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微別接到電話，正好被解了被霍奕表白的圍，一邊安撫吳小凡，一邊抓起筆來刷刷留下了幾行字，示意霍奕，有重要電話，她要先回去。
霍奕點頭，送陸微別回家，一路上，陸微別慢慢問出了前因後果。
吳小凡的媽媽被診斷出了胃癌晚期。
他媽媽有多年的老胃病，一直沒放在心上。李茂確診後，李知書曾不言不語地在宿舍喝過一晚上的酒。吳小凡怕他出事兒去勸他，也知道了李茂的病情。
除了擔心李知書一家人，那個知道癌症降臨在周圍人身上的晚上，吳小凡心中還升起了關於自家母親的嚴重不安。
那一個晚上，吳小凡都沒有睡好，翻來覆去的噩夢中，到處都是母親虛弱的樣子。第二天一早，他就請假回家，催著媽媽去做了體檢。
胃鏡並沒有那麽好約，他輾轉了幾家醫院，又求了不少熟人，這才排上了隊，睡好了覺。
這天上午，他出門就是為了取母親的胃鏡結果。
他心情不錯，畢竟，做胃鏡的那一天，母親跟他說，醫生隻發現了一個良性的小息肉，這可能就是她覺得胃疼的原因。
她跟他說，不過是例行做了個病理檢查，順手去取一下就可以。
她跟他說，雖然是例行檢查，她也害怕，讓他陪她去取，下午三點，千萬不要遲到。
實際上，他媽媽早就知道，鏡檢結果不好，結果很可能是惡性的。
在她的計劃裏，她要做完影像學檢查、谘詢過醫生，再決定要不要告訴吳小凡。如果治療還能有很好的效果，她就告訴他，和他一起共渡難關；如果是晚期，治療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她就瞞吳小凡一輩子，開開心心地和他走過最後的日子。
所以她早就根據醫院檢查結果的格式準備好了假的檢測結果，準備一旦自己的結果出來，就換掉它。
本身一切都是天衣無縫，卻沒想到她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自己的兒子臨近畢業閑得要死，提前到了醫院。
吳小凡到的時候，正趕上母親在放結果的籃子前鬼鬼祟祟地做著些什麽。
吳小凡出聲叫她，她下意識愣在了原地，手裏一左一右捏著兩份報告。
兩份報告都屬於她，張永安。
一張是良性結果，一張是惡性結果。
吳小凡就這麽知道了一切。
張永安的CT檢查也安排在這天下午，吳小凡強作鎮定，陪她做了檢查，又找人幫忙看了結果。
一通忙活下來，張永安拿到了她腫瘤晚期的結果，她的腫瘤細胞已經靜悄悄地轉移到了肝髒和腹膜。
存在遠端轉移灶，意味著，根治性手術已經不再是張永安的選項，在選擇其他治療方法時，吳小凡想到了陸微別，就求李知書幫忙，聯係上了陸微別。
霍奕把陸微別送到了小區門口，陸微別朝他招招手，以示道別。
陸微別一邊往家走，一邊道，“小凡，你先別急。如果需要做檢測的話，明天你可以來公司找我，我來給安排給你們做個加急檢測。不過無論如何，出結果都要等到下周了。”
“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你！”吳小凡道。
陸微別和吳小凡道了別，掛了電話，低著頭在小區裏溜達。
白色的路燈透過光禿禿的樹幹打在地上，形成一塊一塊不規則的光影。空氣冷冰冰的，呼出的熱氣在麵前氤氳成一團，隨即又消失無蹤。
陸微別歎了口氣。她的生命中，所有的溫度，都是這樣，時不時地出現，又無可奈何地消失無蹤。
她早就習慣了。
旁邊的樓棟傳來一陣香氣，聞著應該是蛋炒飯的味道。
陸微別難得的有些好奇。
是誰又加班回來晚了？還是誰嘴饞了想吃宵夜？
那個屋子裏，現在是雞飛狗跳，還是其樂融融？
她在那個香噴噴地風口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才回家。
陸微別開門的時候，陸媽媽正洗好一盆草.莓，端著從門口走過。看見陸微別進來，她開心地上去打招呼，“你回來啦，累了吧？快去洗手吃草.莓！”
陸微別隨手關上門，看著媽媽。
陸家的裝潢是陸媽媽定的，和她個人的風格一樣，又甜又軟。暖黃的燈光打在人身上，讓人心裏無端端生出許多溫暖來。
陸微別一時沒忍住，伸手抱住了陸媽媽。
“哎呀你這孩子！你剛從醫院回來，趕緊先去把衣服換了！洗手去！別著碰我這草.莓！”陸媽媽抱怨道。
