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東為貴,除了早年夭折的大皇子、六皇子,其餘已成年皇子自東向西,以東宮為首分落於宮城周圍十二衛諸街。

“我不請自來,希望沒擾了三弟的雅興。”二皇子跟在五皇子身後邁進大門,舉止可沒半點嘴上的拘束。

見其中亭台樓閣,軒台水榭錯落有致,嘖嘖稱奇:“三弟搬了新府邸,我還是頭一回來,真是不錯!果然,父皇除了五弟,最寵的就是你。”

三皇子趙逸人如其名,最是個超然自逸的人物,生母德妃前些年病故後,索性辭了朝務,四處逍遙。

“二哥這話不像讚這園子,倒像是數落弟弟逾矩。”三皇子最不喜二皇子成日間陰陽怪氣,隻安安穩穩在亭子裏坐著,也不起身見禮。

斟了兩盞茶,廣袖一揮:“請。”

“逾矩?我哪裏敢…”二皇子囫圇著吞了香茗解渴,儼然若牛嚼牡丹。

也不避諱,大大咧咧抱怨起來:“有東宮珠玉在前,我這中宮嫡子也不過擺設,太子肯賞我個清淨日子我便阿彌陀佛了!”

三皇子看他滿頭滿臉的官司,便知又是在東宮那落了把柄,卻不說破,又替他添了一盞。

“二哥也想開些,何必總與東宮隻爭些個口舌是非。”

“想開?你們都是庶子,自然不在意。”分明沒飲酒,二皇子卻像是醉了似的,說起話來像是在自家書房裏自在。

他自出生就被抱去了中宮撫養,早便不以為自己是庶出:“我是皇後嫡子,若非他占了殷國公府的風頭,儲君如何輪得上他坐?”

“東宮誕生時有甘霖瓢潑三日,解了關中大旱。父皇金口:雖不至天,貴亦極矣。”

三皇子摩挲著手裏的玉笛,忽然有提起這樁奇事,聽不出到底是在息事寧人,還是在挑撥煽惑。

“父皇想抬舉殷國公府,有一百個借口。”二皇子嘟囔一聲,心裏埋怨皇上偏心。

有口無心道:“便是如此,可七弟你生辰與他相差不過三日…要我說…”

六皇子與七皇子乃雙生子,與東宮的生辰隻隔了不過兩天。

六皇子出生便沒了氣息,是以七皇子生下來便背著克兄不祥之名,為皇上所忌諱,也鮮少有人再提起與他東宮的淵源。

“二哥…”七皇子手一抖,茶水撒了他滿身…歉然道:“是弟弟的不是。”

“二哥衣裳濕了,與三哥借個更衣的地方。”

“無礙,無礙。”二皇子不以為意。

“勞動二哥隨管家去換身衣裳。”三皇子低頭擦拭著手中玉笛,渾然不覺這風波是他挑起的。

二皇子起身抖了抖袖子上的水漬,跟著管家往後院去。

“二哥有口無心是老毛病了,倒是三哥…在外漂久了,染上了江湖兒女心直口快的習氣。”

七皇子視而不見三皇子見底的茶盞,端起壺來自點自品,語氣輕鬆,像是在打趣。

“還是七弟了解我,驟然聽二哥提起家裏的這些糟心事,還真是不習慣!”三皇子四兩撥千斤,擦好了玉笛放在唇邊,不過吹了清脆兩響…

忽然停下,湊到他耳邊言笑晏晏:“你說…二哥是真傻還是裝傻?”

