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卿嬈才到殷國公府一盞茶,府上老老小小的女眷們就在花廳坐齊了,個個兒瞧西洋景兒似的打量著她。

這些年,太子殿下身邊,從來不曾見過有親眷以外的女子,更別提是能直呼其名諱,親親熱熱叫聲哥哥的!

“妹妹閨名是哪幾個字?幾歲了?”殷瑟瑟笑眉笑眼地拉著她的手,問道。

“家住哪條巷子?怎麽過去不曾在咱們家的園會裏見過?”還沒等許卿嬈答話,二姑娘殷田田急急忙忙接話。

“姑娘與太子殿下相識多久了?家裏可有人做官?”殷國公夫人瞧這姑娘美則美矣,可衣著卻不像是富貴人家出來的,親切又問。

“好丫頭,來我身邊坐。”殷國公府的老夫人一開口,別人都沒了動靜,對著許卿嬈招手。

將人拉近了細瞧,握握手腕,又摸了摸她緞子似的長發,慈祥和藹道:“骨肉勻亭,是個周正的好孩子。”

“謝謝老夫人稱讚!”許卿嬈眉眼彎彎,舉止自然,不拘束也不做作。

“老夫人,太子殿下到了。”管家殷厚進來傳話。

“給太子殿下請安!”就算趙齊於殷國公府常來常往,可君臣有別,禮不可廢。

“太子?”許卿嬈大惑不解,她的璟淮哥哥不是殷國公府的五公子嗎?怎麽轉眼便成了太子?

“外祖母,璟淮今日便不多留了。”趙齊拱手行了晚輩禮,拉著許卿嬈直接上了停在門口的馬車。

“祖母…真是奇了!你見殿下方才的神情了沒?”殷瑟瑟認識這位太子表弟二十年,每每見到他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樣,何時有過方才那般的…和煦?溫柔?

那姑娘似乎不知道他的身份,呆呆怔怔的,他卻是生怕嚇到人家似的。

“殷厚,將咱們府上的家譜拿來,我翻翻…”老夫人心知趙齊不會做無用功,既將這姑娘帶到殷國公府亮相,毋需他開口,自然要將事情辦到人心坎裏。

殷家有兩位姑娘,不是沒動過親上加親的念頭。隻是有這位殿下,實在不是個能任母族拿捏的人物…

有太後的前車之鑒擺著,與其貪得無厭反受其害,倒不如安生守著這份血脈情分。

趙齊將人帶上了馬車,伸手替她將發髻上搖搖欲墜的銀釵扶正,順手擦了擦她耳後蹭上的灰。“又是爬狗洞出來的?”

“璟淮哥哥,你是太子嗎?”許卿嬈才緩過神來,眨巴著杏眼認真問個究竟。

“是。”趙齊之所以之前一直瞞著她,是怕替這丫頭招來禍患。

如今既決意要娶她,自也不必再瞞了。隻是,還是要解釋一下,以麵她覺得自己是有意相欺…“我是覺得…”

“原來你真的是太子呀!”誰知許卿嬈壓根兒沒怨他,眼睛像是亮晶晶的上弦月,殷切看著他像是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攀上他手臂,好奇又鄭重:“你是在保護我對不對?那之前你受傷,是有人要搶你的皇位是不是?”

洋洋得意,她那許多畫本子豈是白看的!

“是。”她坐在馬車裏也不安生,發釵又掉了下來,趙齊也不厭其煩地再替她簪回去。

“那也是你要娶我嗎?”終於問道了正題上。

“你願意嗎?”趙齊嗓子有些發緊,出宮前壓著內侍省要送到許府的旨意,便是心裏忐忑她不願意。

“願意呀!”反正都是要嫁人的,許卿嬈想了想他爹看中的那些書呆子…覺得璟淮哥哥真是再好不過了!

何況,她若是嫁給了太子,那便是她爹娘也再管她不住了!想做什麽做什麽,誰也再不能鎖著不讓她出門了!

“原本我娘今日還說宮中心煩,有璟淮哥哥在,我自是不擔心的。”

“好。”鬆了口氣。

“但是…要是有朝一日,我遇上了喜歡的郎君,咱們再和離也不遲。”

許卿嬈從來也沒接觸過宮闈是非,眼下一切都是比照著畫本子裏描繪的野史雜談,語調輕快得像是飄在空中的風箏:“璟淮哥哥也一樣,若是遇上了喜歡的女子,我自也會成人之美!”

“阿嬈真是通情達理。”趙齊不置可否,口不對心。

將人送回書卷弄,眼看著許卿嬈進了學堂後院,與外麵駕車的藏雲吩咐道:“狗洞填上,你帶人守好許府。”

“屬下遵命。”藏雲素日看著嬉皮笑臉的,辦事卻不含糊。

京中上下,多少人盯著東宮儲妃的位子,殿下今日不遮不掩地將人帶出來,怕是要掀起大風波了。

“殿下,回府還是進宮?”

