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方設法地打消自己的恐懼感,全力以赴地為幾個月後將要進行的嚐試做準備,但有時我又會放任自己的思緒在想象的天堂中遨遊暢想,大膽地幻想一些可愛溫柔的人們會同情我的感受,鼓勵我走出陰霾:他們天使般的麵容上會泛起溫暖的微笑。但這隻不過是白日做夢,根本沒有什麽夏娃來撫平我的傷痛或是分擔我的憂慮,我還是孤身一人。我想起了亞當對他的造物主——上帝的祈求,但我的造物主又在哪裏?他早就遺棄了我,讓我痛苦萬分,我打心眼裏詛咒他。
“秋天就這樣過去了。我驚訝又悲傷地看著樹葉慢慢枯黃凋落,正如我最初在樹林裏見到明月時一樣,自然界又呈現出了一片荒蕪蕭瑟的景象。我並不在意寒冷蕭瑟的天氣,我的身體雖沒那麽耐熱,但卻比較抗寒;可是那些花朵、小鳥以及夏日所有的歡樂景象,是我生活中最主要的樂趣,沒了它們,我隻能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我的鄰居身上。他們的歡樂之情並沒有因為夏天的逝去而減少,他們仍然彼此相愛,互相關心,他們的歡樂來自彼此之間深厚的感情,並不會因為身邊蕭瑟的環境而發生改變。我越看他們,就越衝動地想要得到他們的保護和關愛。我的內心強烈地渴望這些好心的人兒能夠了解並喜愛我,他們能夠滿懷深情地朝我微笑,就是我最大限度的奢求。我根本不敢想象他們厭惡驚恐地拒絕我的樣子,因為他們從沒有將那些在門前逗留的窮人們趕走過。沒錯,我想要的東西要比一點點食物或是容身之地更為珍貴,我想要得到他們的善待和同情,但我並不相信自己根本不配擁有這些東西。
“冬天如期而至,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四季已經經曆了一個輪回。此時我無暇顧及其他,將整個心思全都放在向這家人——我的保護人們介紹自己的計劃上了。我前思後想,最後終於決定在那個盲眼老人獨自在家時,進入他們的房子。我的頭腦已經聰明到能夠想出,我非比尋常的醜陋,是以前看到我的那些人驚恐害怕的主要原因。雖然我的聲音十分沙啞,但並不駭人。因此我覺得,如果老人的子女不在,那麽我就能贏得老德拉賽的好感,通過他的調解,我才有可能被我那些年輕的保護人所接受。
“有一天,雖然天氣並不暖和,但陽光照耀在散落大地的枯葉上,讓人心情十分愉悅。莎菲、阿加莎以及費利克斯到野外散步去了,一時間不會回來,而老人則執意獨自留在家中。兒女們離開後,老人就拿出了自己的吉他,彈奏了幾曲哀婉動聽的曲子,比我之前聽過的都要更加憂傷動人。起初他還自得其樂,但漸漸就陷入了憂傷和沉思之中,最後他放下了吉他,一直坐在那裏發呆。
“我的心怦怦直跳,決定命運的時刻終於來到了,是福是禍就全看它了。仆人們到附近的市集去了,屋子裏麵靜悄悄的。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但關鍵時刻我的雙腳突然一軟,癱倒在了地上。我掙紮著爬了起來,鼓起勇氣移開了那塊棚子前遮擋入口的木板,清新的空氣讓我精神一振,於是我再次下定了決心,走向了農舍的大門。
“我敲了敲門。老人問道:‘是誰啊?請進。’
“我進了屋。‘請原諒我的冒昧打擾,’我說道,‘我路過這裏,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如果您能好心地允許我在火爐前待一會,那我將感激不盡。’
“‘來吧。’拉德賽說道。‘我很願意盡我所能地滿足您的要求,但不巧的是孩子們都出去了,而我眼睛又看不見,所以恐怕很難給您準備什麽食物。’
“‘不用麻煩了,好心的主人,我自己帶了食物,隻想找個暖和的地方歇一歇。’
“我坐了下來,接下來便是一陣沉默。我知道每分每秒對我來說都是十分寶貴的,但我還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這時老人說道:‘聽口音我猜您是我的同胞,您是法國人嗎?’
