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一)路邊的野獸不要踩

日薄西山,百鳥歸巢,王森望了一眼天邊的斜陽,氣喘籲籲地收了劍,拿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理了理自己的道袍,然後沿著山上的小路往玄微宮趕去。

再不快點就趕不上晚飯的飯點了,王森一路小跑,山路坎坷且高,他又是築基期的新弟子,功力淺得很,往上趕得很吃力。

家鄉今年遇上饑荒,他父母都被餓死了,王森本來以為自己也隻能躺在床/上等死,但是一群路過的道士不僅對村子的人伸出援手,還說他有修仙的天賦,將他帶回了玄微宮。

王森長到十五歲,連村子都很少出,到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二十裏外的鎮子,至於玄微宮,竟然要禦劍飛行很久才能到,他對這裏離村子有多遠,完全沒有概念。

他隻是想,太好了,自己能夠修仙,以後就有力量幫助很多很多的人,不要再讓人們像他爹娘那樣餓死。

因為這個願望,他到了玄微宮後很努力,日日修行不輟,即使在例行的教學和練習結束之後,他也會自己獨自找地方繼續修煉。

王森到玄微宮已有一年,他認識了很多不同背景和出身的師兄妹,眼界也開闊起來,他的心裏不再隻有那個小山村,他開始了解到,自己所在的玄微宮,是天下修仙三大門派之一,兩百年內有五人飛升成功。

這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績了。

或許是因為他異常的刻苦,也或許是因為他本身的天賦確實驚人,短短一年,他已隱約有從築基期突破,往旋照期去的趨勢。

一次他獨自在山中一處僻靜地修煉,偶遇了大長老,很幸運得到大長老的賞識,收他入門下,還給他取了道號。

所以現在王森不叫王森了,他的道號叫“卿和”。

玄微宮裏築基期的小弟子並不多,大多數人都已經辟穀,不需要再吃東西,所以玄微宮裏做飯的師傅也比較偷懶,過了固定的飯點,食物立即就被收走拿去喂豬。

快點,快點,再快點!望著天邊漸漸沉下去快要沒影的太陽,卿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心急如焚,都怪他今天練功太沉迷,結果誤了時間,這樣下去,今晚隻有挨餓的份。

“吱吱!”

卿和跑得很急,突然感覺腳下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那東西還發出非常淒厲的尖叫聲,卿和嚇得一抖,條件反射抽出了背在身後的長劍。

但是等他看清自己的劍鋒所對,居然是一隻毛絨絨的大白兔子的時候,他覺得有點囧,撓了撓頭,收起了劍,蹲下身試圖撫摸那隻兔子,小聲道:“對、對不起啊,我跑得太快,不小心踩到你了。”

不過卿和的手剛剛伸出,這隻又肥又大的兔子立時發出咕咕的不滿叫聲,還努力把自己圓滾滾的身子往旁邊移了移。

奇了怪了,兔子一般都很安靜,這隻兔子一見他就發出各種奇怪的叫聲,真是一隻……很活潑的兔子?卿和稍稍愣了一下,借著尚未暗沉下來的天色,他終於看清了這隻兔子的異常。

雙腿帶血,長長的垂下來的耳朵中,其中一隻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留下一個帶血的牙印缺口,身體某處也好像被什麽紮過,在往外滲血。

當然兔子白絨絨的毛上還有半個顯眼無比的黑鞋印,那就是卿和剛剛的“傑作”了。

“誰會對一隻兔子下這種狠手?”看清了兔子身上的種種傷口,卿和皺了皺眉,抬手抽過自己拿來擦劍的布,抖了一抖,蓋在兔子的身上,將它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

卿和伸手撫摸了一下兔子沒有受傷的脖頸部位,感覺到懷中的兔子顫了顫,他覺得有點可愛又有點可憐,便很溫和地安慰它:“莫怕莫怕,我帶你回去養傷,還會拿好吃的胡蘿卜喂你。長在玄微宮附近的胡蘿卜可都靈氣十足,你可大大有福,吃多了說不定也能得道修仙呢……”

少年抱著白乎乎的肥兔子,一路上絮絮叨叨,也不管他說這麽多,一隻兔子能領悟到多少,夕陽便在少年從容行走的步伐中緩緩落山,最後歸於黑夜,現出漫天星鬥來。

糟了。

完了。

這可怎麽辦。

望著空蕩蕩的飯堂,再拍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卿和呆了呆,隨即低頭對懷中半眯著眼的兔子苦笑一聲:“白兔子,看來今晚我隻有餓肚子的份了。”

兔子動了動耳朵,砸吧兩下嘴,好像聽懂了一樣。

卿和覺得很驚奇,他相信這隻兔子是通人性的,頓時因為餓肚子而沮喪的心情好了那麽一點,他摸著兔子的毛笑起來:“好了,既然我已經注定要餓肚子,那總不能讓你也餓著,我這就去後山為你拔幾根胡蘿卜。”

後山現在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卿和從懷中掏出火折子,他還不會用操縱火的符咒,火折子對他來說也是要很珍惜使用的東西。好在因為經常在後山采靈草靈藥,卿和對這裏的地形很熟悉,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長胡蘿卜的地方,可是等他回頭一看,被他放在樹下的那隻兔子居然不見了!

