嬤輕聲安撫,仔細將那傷上了藥。

又拿了銀針在另一個手腕紮了幾下,這女人才漸漸平靜。

兩人都垂目盯著地上蜷縮嗚咽的身影,目光複雜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