“‘不,但我是在法國家庭裏接受的教育,而且隻會語。目前我正在尋求一些朋友的庇護,我真摯地愛著他們,也期望他們能夠給我一些幫助。’
“‘他們是德國人嗎?’
“‘不,他們是法國人。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我是一個不幸被遺棄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這些好心人從沒見過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的內心感到十分害怕,因為如果這次我失敗了,就會永遠被這個世界拋棄。’
“‘別灰心,雖然無親無故的確是件十分不幸的事,但是隻要人們不被利益蒙蔽了心靈,他們還是友愛和善良的。所以你仍舊應該抱有希望,如果你的朋友十分善良好心,那你就不用感到絕望。’
“‘他們的確十分善良——他們是世上最棒的人。但不幸的是,他們對我心存偏見。我品性優良,至今為止我從未傷害過別人,且還做過許多好事,但致命的偏見蒙蔽了他們的雙眼,他們眼前明明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朋友,但他們看到的卻隻是一個麵目可憎的怪物。’
“‘那的確很不幸,但如果你真的無可指摘,為什麽不能讓他們消除對你的偏見呢?’
“‘我正打算這樣做,正如我之前說過的那樣,我的內心充滿恐懼,我深愛著這些朋友,幾個月來我一直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地幫助他們。但他們卻認為我心存惡意,想要傷害他們,這正是我想要消除的偏見。’
“‘你的這些朋友住在哪裏?’
“‘就在附近。’
“老人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如果你能坦言將你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說給我聽,那麽也許我可以幫您消除他們的偏見。我眼睛看不見,無法從您的神情中對你做出判斷,但您的一番話讓我相信您是誠心實意的。我十分貧窮,又被流放他國,但如果能幫上別人的忙,我還是會感到由衷的快樂。’
“‘您真是個大好人!我由衷地感謝您,並接受您慷慨的幫助。您的好心將我從絕境中拯救了出來,我相信在您的幫助下,我將不再會被這個社會驅逐,您的同胞們也會同情我的。’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即使您是個罪犯,那樣做的話也隻能將您推向絕望,而不是鼓勵您棄惡從善。我自己也是個不幸的人,我和我的家人都被宣判有罪,但我們是無辜的。所以您可以看得出來,我對您的不幸也深有體會。’
“‘我要如何才能表達對您的感激之情,我最好也是唯一的大恩人!您是第一個和顏悅色和我說話的人,我將永遠對您感激不盡,您的善心也讓我更加相信,我能夠成功地會見那些朋友。’
“‘我可以知道你那些朋友的名字和住址嗎?’
“我停頓了一下,覺得這就是決定性的一刻了,它將決定我是永遠幸福還是沉淪苦海。我使出渾身力氣想要沉著地回答這個問題,但這個努力卻讓我耗盡了全部力氣,我癱倒在椅子上,大聲地哭了起來。這時我聽到我年輕鄰居們的腳步在門外響起。我一刻也不能耽誤了,於是我抓起了老人的手哭喊道:‘是時候了!拯救並且保護我吧!我要尋找的朋友就是您和您的家人,在這個關鍵的時候,請您千萬不要拋棄我!’
“‘天啊!’老人驚呼起來。‘你到底是誰?’
“就在這個時候,農舍的門開了,費利克斯、莎菲以及阿加莎走了進來。沒有言語能夠描述得出他們看到我的那種驚駭慌張的表情!阿加莎昏了過去,莎菲也顧不上照看她的女友,立刻衝了出去;費利克斯飛奔到了我的麵前,他突然爆發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從他父親身邊拉開了——當時我正抱著他父親的雙膝。他勃然大怒,將我推倒在地,狠狠地用棍子打我。我本可以像獅子撕碎羚羊那樣,將他撕成兩半,但我的心已經墜入了痛苦的深淵,根本無暇還手。眼看他又要朝我打來時,我忍痛逃離了小屋,在一片慌亂中偷偷地溜回了自己的窩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