“皇後太後兩宮娘娘養出來的,便是條狗,也教得能聽懂人話了。”

這些年表麵上貴妃再怎麽得勢,也隻是位同副後。皇後還是穩穩當當坐在鳳位上,且身後還有個浸**朝野多年的太後…

貴妃真正落實了的好處,不過是給自己兒子推上了東宮之位。

太子於朝政穩若磐石,可這軍中、地方…認不認他這個主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何況皇上老當益壯,不到最後,誰也說不準龍袍到底會穿在哪位的身上。

“說得是啊!”三皇子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將玉笛揣進袖中,東倒西歪地抻了個懶腰。

茶盞放到他跟前,示意斟滿,玩世不恭道:“我實在是不喜歡宮中的風氣,待太子大婚過後,我看我還是回西山別苑做我的釣魚翁!”

“起身往門口張望,八弟九弟怎麽還沒來?”

“是啊,他二人從來都是最聽三哥的使喚,怎麽今日卻遲了…”二皇子意有所指。

“三哥!七哥!”說曹操曹操便到,九皇子雙手提著兩壺酒風風火火進來。

看桌上有三盞,興高采烈問道:“五哥也來了?”

九皇子最小,純直赤誠,與眾位皇子私交都不錯。

“是你二哥!”二皇子換了身衣裳出來,聽見他的話朗聲接下。

“可惜可惜!”九皇子坐下,命人將茶盞都收起來,換了酒盅,親自起身給他三人倒上。

“我正想問問五哥今兒帶著的美人兒是怎麽回事…你們可都聽說了?”

“聽說隻是個翰林侍講家的女兒,若說三弟有朝一日色令智昏我信,可這事出在太子身上,我隻覺得蹊蹺。”

二皇子喝了口酒,覺得滯澀苦辣,斜了一眼九皇子問:“你這酒是打哪來的?”

“八哥給我的,他今兒有公差在身,便知托我捎了酒來。”九皇子見他不爽,也仰頭喝了一口。

砸砸嘴:“倒也還好,像是北邊的風味。”

二皇子將剩下的半杯揮手倒了去,另換了梨花白清口,才道:“七弟交際廣,不如查查那許家有什麽門道,值得東宮這樣大動幹戈。”

“倒也不用我查,隻等等看父皇的態度就是。”七皇子也嚐了嚐這酒,一口便品出是來自北齊。

他外祖驃騎將軍府常往邊境帶軍,這味道再熟悉不過…“不知八弟在哪得的這酒?”

“七哥若喜歡,餘下半罐都給你送府上去。”九皇子痛快,卻未說來處。

“三哥好不容易在京裏多呆幾天,五哥不得閑,咱們兄弟幾個何處找些樂子去。”

“八月賞桂,咱們不如也附庸風雅一回。”三皇子一口也未嚐那烈酒,仍是自顧自品著香茗。

“好啊!”九皇子玩心重,一提起賞桂登時來了精神:“京畿以內數崇福寺桂花最好…咱們不如就去那吧!順便換換口味,再嚐嚐齋飯!”

“三弟的主意自然好!”二皇子爽快應下,看向七皇子,相邀:“七弟同去?”

“明日我有公差在身,怕是沒這個口福了。”七皇子婉拒,饒有興致與九皇子道:“九弟記得提我提盞桂花酒回來。”

“好說,好說!”

正逢金桂飄香時,崇福寺的香客遊人較往常更多。許府的馬車好不容易找了個便腳的地方停下,母女二人先下車,再改步行登石階往上走。

許卿嬈天不亮便被林氏拎起來,一路上又是顛顛簸簸昏昏欲睡,此時正乏著,秀眉擰作一團抱怨:“也不知道這麽早,菩薩佛祖到底誰沒睡醒,會不會將張三的心上人牽給李四去…”

“休要胡說!”林氏將女兒的幃帽戴正,聽了她的話連聲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女少不經事,當不得真!”

左右張望著,心焦極了:“也不知你姐姐出不出得來!”

“姐姐索性與姐夫另立門戶,何必在府裏受那惡老太的氣!”許卿嬈雖不知家事,卻也將姐姐的忍氣吞聲看在眼裏。

又是不解又是氣悶,分明姐夫已在官中領了差事,為何便不能硬氣些維護妻子。

“待會兒當著你姐姐的麵可不許胡說!”

