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足已經在祠堂的蒲團上坐了兩個時辰了,目光呆滯,滿腦子的疑惑…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他家祖宗是飛升成仙了?還是財神爺打盹兒散錯了銀子?

八杆子打不著的皇親貴胄,眼高於頂的殷國公府…居然來他家認親了?

許知足心裏清楚得!他們家十代農民,攢到他爹這輩才發了點小財有了百畝良田,他更是祖祖輩輩頭一個進士!如何也與世代書香的殷國公府沾不到邊!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林氏將人拉扯起來,滿心歡喜覺得這日子是越過越有盼頭,成日裏好事是一樁接著一樁…卻不明白許知足在愁個什麽勁!

“我們家爺爺輩…何曾娶過國公府的小姐?”許知足看著爺爺輩的祖宗牌位,直呼天方夜譚!

他爺爺兄弟三人,年輕時無田無地,窮到連飯都險些吃不起。還是他爺爺走了狗屎運得了佃戶家姑娘的青眼,才有了後來的好日子…

偏殷國公府來的那個管家,說得有鼻子有眼,還言之鑿鑿地拿出了國公府的族譜…若非祖宗牌位就在後院擺著,怕是連他自己也要信了!

“你說…這事會不會是太子殿下授意的?”林氏心思活絡,聯想近日來種種,越發覺得是太子殿下在回報十年前相救的恩情。

到底按耐不住有些得意:“說不定過幾日選秀,還要選中咱們家姑娘為妃呢!”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許知足嘴上說著不可能,心裏卻也沒底…眼下隻有這一個可能,太子殿下忽然掛念起他們家的好出來,時隔十年開始報恩?

他自認將閨女藏得極好,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衝著他家的閨女來的!

歎了口氣,將方才殷國公府一並帶來的,姑奶奶殷雪的排位擺在了他家二爺爺的靈位旁…

心裏琢磨著還是早些尋個人口簡單的門戶定了親,告誡妻子道:“你莫得意忘了形!過幾日入宮,千萬將嬈兒扮得醜些!”

“知道了!”林氏雖不大樂意放棄這一步登天的機會,卻知道夫君愛女的心思,沒有二話。

出了祠堂見吳府的馬車停在了門口,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迎出去:“儀兒回來了!”

許卿儀的眉目與許卿嬈有三分美人皆有的相似,五官輪廓略圓鈍了許多,更像年輕時的林氏,另是一番嫻靜溫柔的風度。

挽著林氏的手臂,柔聲細氣問道:“娘,京中都傳開了,說是殷國公府上門認了翰林院侍講許家做親戚,到底是什麽回事?”

“你這樣急匆匆地回來,又是你婆母的授意?”林氏見女兒照三個月年前回來又瘦了許多,很是心疼,話裏話外都是不樂意。

關上了門,也不必顧及那許多,罵道:“平時看你跟看家賊似的,這會子倒是殷勤!”

許知足和吳清華雖然私交深厚,可門第實在是差的遠了些,這門親事能成,全是吳清華十分樂意的緣故。

吳清華的夫人薛氏出身嘉定伯府,自然不願意嫡子隻娶個七品小官家的姑娘,卻奈何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勉勉強強點了頭。

媳婦過門後,薛氏百般刁難,動輒便罰人站規矩。吳清華雖有心照拂,可到底也不好時時盯著兒媳婦,插手管後院的是非。

薛氏更是巧立名目,借口許家門第低,總回娘家讓外人笑話。兩府分明住得隻兩街之隔,許卿儀卻兩三個月才能回趟娘家。

還是為了娘家門第的緣故,許卿儀每每出去交際總是被人下臉麵。裏外受氣,身子骨也養得不好,過門三年了還膝下空空。

“我婆母聽說這事,駭得跟什麽似的,連忙遣我回來問問…這事可是真的?”

“怎麽不真,殷國公府姑奶奶的排位正在咱家的祠堂裏擺著呢!”

林氏記得夫君的叮囑,自然不敢將十年前救那孩子是太子的事泄漏出去,與許卿儀也隻是說:“許家祖輩的事我也不算十分清楚,但殷國公府總不會認錯親戚。”

“這倒是樁好事,想必父親升官,也有他家在其中提拔的緣故。”許卿儀也沒多想,順理成章認為近日家裏的好事是借了殷國公府的勢。

“那卿嬈入宮的事,可是定了?”

“聖旨已下,哪裏還有的變,你爹雖不願意,卻也沒法子。”林氏看女兒瘦得眼窩都凹了下去,一顆心跟針紮似的。

十指尚且有長短,何況活生生的人,許知足溺愛小女兒,林氏更偏愛大女兒。

此刻才說出了心裏話:“我倒是盼著你妹妹能有些個造化,也好讓你的日子鬆快些。”

“爹想得對,卿嬈單純,何必送到宮裏受苦。”許卿儀覺得自己不過是嫁到了學士府,上下打點便已是心力交瘁,何況宮裏。

雖瘦了些,可氣色卻還好,安慰林氏道:“婆母雖然嚴厲,卻也不是不近人情。我入府三年沒生養,也從未提及給夫君納妾的事,已是十分不易了。”

“還是沒動靜?”這兩年林氏不知替她找了多少偏方,苦藥湯子一碗碗喝下去,一點用也沒有。

“母親不是不知道…”提起這事,許卿儀實在是有苦說不出。

吞吞吐吐…失落道:“他…就是那麽個冷淡的性子,渾身上下連點熱乎氣也兒無。”

當初成親時,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許卿儀與吳禹征婚前隻見了幾麵,那時他雖冷淡,卻也沒人逼他,是自己點頭同意了的。

本以為婚後日日在一處熟悉了,不盼著柔情蜜意,可相敬如賓總是做得到的。誰知婚後到更不如…兩個人躺在一張**,中間卻隔著楚河漢界似的,孩子又不泥人兒似的捏出來。

“好孩子,娘明日要帶你妹妹到崇福寺去拜佛,倒是再替你與菩薩求求…”林氏沒了法子,隻能指望神佛保佑。

佛教乃南楚國教,上至王室公卿,下至平民百姓,逢年過節、家中有大事小情總要往佛寺去上炷香。嫁女大事,更是要在出嫁前尋一吉日入寺,在佛塔、佛像、經卷前燃燈供奉,以求順心遂意。

“我明日隨母親同去吧。”許卿儀心裏抱著萬一的期望,也想沾沾家裏的喜氣。

“你婆婆可能放你出來?”

