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最早的班車到了繁城的火車站。
天剛亮，原本晴朗的天空，慢慢聚起灰色的雲來。
氣溫更低了。
我買了去某個沿海城市的硬座票，聽說那裏有很多工廠，工資兩三千一個月，挺多的了。
火車晚點了一小時，候車大廳裏擠滿了人，我找不到地方坐，幹脆出去溜達，等會兒再進來。
畢竟第一次來火車站附近，感覺還是蠻新鮮的。
火車站附近有很多網吧，商城，步行街，還有很多阿姨衝我招手和我說話。
“帥哥！住宿嗎？”
我搖頭：“不用了阿姨，我馬上就要走的。”
阿姨依舊熱情地招手：“鍾點房也有的，有小美女陪說話。”
小美女陪說話？聽起來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可是我對小美女不敢興趣啊。
“有小帥哥嗎？”我問。
阿姨先是瞪大眼睛，然後突然咯咯咯的笑，說了幾句什麽，我沒聽清。
因為注意力被她身後不遠處一個商場門口正在發生的事吸引了。
燕容穿著一件純白色長到腳踝的外套，臉蛋又漂亮，整個人像個反光的月亮似的，站在商場門口特別顯眼。
幾個發色各異的男男女女正朝她氣勢洶洶地走過去。
為首一個馬尾上挑染著死亡粉的女的中氣十足喊了聲：“燕容小婊子！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不要來這邊晃**？！”
這聲音，永遠令我記憶深刻。
讓我想起最糟糕也最悸動的那個夏天。
燕容花容失色，左右看看，腳步往後退。
看了看時間，心想，還趕得到火車的吧，也不知道燕容怎麽惹到她的，幫路北川救下他未婚妻，我欠他什麽也都還得一幹二淨了。
所以我拔腿衝了過去，沒等任何人反應過來，一把抓著燕容的手就跑了。
“秦歌？！那是秦歌嗎？！”
我聽見趙敏又驚又怒的聲音在問。
心裏回答，是的，是你爸爸我，這麽激動，要給我跪下行個大禮嗎？新年已經過了，沒有紅包給的。
“媽的路北川居然騙我！抓住他！！！”趙敏像個瘋子似的尖叫。
身後登時腳步聲喊聲路人驚呼聲不絕，一片混亂。
我回頭看她，這才看全了她的正臉，發現她和以前的樣子差了很大。
因為右邊側臉上，也紋上了一隻小朱雀。
路北川騙她？路北川不是和她關係很好麽？騙了她什麽？
“你怎麽在這兒？！”燕容打斷了我的思緒，她聲音裏帶了點兒興奮，仿佛我們此時不是在逃命，而是在和趙敏那個瘋婆子玩“來追我啊來追我”的小遊戲。
“你怎麽在這兒？！”我反問她，感覺兩條腿已經跑成了個隻見影子的圓圈。
“這附近有個古玩市場，我沒事就愛來這兒淘點兒東西！太快了！慢點兒！”
“再慢就出人命了大姐！生死時速啊現在是！你那位哈士奇大哥呢？！”
“啊？你說哈多嗎？他去商場裏上洗手間了還沒出來！”
我一個轉彎，從商場的另一個門跑了進去。
“報警！你打一下報警電話！”我一手拉著她狂跑一手還得拉著我的背包帶子，免得背包被我甩出去。
裏麵可是我的全部家當，書包的夾層裏還裝著幾百塊錢，我所有的錢。
燕容拿出手機，頭發全被風刮到後麵飛舞：“幺……幺……零……啊！！”
得，她手機甩了出去。
回頭一看，正好砸在追著我們的其中一個紫頭發青年的頭上，對方一聲怒吼也砸了個手機過來。
我往旁邊一躲：“……？？”
手機不要錢的嗎？
拉著燕容左轉右轉橫衝直撞，在轉過了一道牆經過一個快要關門的電梯時，我拉著燕容衝了進去。
“滴——滴——”電梯裏擠滿了人，門不關上了。