“去殷家。”

殷國公殷兆,是靜貴妃的嫡親兄長,聽過下屬回報的許卿嬈家世,恍然大悟。

“難怪,我才便聽說皇上近日青眼個翰林院的文官,連日召進宮往宣文閣解詞論畫…原來是殿下提拔的。”

與老夫人商量:“母親覺得…殿下的意思,是想立此女子為正妃?”

“美則美矣,隻是心思太過單純,坐不住來日母儀天下的位子。”老夫人手裏翻著族譜,搖了搖頭,顯然並不看好這親事。

殷國公府與東宮休戚與共,太子一日不登基,便不算安心落意。

“那…可要與宮裏的娘娘商量,出手攔一攔?”殷國公夫人常往宮中請安,與貴妃姑嫂二人關係尚且和睦。

“依娘娘的口風,似乎看中了輔國公家的姑娘。”

“中宮被收拾得沒了氣焰,可太後在朝中多年經營到底是有餘威尚存。”

老夫人心如明鏡,皇上這些年偏愛貴妃和太子,情分以外,何嚐不是因為殷國公府這把刀稱手。

太子成器,又有殷氏一族做後盾,於朝內文官一呼百應自不在話下,可兵權…

“身後還有個祥妃和七皇子虎視眈眈,驃騎將軍府也不是吃素的…東宮遠未到能高枕無憂的時候。”

“娘娘看上了輔國公府的兵權,如此以姻親拉攏,是否會惹皇上忌憚?”

殷兆二十歲入朝,三十年裏是親眼目睹當今聖上如何鐵腕集權,深諳其心性唯我獨尊。

皇上倚重東宮,卻定不喜見自己尚且在位時,便大權旁落。

國無二君,子壯而父未老,在皇室可並不是什麽好事。

“這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事,外戚事事指手畫腳,便是添亂。”老夫人對女兒倒是不擔心,多年經營自有默契。

眼睛看著族譜,心想著待會兒太子定要去而複返…要怎麽將這事辦得圓滿。

“這倒是,殿下性深阻,鋒芒不露。”殷兆頷首讚道。

說話時間,便想起前這幾日朝上的一樁樂事,饒有興致與她二人道:“皇上為了升遷致仕的事,令六部尚書往東宮議政,雖有些逾矩,卻也不算什麽大事。”

“還是要謹慎些,眼前皇上偏愛,自然無人多嘴,可若日後有個萬一,在被有心人挑起來,又不是小事。”老夫人耳朵聽著,執筆又在族譜上添了幾筆。

儲君於東宮召見六部,何其敏感!

“可殿下卻拉著這幾位往觀文殿去。皇上這些日子占用觀文殿賞畫,正在興頭上,自然是不樂意被打攪…誰料太子非但不避讓,卻義正嚴辭講了好一番道理,勸皇上萬不可因玩樂怠政。”

殷兆作為戶部侍郎,那日自然也在場,想起其間場麵不由啞然失笑。

“皇上無法,到底是忍痛先收了畫作,與殿下在觀文殿坐了三個時辰,將升遷致仕一應事無巨細都敲定了,卻也沒了興致,連聲抱怨殿下古板。”

“殿下到底是皇上親自教養的,深諳聖心。”老夫人落筆,將族譜交給殷兆。

殷兆見族譜上有新墨添了數筆,將上三代嫡係又牽出一脈,心裏奇怪在:“殷雪?是何人?”

“以前是何人不重要,以後…她便是殷國公府的姑奶奶,你們爺爺的親姐姐,嫁與江寧許氏。”

老夫人言之鑿鑿,幾句話便用個憑空捏出來的人物,將殷國公府與許氏牽在了一處。

三代已過百年,既合了太子的意,抬高了許家的門庭,以後若有不好也不至於牽連,殷國公府進退自如。

“可是母親,這…若添族譜,是要告宗祠的。”殷兆作為嫡長子深諳宗法規矩,深恐冒犯了祖宗。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不以為意:“人死如燈滅,這族譜,隻為圖活人方便。”

“母親不是說…那姑娘不是良配?”他卻是看不懂了…既不看好,為何又要費這番周折,他們隻不給殿下添亂子便是了。

“東宮這些年用得上殷家的地方越來越少,趁著如今尚能出力,多做些能讓他記得殷家好的事。”

儲妃人選一是看太子的心意,再是看皇上的心意,旁人說得再多,也是紙人騎石馬——輕不壓重。

再就是…許家姑娘頂著那樣一張臉,小荷才露尖尖角,日後能有一番造化也是沒準的事。留待錦上添花,不如眼下扶她一把。

“這惡人,不必咱們來做。你隻順著殿下的心意,做個好舅舅便是。”

老夫人提點著殷兆,聽外麵的動靜,知是太子回來了,含笑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