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滿月傾灑明亮的銀色光輝,繁星在無雲的夜空閃爍,海麵倒映天空,好似另一片宇宙。黃金泰坦號沐浴月光,斷裂的桅杆歪斜的船身使得它看起來像一隻受傷擱淺的鯨,艱難地甩動尾巴駛進海港。
那一夜的大霧奪走了數十名水手的性命。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經驗豐富的大副不在其中。他與僅存的十餘名水手一樣,不是島民。然而他們幾乎都被口中長出海草的同伴屍體嚇破了膽,驚懼萬分。多虧了身旁的兩位少女。她們的冷靜與沉著感染了水手。女性有時比錢幣更能安撫人心。李歐心想。他看著前方朦朧慢慢顯出身形的碼頭長長地舒了口氣。
“總算回來了。”李歐站在船頭,一手搭在鍍金船首像上。出航時嶄新的黃金泰坦此時已被海水啃噬,不再光亮,他的眼中似乎也已曆經滄桑。
“我隻想快點踏上陸地!”羅茜狠狠跺著腳,船板發出咚的一聲,甲板上的水手立即緊張萬分地望了過來。“我受夠搖搖晃晃的日子了。”黃金泰坦號此時有如隨波逐流。她煩躁不堪地回頭瞅了眼斷裂的桅杆,最終卻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如果不是風帆已碎,她肯定會喚來狂風。對此李歐一點也不懷疑。
“李歐先生,”身後忽然響起瞭望手的叫喊,“碼頭上有人。”
誰會來迎接我們?
“那位千麵手?”陸月舞問。
他若是看見黃金泰坦號變成現在這副破破爛爛的模樣一定會傷心得哭泣。但是……“絕對不會是他。”他又不是能掐會算的預言法師,能預言他們何時歸來。
“黑荊棘?”
那些空心又沉重的雕像裏麵藏著什麽東西,李歐不想知道,但想必也不會打著火把如此大張旗鼓。“看得清楚是誰嗎?”他大聲喊回去。
望遠鏡在風浪中摔成了碎片,瞭望手隻能蜷縮在前桅的吊籃裏努力眺望。
“他們好像套著鎧甲……”瞭望手的聲音在海浪聲中顯得微弱且顫抖不安,“他們在檢查停靠的商船。”
檢查?這個詞對他們而言意味著不妙。
“你確定?”大副反複問道。
“我確定,我確定!”瞭望手大聲回應,“他們又上了另一艘船。”
“見鬼!”大副不斷咒罵,“瞭望手,剛才燈塔打出的是什麽信號?”
“五短三長!”
“該死的!那是警告!你的腦子被蟲吃掉了嗎?”大副放聲大罵。
“什麽警告?”
“黑荊棘的密語。意思是‘前方危險,繞道緩行,藏匿以待明晨’。”蛇果然會行鼠道。辛沙克招來的船員也不會有青白幹淨之身。“瞭望手本該對此了如指掌。可……”
“之前的那一位是一名島民。”李歐替他說完,“碼頭上的人也許就是守衛所的巡查。”
“也許更糟。”他像是有了不好的預感,臉色慘白。
船行緩慢,槳手放開了船槳,任由海流來回擊撞船底,載著黃金泰坦在原地來回擺蕩,許久也不見前行一步。李歐祈禱洋流能夠轉向,能載著他們悄無聲息地離開。但這不可能,碼頭上已有人發現了黃金泰坦的靠近,他們用火把打出了馬上停靠的信號。
“不,不對……”羅茜忽然開了口,“李歐,他們不太像是普通的士兵、巡守。”
“那會是誰?”半夜時分還來查驗進港的船隻。
羅茜施放了一記遠視術,魔法靈光在她的眼中凝聚。“看上去……他們更像是騎士……”她說出令大副絕望的話。騎士代表城主,城堡下的地牢令鼠輩無法隨意出入。“奇怪,他們中有些家夥還戴著麵具。”
“麵具騎士”——李歐知道這個貶義的稱呼所指何人——尼安德特人。
碼頭上的火把揮動得更加急促。微弱的光線中李歐似乎看到了有人跳上了數艘小船。
大副欲言又止:“李歐先生……”他似乎打算逃跑。
“真要靠過去?”陸月舞問。
還能怎麽辦?“遵守他們的指示。”李歐無奈地歎了口氣,“現在我們能快過小艇嗎?”