“超載了。”旁邊有個人說，“得出去一個。”
“找哈多。”我對燕容說，出了電梯。
“你呢？！”燕容很急地問了句。
我？我當然是要說再見了。
剩下的，就是你和路北川的故事了。
你們才子佳人。
這樣的故事才會讓人羨慕讓人祝福讓人覺得美好。
最重要的是，這是路北川想要的。
我在電梯外衝她一笑，挑了挑眉毛，突然覺得這真是我這輩子最輕鬆的時候了。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那群五顏六色的雜毛轉過那道牆追了過來，指著我叫著“站住”“別跑”“雜種”“死瘸子”之類的。
不跑是你們孫子，我拔腿狂奔，突然就覺得這樣被追著也挺爽的，跟他媽拍電影似的，大片。
我學著電影裏很酷地撐著電梯扶手跳過去落在扶手電梯上。
正想著會來一個很帥的pose輕鬆落在電梯上，結果卻是我一腳沒落穩，從電梯上滾了下去，幾秒鍾就到了商場的負一層。
哇靠，痛他媽死……
不過也因此和他們拉開了挺長一段距離，嗯，挺好的，我一骨碌爬起來忽略身上的痛，繼續狂跑。
“救命啊！有人打人！他們要群毆我！報警報警幫我報警！謝謝！”我狂叫著。
商場有保安衝了過來，但是畢竟比起他們這些發狠跑起來比狗還快的小年輕來還是差了些，愣是沒追上任何一個。
我從一個消防通道上了地麵，跑到了馬路邊上。
雲層上雷聲滾滾，稀疏的雨滴落下來打在我臉上。
我橫穿過馬路，有一輛車被我逼得急刹，朝我破口大罵，我頭也不回地喊了聲對不起，向火車站狂奔。
“對不起對不起阿姨，我插個隊行嗎？後麵那群鄉村非主流在追我！謝謝阿姨！”
掏出身份證和車票了進了站，我不停地回頭看，我以為他們沒有車票進不來，結果趙敏和檢票口附近的穿著製服的人說了幾句就直接進來了。
心裏一陣慌，我怎麽忘了，她背後的靠山，可是九哥……
把外套脫下來和背後一起抱在前麵，又把裏麵衛衣的兜帽給戴上，我藏進了人群裏。
千萬不要發現我千萬不要發現我……
路過廁所門邊上時，我把外套扔在廁所門口。
他們像鬣狗似的，眼睛掃視著候車大廳裏的所有人，看到和我身高差不多的男生就上去拍肩膀，甚至短頭發的女的也不漏過。
真他媽敬業。
卻在經過廁所門口時看都沒有看我的外套一眼。
？？怎麽和電視裏演的不一樣？他們不是應該看見我的外套然後以為我進了廁所嗎？
心疼那件新外套，而且好冷。
完了完了，快到這邊來了。
我他媽躲都沒地方躲，下意識往檢票上車的地方走，看了看顯示牌上的時間，還有幾分鍾就開始檢票上車了。
但我不敢過去問能不能提前檢票，因為那樣隻會一下子就吸引到他們的注意，隻能在離不遠的地方停下。
“看什麽看？沒見過認錯人的嗎？”
有個黃毛已經找到這邊來了，離我隻有不到兩三米的距離，我把頭低得不能再低，心髒狂跳，向檢票口走去，心想如果他們發現了我那就隻能強行闖過去了。
就是被抓住的幾率很大。
但我還有什麽辦法呢？
繁城這個流氓人渣多得一逼的垃圾地方。
沒事沒事，大不了就是再一條腿嘛，腿這玩意兒，我有三條呢。
正精神錯亂地給自己做著毫無用處的心理安慰，冷不防迎麵撞上個堅硬的人牆。
我以為是被發現了正要撒丫子扭頭就跑，結果對方動作比我更快，一手搶走我懷裏的書包扔在旁邊空位置上，緊接著把我包進了他敞開的長款羽絨服裏緊緊抱住。
“是我，別動。”
熟悉的帶著點兒少年氣又透著股老成的低沉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