林氏看著她少不經事的模樣有些頭疼,決意在她入宮前的這些日子惡補家事。

說話間,便見吳府的馬車行來,也並排停在許府馬車旁落腳。

許卿儀撩開簾子下車,看見一旁的許卿嬈歡喜得緊,伸手喚婆子遞上食盒:“要過午時才能用齋飯,我便知你起不來用早膳,特地備了你喜歡的餅餌。”

長姐似母,她較許卿嬈年長十歲,自小是將其捧在手心裏看護長大的,情分較尋常姐妹更深厚許多。

“還是姐姐最好。”許卿嬈挽著她手臂撒嬌,又掀開幃帽仔仔細細端詳著…

見她消瘦心疼得不得了,口無遮攔:“待我日後做了太子妃,再沒人能欺負姐姐!”

“不許胡說!”許卿儀急忙掩住她的嘴,拉著妹妹登石階往上走:“我倒希望嬈兒選不上,招個貼心的夫婿,就這麽快活一輩子就很好。”

“那幾位…”許卿儀是從一品學士府的嫡長媳,自然也曾隨吳清華夫婦入宮赴宴過,抬頭見在寺前拴馬的幾位清俊公子,登時便認出了是皇子們。

下意識拉住許卿嬈,回手十分敏感地將許卿嬈的幃帽遮嚴,側身躲開人流略等了等,著意避諱著…

“怎麽了儀兒?”林氏見女兒臉色緊張,並未瞧出四周有什麽不對,關切問道。

“沒什麽…風大,將嬈兒的麵紗吹了起來。”許卿儀囫圇著敷衍過去,抬頭眼見他們入了寺,才繼續向前。

母女三人入寺,先於正門以山泉淨手,又捐了香火銀子,再持檀香往主殿去。

“嬈兒,莫走遠了。”林氏惦記著許卿儀的心事,便要去拜送子觀音,隻好讓荔枝跟著許卿嬈在外麵等等。

庭院內十餘丈的高樹成林,眼到之處,都掛滿了紅色的祈福絲帶,可見崇福寺的香火旺盛。

“姑娘,大家都寫綢子祈福呢!咱們也寫一個罷!”荔枝也是孩子心性,躍躍欲試。

她想求的可多呢…銀子、郎君、平安…低頭專心寫著…

許卿嬈此前從未到過寺廟上香,是左瞧也新奇,右瞧也熱鬧,哪裏人多往哪紮。

她並無所求,隻執筆寫下闔家平安四個字,也學者一旁的人將絲帶打成結,往菩提樹的樹枝上一拋便穩穩掛住。

“荔枝你看!”香客人來人往,一回頭就看不見了荔枝的影子。

心想左不過待會兒都要往齋堂去用午膳,便自己四處走走…

崇福寺依山而建,出了主院,順石階而下便是群樹環繞的耳房。眾人皆在趁天色尚早在前院誦經祝禱,是以後山人越發少,很是古樸清幽…

許卿嬈逛累了便在樹下的石凳坐著,起風時吹過一條孤零零的紅色絲帶…

她想是誰遺失了的,便跑過去撿,盤算著待會兒替人將心願再掛回樹上。

絲帶順風便往林子裏去,她跟著跑了幾步,忽然隱隱約約聽見有女子哭泣的聲音…

“救命…救命!”

“你在哪?”許卿嬈聽人喚救命,心裏越發地著急,提起裙子也顧不得雨後泥土濕濘便往林子裏跑。

“救…救命!”

許卿嬈順著聲音望樹林裏再走,見一女子被捆在樹上,衣衫襤褸不蔽體…急忙跑過去將自己身上的鬥篷脫下來先給人蓋住,安撫道:“你且等等!我去找人來幫你…”

話未說完,忽覺後頸一痛,兩眼一抹黑便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