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諸神在上!不要!
一些村民開始在原地奮力地掙紮。他們就像是腳下生了根的樹妖,艱難地從土裏拔起僵硬的、無法彎曲的腳。天狗慢慢地吞食了太陽,四周變得越來越黑。一團接一團的陰影朝他們劈頭蓋臉地籠罩過來。蔓延、叢生的陰影仿佛黏稠的腐臭凝膠,裏麵似乎有數不盡的妖魔鬼怪在扭曲,獰笑,發出令人心悸的喊叫聲。
李歐放眼四周。
村莊周圍的森林如同瀝青般漆黑,迷霧從四麵八方蒸騰而起。滾滾烏雲驅趕著天狗,來自墓地般的陰暗攫住了他的心髒。寒冷也如影隨形。就像……
他想了起來,並且找到了最合適的形容與對比。
……就像那名聖武士昏迷時冰冷的身體。寒冷到觸摸他就像是被火焰灼燒。
李歐猛然回頭,他稍微放心了一些。那個沐浴過聖光的聖武士仍在。盡管他目光呆滯,麵露痛苦,看上去不是太好。但他終究還在。煉金術士向女劍手打了個眼色,讓她看好他。不管如何,他都是嫌疑最大的對象。至少直覺告訴他如此。
天色越來越暗,鴉人與騎士們持劍返回。
“把他們抬進旅館裏去。”李歐高聲吩咐,“快點,抓緊時間。”
他抬頭望了一眼被吞噬的太陽,不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還有多少,隻有盡人事聽天命了。戰士們抱住了一些身體僵硬的村民轉身想返回,但他們的腳步卻停住了,因為他們看到了一條陌生的空蕩蕩的卵石路,從他們的麵前一直延伸到村口,然後通向黑漆漆的森林。此前擋著的那些房屋一瞬間仿佛都化作了泡影,如鬼魅一樣消失不見了蹤影。
騎士們抓緊時間,身後的旅館是唯一的庇護所,他們得把這些手無寸鐵的家夥搬進去。但是他們發現它們沒法離開這條路。某些隱形的東西,也許是這裏的空氣自身,阻止任何人從這條路上跑掉。
“爵士先生……”一名騎士的聲音在發抖。
李歐暫時沒有答話,他稍微眯起了眼睛。在路的盡頭,濃重的霧氣凝聚的陰暗仿佛是一扇通往異世界的門,一串突然響起的沉重有力的馬蹄聲打破了周圍墓園般的死寂。
“怪物!”樵夫仿佛受驚的鴨子般尖利地驚叫起來,“是、是那個怪物!”
村長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他、他沒說謊。”老人吞咽唾沫的聲音尤為刺耳。“阿爾頓,聖母在上,那究竟是什麽怪物?”
牧師顫抖著嘴唇,“我、我不知道。”
“都別說話。”他低沉地吼道,極力壓製住內心湧上來的不安與膽寒。“所有人準備戰鬥。”
厚重的迷霧從石子路上伸出觸手。月球終於將太陽完全遮擋,夜晚包裹了整個世界。星星出現在頭頂,山脈升起在原始森林兩側。時間和距離在這裏似乎都失去了意義。一個造型詭異的黑色身影從路的盡頭顯出了神行,正向他們接近。天空變得有如冥府,冰冷暗淡的星光下麵,那神秘的輪廓清晰可見。
身影的形狀並不怪異,是一個人騎在馬背上,可完全不像是陽間之物。
對方越走越近,李歐看清了騎士跟他**那匹坐騎的全貌。
那匹馬高大得可怕,肌肉健碩,像是匹戰馬,但又比任何貴族的純血馬都要彪悍。李歐覺得它就像是一頭巨獸,比地獄的烈焰駒都更加凶悍。巨獸鼻翼翁動,向寒冷的空氣中噴射出白色的蒸汽。它的皮毛又黑又亮,猶如上過油的金屬,它的雙眼又白又圓,呲牙咧嘴,露出邪惡的笑容。它強勁的馬蹄每次敲擊在石子路上,都會發出轟鳴,濺出明亮的火花。它簡直就像是來自無底深淵裏陰暗汙穢的怪物。
騎士就坐在怪物身上。他衣著華麗,那件幹淨的白襯衣和毫無汙點的黑絲絨夾克富有貴族的風範。然而衣服上的裝飾跟搭配的風格已經很古老,早就不時興了,紅黑相間的鬥篷飄展在身後,完全擋住了後麵的路,就好像它不存在了一樣。
“他……他究竟是什麽?”牧師驚恐地呢喃著。
恐怖騎士。李歐認了出來。被惡魔蠱惑而墮落的人類。
“別過來,別過來。”眾人異口同聲地尖叫起來。
民兵們都像是上了鐐銬的囚犯一般緩緩地後退,不斷聚攏的寒氣奮力扼住了他們的關節,凍結了他們剛剛還火熱的血液,讓他們最謹小慎微的動作都難以成形。現在他們身上能動的隻有心髒,在沉重地在胸腔裏跳動。
騎士從寬大的鬥篷裏拔出了一把鋥亮的重劍。李歐看到一顆紅色的液滴正沿著鋒利的刀鋒滑動,停在針尖般銳利的劍尖,最後掉落下去。液滴在落到冰冷的卵石上之前,就消失在黑色的陰風中,這一切都讓人膽寒。
“救……救命……”一個女人恐懼地哭了出來,就像是投進水麵裏的石子,所有人都大喊了起來。他們唯一的願望就是逃跑。逃跑和活命。可是他們行動的意誌和顫抖的手腳一起被凍僵了。他們隻會站在那裏發抖,好像孩子一樣無助,眼見著樸素的死亡進入他們的世界。
那匹馬斜睨著他們,身形越來越大,甚至比周圍的花崗岩山峰更加堅實。這可怖的亡靈正朝他們走來。他們絕望地企圖向諸神祈禱,不過沒有誰能聽得到。
隆隆的雷聲從天空中狂暴漆黑的球體裏降臨,仿佛一場永無止境的雪崩,冬天光禿禿的樹木在衝擊下放肆地搖擺著。然而不斷接近的蹄聲卻壓過了大自然的怒吼,充斥著寒冷的空氣中。敲擊聲如同隱形的巴掌,帶著凶狠的力道,憤怒地扇在他們的臉上。
恐怖騎士舉起了奪命的重劍,仿佛在執行某種莊嚴的儀式。
忽然之間,閃亮的電光從天空的這一頭一直延伸到那一頭,久久不肯散去,照亮了騎士冰冷絕情的臉:空洞的眼睛,燃燒著灰色火焰的眼睛,以及蒼白的仿佛死屍的瘦削臉龐。
“夏、夏洛特?”聖武士驚訝地叫了起來。
李歐沒有在意恐怖騎士的名字或是身份。他借著那久久不肯退去的閃光看見了更加令他感到難以置信,並且深深畏懼的東西。
古老的騎士,古老的紋章。
伊薇拉尖叫起來,“他是個白騎士!”