黃金泰坦號緩緩靠岸,數名騎士與他們的隨從立即跳了上來。
“例行檢查。”其中一人說道。他不等李歐他們回應,大手一揮,便讓他的手下及隨從進入船艙。“你,”他指著大副,“讓你的船員都出來接受檢查。”
水手排成一列站在他的麵前。“就隻有這麽一點人?”騎士的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我們遭遇了風暴。”李歐說。
“我瞧得出來。”騎士盯著斷裂的,布滿木茬子的桅杆基座,“可憐的船,她幾乎被風浪摧毀,但足夠好運。她活了下來。”
可是遇見你們就是最大的不幸。李歐心想。
“你們的旗幟呢?”他問。
他的語氣像在審問囚犯。羅茜沒好氣地答道,“跟船帆一樣飄進大海了。”
“但你們的暗影標記依然無法抹去,有沒有旗幟都無差別。”
“我們?”陸月舞厭惡地說,“我們與他們無關。”
她一直都不樂意如此。李歐猛然意識到。現在他們距離牢獄隻有一步之遙。內心如騎士般的少女顯然不會願意平白無故地蒙受冤屈,玷汙榮譽。但事實已是如此……李歐不知應如何安慰她,如何補償她。
“不用遮遮掩掩,我知道你們是什麽人。”他指著船首像,“瞧這兒——”黃金泰坦手持的斧頭與盾牌上都刻著千麵手的印記。“敢於在風暴天出海的也就隻有你們了。”
“我們隻是接受了雇傭。”
“騎士不必為衣食住行擔憂,可我們不行。”
然而再多的辯解也毫無用處。騎士堅決打斷了他,“這些話請同主審官講吧。”他說,“他會裁定你們的罪行。我的命令隻是檢查可疑的人,搜查可疑的貨物。很不幸,煉金術士,你和你的護衛運氣實在不好。”
貨物從船艙中搬了出來,堆在甲板上,可是它們連甲板的一半也沒有占滿。
“隻有這些?”
“就是這些東西了。”另一名騎士答道,“我們搜查完了所有房間,隻發現了這些。裏麵都是些石膏蠟像、陶瓷水晶。”
騎士隨手翻了翻,然後看向李歐,“就走私而言似乎太少了。你們還有得賺嗎?”
“我們遇見了一些……嗯,不太好的東西……”李歐猶豫不決,含糊其辭。“我們死了不少人,為了擺脫它,我們扔了一些……”
“我還以為你們隻要錢不要命呢。”騎士冷聲譏諷,對此李歐隻能暗自忍耐。明晃晃的刀劍是輕巧沉默的絞索。“但是說起不太好的東西,看你們的神色,和我們遇到的也差不遠。”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緊張且不安。“恭喜你們。”他露出苦笑,“從一個漩渦逃進了另一個漩渦。”
他說這話究竟什麽意思?“艾音布洛發生了什麽?”
“監獄裏的朋友們會告訴你的。騎士被禁止談論此類話題。”他一語便中止了談話。“好了,”他拍了拍手,“讓我們的異族夥伴過來。抱歉了——收起他們的劍,把他們帶走。”
他們被夾在數名騎士中間押上岸,幾名麵具騎士接過了他們的工作。
“將他們帶回去。”騎士吩咐道,“他們不是我們要找的家夥,算是意外收獲。”
白天沸騰喧鬧的港口隻有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石板路兩旁僅有一兩盞路燈盡忠職守。他們一路默默前行,直到一名麵具騎士甕聲甕氣的聲音從麵具下傳來。“我記得你。”他說。
他們都帶著麵具,李歐沒法認出他究竟是誰。“你和你的族人還好嗎?”他含混地問。
“還算不錯。”他說,同時讓自己的族人收起武器,但仍舊押送著他們。“尼安德特人有恩必報,但是現在我們必須聽從另一個‘王’的命令。我沒法幫你逃脫。”
“我能理解。”
“不過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盡管直說。我們會在不違背命令的前提下盡量滿足。”
這就足夠了。“能幫我找一位矮人嗎?替我傳一個口信就好了。”反正這事是由他默許而引起的,擦屁股的工作自然要讓他來完成。要不然,豈不是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