“若是為了這事…想是能的。”

這消息既能傳到學士府,自然也不會錯過宮裏。

靜貴妃年輕時是個不折不扣的纖細美人兒,養尊處優多年,少女時的瓜子臉兒如今生得一輪滿月似的,正是珠圓玉潤的富貴相。

“認親戚?”連指尖兒都如同顆顆飽滿的石榴粒兒似的,接過侍女遞來的果脯零嘴。

“是管家帶著族譜親自去的,姑奶奶的排位如今已供在許府的祠堂了。”永和宮的掌事姑姑丹文回話。

“太子帶出去的那個姑娘,就是這個許家的?”貴妃自然有眼線放在娘家,前腳趙齊領著許卿嬈出門,後腳消息便傳進了宮裏。

“是,就是皇上這些日子常在觀文殿召見的那位許翰林,聽說在書畫上頗有造詣。”

貴妃麵上看不出喜怒,心思都像是放在一旁的果匣子裏,挑挑揀揀半天,才中意放到嘴裏塊蜜木瓜。

問道:“那姑娘長得可好看?”

“殿下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

丹文又換上另外一樣果肉在她手邊,含笑道:“聽說是連老太太都誇讚的好模樣呢!”

“這幾樣味好,另給皇上送去一份。”又撿塊蜜金橘嚐,甜到了心坎裏。

回神,心不在焉道:“兒大不由娘,隨他去。”

“那…娘娘明日可還要見輔國公府和刑部尚書府的二位姑娘?”貴妃入宮這麽些年來,總不按常理出牌,丹文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見。”貴妃又端起尋常人隻嫌膩的糖藕羹,伸手又舀了勺甘蜜,漫不經心:“他選他的,我看我的。”

頓了頓,笑眯眯:“明兒把皇後一起叫來…到底是嫡母,也該上上心。”

從殷國公府回來,趙齊入宮往禦書房去,卻被二皇子堵在了宮門口,聽他道:“太子殿下滿麵春風要往何處啊?”

“禦書房。”麵無表情,惜字如金。

“聽說太子今日為了個美人大費周折,父皇麵前…怕是不好交差。”二皇子揣著手,隻要是能給趙齊找麻煩,不論事情大小,他樂此不彼。

“二哥同去?”趙齊停住腳步,表情有些玩味。

“什麽意思?”二皇子既不服氣趙齊,卻又怕他,隻敢不痛不癢地挑釁。

“二哥閑著,孤替二哥找些事做。”趙齊從袖中摸出條窄窄的緞麵折子,當著二皇子的麵展開,饒有興致…

“孤得了份隴右往京中的禮單,二哥要看看?有沒有哪樣看得上的...”

“誒誒誒!五弟五弟!有話好好說!”二皇子一聽隴右倆字,大驚失色,及時說起軟話!

這禮單…是隴右往京中孝敬他的年例,怎麽落到了東宮手裏?

顧不及細看,及時與他陪起笑臉:“這點銀子,哪裏值得勞動父皇他老人家肝火!”

“二哥找孤還有事?”趙齊將折子收回去,也不為難他,就此作罷。

“沒事沒事,五弟慢走!”

霍封回頭見二皇子腳底抹油不見了影子,笑出聲來…殿下手裏的折子分明是安北給皇上的賑災回報,二皇子做賊心虛上了套。

他心癢癢,問道:“殿下,您怎麽知道隴右給二皇子往京中送禮的?”

趙齊挑眉,勾唇卻未多說。

他並不是嚇唬二皇子,隴右的禮單的確是被東宮截下了,隻是眼下未帶在身上。

隴右刺史往京中上禮的事可大可小,如何處置權看皇上的心意,他便暫且按住不發留待以後…隻是這一番敲打,足夠中宮消停到他大婚結束了。

小辮子捏在別人手裏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二皇子心裏火燒火燎的,罵了聲:“陰陽怪氣!”

轉身卻撞上另一人,招呼道:“七弟。”

七皇子趙轅,生母祥妃,外祖父是手握督率府軍令的驃騎將軍府。

“二哥又在太子那吃了瓜落兒?”趙轅是兄弟裏人緣最好的一位,不如趙齊孤僻冷峻,也不像二皇子刺頭似的…是京內上下,有口皆碑的和善人物。

“小事。”二皇子知道趙齊心黑,可這老七又是個什麽好東西?囫圇著便過去了…

“你聽說沒?太子看上了個五品官家的姑娘?”

“弟弟自是不如二哥消息靈通。”這事不出一日便傳的滿城風雨,趙轅怎會不知,隻是故意不提這茬罷了。

見他還要說,拉著人往宮門走:“我備了好酒,與八弟、九弟約好了一起去三哥府上商量東宮大婚要送些什麽禮,二哥可有意同來?”

“好啊!”二皇子正愁憤懣無處發泄,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