他曾是個白騎士——安達爾教會的白騎士。
“不!這……不可能。”毫無抵抗的聖武士痛苦地說,他虛弱的雙腿跪倒在了冰冷僵硬的地上,“不可能!”
伴隨著這些無力的話,他們身體的知覺猛然恢複了。村民們試圖逃走,但是道路被封閉了,仿佛一麵無形的鏡子。他們趴在空空如也的空氣上麵,奮力的抓撓,無助的呐喊。騎士停止了前進。他的目光沒有在聖武士身上的停留。他漠然的眼神掃過麵前的所有人,**的戰馬則露出它整齊的牙齒,像個剛出土的骷髏一樣咧嘴大笑。
李歐強烈地意識到,對方就像玩弄老鼠的貓,他喜歡看著他們的驚慌失措,看他們的恐懼。無論聖武士如何呼喊對方的原本的名字,敵人都不會同情他們。
一條狗發瘋似的衝到了馬下,被它的巨蹄無情地踐踏著,就像打穀機裏的麥子。
在發抖的人群裏,村長顫抖著喊了起來,“攔住他,別讓他過來。”
民兵們高喊著命令,他們組成了戰爭,木杆武器高高揚起,十來把十字弓安好箭,穿過冰冷的空氣,射出一陣箭雨。騎士飄揚的鬥篷上增添了不少細碎的洞,一支箭還射中了他的箭頭,箭杆直沒入到羽翎的部分,還有一支箭瞄的特別準,徑直射穿了他的領口,在頸後的翻領上戳了一個缺口。但對方不為所動。他仿佛隻是存在於凡間的一個投影,任何凡鐵石塊都無法傷到他。
“繼續射,繼續!”民兵隊長大喊,“別停!”
更多的箭矢蜂擁而至,卻依舊毫無影響。士兵們再次發難,這次的目標是戰馬。帶倒刺的箭頭插進了那頭動物漆黑的肉裏,在這噩夢般的怪獸身下留下了一條條血紅的飄帶。星光照耀之下,恐怖騎士衣衫上的金屬裝飾如蒼穹一樣耀眼。白色的水汽從巨馬一張一合的鼻孔裏噴出,它腳下的雷鳴撼動著路上的所有石頭。
村長將背抵在隱形的牆壁上,什麽也做不了,隻能注視著恐懼的終結在眼前展開。
“阿爾頓,牧師,”村長跌坐在地上,他臉色蒼白地乞求道,“救救我們,隻有你能救我們了。”
牧師同樣一臉恐懼。“我……我也無能為力。”
“你的……神術呢?”
戰馬的嘴咧的更大了。
“聖母……”牧師茫然不知所措,“聖母會保佑我們的。”
在另一邊,有五個民兵好像發現抵抗是徒勞的,他們扔掉了武器,好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逃竄,他們跑過騎士身邊朝濃霧的深處逃去。但是李歐知道,最終他們都逃不掉。兩條腿怎麽能快過恐怖的戰馬?不過,剩下的民兵勇敢地舉起了刀劍和斧頭,準備作戰。
騎士終於開始了他的行動。他驅使坐騎衝進了人群。劍劈斧砍對騎士統統無效,而銀色的重劍以非人的速度和精準起起落落,無頭屍體接連倒下,鮮血汩汩湧出,民兵組成的有序陣列也被打亂。
“不!”他們尖叫了起來。
騎士躊躇著看著漠然不動的煉金術士,試圖加入戰圈。但李歐第一時間製止了他們,“別去,你們傷不了他。”他不顧他們的不滿的眼神,“你們隻會白白送死。你們的刀劍根本就刺不中他。更加擋不住他的劍鋒。”
村長聽見了他們的爭執,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的衝他喊道,“救救我們,煉金術士,求求你了。”他淒涼無比地趴在了石子路上。
牧師也在苦苦哀求:“煉金術士,請幫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