“白兔子,白兔子,你在哪?”卿和有點著急,這隻兔子身上有傷,又被自己踩了一腳,傷上加傷,能跑到哪裏去呢?不會被大型野獸吃掉吧?

可是這裏是玄微宮境內,沒有猛獸,靈獸也不會饞上這麽一隻小兔子啊。

著急的卿和打著火四處找了半天,突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壓到了他的布鞋。低頭一看,居然是那隻肥肥的兔子趴在他的腳背上,在他腳下還有一隻活蹦亂跳的魚,一看就是剛從溪裏抓出來的新鮮貨。

卿和不由得呆住,他蹲下來打量了一下那條魚,又看看趴伏在一旁不動的兔子,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什麽時候兔子也能抓魚了?”

不管了,有條魚是好事,卿和早年做過很多農活,也知道怎麽生火殺魚,借著山上特有的一些香草調味,他很快就把魚烤得香香的,一聞就口水直流。

正當卿和打算吃魚的時候,那隻兔子又趴到他腳下,咕咕叫了兩聲,卿和一愣:“難道你也想吃魚?”

這真是一隻很奇怪的兔子。

好像很通人性、懂人語,還不愛吃胡蘿卜,愛吃他偷帶來的一些剩菜,還會每天把自己扔在水裏滾一滾,好將自己洗洗幹淨睡上床。

治好了這隻兔子的傷後,卿和並沒有把它關起來,也曾一度想放它走,可是這隻兔子好像喜歡上了他的房間,即使白天將它放走,晚上它還會回來。

和這隻兔子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觀察著這隻兔子怪異的生活習性,有的時候卿和都覺得自己養的根本不是一隻兔子,而是什麽小妖怪。

可是它身上並沒有任何妖力波動啊。

納悶的卿和就這樣繼續養著它,兔子很乖,除了偶爾他的師兄弟來看它,把它撥弄得煩了,它會和他鬧脾氣以外,其他時候它都很討喜聽話。

春去冬來,一年很快又過去,突破旋照期的卿和修煉更忙碌了,不過即便修煉再辛苦,當他每次回到屋中,看到毛茸茸白乎乎的小兔子,卿和就會覺得非常溫暖和開心。

修仙的日子,大多時候是非常孤獨而清苦的,能有一隻這樣可愛的小寵物陪伴在身邊,即便它不是靈獸,卿和也覺得十分心滿意足。

因為地處高山,玄微宮的冬天很冷,好在卿和的身體近來已經不太畏懼寒暑,隻是他雖然不怎麽怕冷,兔子卻很怕,每天晚上都必須窩進他的被窩,和他一起睡覺才安穩。

一起睡就一起睡吧,毛絨絨的兔子抱起來很舒服,每日熏香的結果就是它身上沒有任何動物的怪味,反而香香軟軟,十分助眠。

玄微宮中人,通常對俗世的概念已漸漸模糊,時間的流逝對他們也不太重要,而卿和畢竟是個上山才兩年的小道士,他還記得今天是冬至。

冬至是要吃餃子的。

在充滿熱乎乎、香噴噴的肉餡菜餡等各種餡料的餃子的夢中醒來,卿和迷迷糊糊地往旁邊蹭了蹭,被窩裏有什麽東西摸起來滑溜溜的,手感很好,還香香軟軟的,感覺比餃子還要好吃。

因為實在太舒服,卿和閉著眼睛不想起,又往旁邊蹭蹭,還到處摸了摸。

這一摸,他便摸到一個異常溫軟的圓形物什,無意識地揉捏兩下,這物什的中心竟有一個小點開始逐漸凸起。

與此同時,他聽見輕輕的一聲“呀”。

這聲音軟糯清甜,仿佛江南六月上好的梅子酒,帶著一點專屬青春少女的微酸,不過一聲訝異的呼聲,卻足以喊得人心都化掉。

卿和終於迷迷糊糊睜開眼來,看見了窗外白皚皚的一片,今晨如此之冷,原來竟是因為外麵下了雪。

“白兔子,要起/床練功啦!”少年的聲音尚有起床的沙啞,不過顯然很有精神,可是和以外不同,他發現自己手中的觸感並不是習慣的毛絨絨。

而是溫軟滑膩,仿佛是人的肌膚。

卿和愣了愣,他轉頭朝另一邊看去。

第一眼映入卿和眼簾,並不是他想象中的圓滾滾肥兔子,而是一雙清亮漆黑的眼,仿佛能映出天上星辰一般的靈動。

這是一個很美麗的少女,肌膚賽雪,烏發如瀑。

她捏著被子的一角,緩緩從床/上坐起,眼睛彎彎,帶著些許笑意凝視著卿和。隨著她的動作,柔滑的長發從光滑裸/露的肩頭一路披散下去。

棉被之下,她未著存縷。

卿和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撫摸到的柔軟物體是什麽。

在這個大雪漫天的早晨,少年白皙俊俏的臉以十分可觀的速度,迅速彌漫成酡紅一片。

“你、我……我……你、你……”從呆愣中回神,卿和立即變得語無倫次,匆匆抓起自己的道袍往身上套,看到自己睡醒後光著的上半身,簡直羞憤欲死,恨不得馬上破開窗子跳出去。

少女輕輕地笑起來。

“卿和,你不認識我啦?我是你的白兔子呀!”少女擁著棉被,朱唇輕啟,笑意滿滿地對麵前的少年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