陸微別執拗地把頭埋在媽媽脖頸處，沒有吱聲。
“你身上怎麽一股蛋炒飯味兒？”陸媽媽問道。
陸微別一動不動。
陸媽媽歎了口氣，騰出一隻手來輕輕拍了拍陸微別的背，“沒事了啊，沒事了。工作幹得不開心就回家來，爸爸媽媽養你。”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聞見有人炒蛋炒飯，覺得香，就站了一會兒。”陸微別悶悶地道。
陸媽媽忍俊不禁，“蛋炒飯也值得你站那麽久？現在餓不餓？我去給你炒，正好今天晚上米飯沒吃完。”
陸微別站起身，搖了搖頭。
“那明天早上我給你做，先去換衣服洗手，把草.莓吃了。”陸媽媽道。
“好。”陸微別點頭，回屋換衣服。
陸媽媽把草.莓放到客廳，一邊去洗手，一邊喊正在屋子裏練俯臥撐的陸爸爸，“老陸！你休息會兒吧！閨女回來了，你出來跟她吃會兒草莓。”
陸媽媽洗完手，發現陸爸爸已經開吃了。她一巴掌打過去，“你等會兒閨女。”
“這麽大一盆呢！”陸爸爸含混不清地抗.議。
“讓你等會兒就等會兒！”陸媽媽道，“閨女今天心情不好，估計又在單位碰見什麽傷心的病例了。你多給她留點兒，她喜歡吃這個。”
“我老實，老實老實！”陸爸爸認教，默默地收回了拿草.莓的手。
於是陸微別的這一天，以吃草.莓吃到反酸告終。
第二天一大早，吳小凡就帶著張永安找到了陸微別這裏。
陸微別把兩人引進了遺傳谘詢室。
打完招呼後，陸微別向兩人介紹了一下基因檢測的方法，又介紹了各種檢測方法的優勢和局限性。吳小凡和張永安兩人來之前都做了功課，非常快地就理解了。
“另外，有一件事情，你們並不是一定要給我答案，但是我希望你們可以盡早達成共識。”陸微別道。
“您講。”張永安道。
“您現在在腫瘤晚期的階段，未來會麵對非常多的抉擇。腫瘤的治療方式有很多種，包括我們常見的放療、化療，還有你們查到的靶向藥、細胞療法、腫瘤疫苗。不同的方法，對人體帶來的風險和收益都不同，所以我希望你們可以提前做些考慮。”陸微別道。
這是她從李茂和賈寧的故事裏學到的經驗。
人類對抗疾病的欲望，說白了，無非是來源於對痛苦的逃避，和對幸福的追逐。對於痛苦和幸福的定義，每個人都不一樣，而且每個人的判斷，都與他們身邊的人息息相關。
與其等到結果出來後，大家帶著恐懼和焦慮互相隱瞞真心，不如在結果出來之前，先把誤會解開，想法交流清楚。
張永安點點頭。
吳小凡卻急了，聲音帶著點哭腔，“考慮什麽？”
“考慮一下，想要付出什麽、得到什麽，以及，願意為此冒多大的風險。”陸微別解釋道。
接著，她又詳細介紹了一下細節。
化療藥和適應症內應用的靶向藥，經過了完整的臨床試驗，是安全性、有效性最有保障的一類藥物。兩者之間，化療藥的副作用較大，病人服用起來較為辛苦。但相對而言，如果按時按量服用化療藥物，那麽化療藥可以在相對較長的一段時間內維持有效。靶向藥副作用較小，但由於藥物對接下來的腫瘤突變產生了選擇壓力，腫瘤很容易發生耐藥突變，導致耐藥失效。
超適應症的靶向藥，是指該靶向藥可以治療這種基因突變，但卻是為別的癌種設計的。
比如帕妥珠單抗，它的適應症中表明，它可以治療攜帶HER2突變的乳腺癌，但HER2突變的胃癌就不是它的適應症。根據這個藥的治療機理，它可能有很大概率也在胃癌中有效，但並不是經過臨床試驗證明的。
至於細胞療法和腫瘤疫苗，是通過人工幹預淋巴細胞或抗體，強製激活免疫係統的方法。腫瘤浸潤淋巴細胞回輸和腫瘤疫苗是這一類治療中對實體瘤效果比較好的方案。但這些方案獲得的治療數據還比較少，有將晚期病人治愈的，也有引發嚴重的細胞因子風暴導致病人死亡的。
以上兩類沒有說明書指導的實驗性治療方案中，超適應症用藥相對安全，有效的概率也高，臨**很多醫生會直接使用。至於細胞療法和腫瘤疫苗，則因為不確定性太大，隻有參加臨床試驗才有機會獲得相應治療。
“能開展臨床試驗的，是不是都是特別有前景的治療方案？我媽能參加嗎？”吳小凡眼睛亮亮的。
“臨床試驗的病人有入組要求，如果你們決定參加的話，我可以幫你們聯係。”陸微別道，“不過，雖然能開展臨床試驗的都是有前景的治療方案，但之所以這個方案還在試驗階段，而不是作為常規療法登陸臨床，是因為這個治療方案沒有經過驗證，有可能包含極大的風險。”
聽到這話，吳小凡神色又暗淡了下來。他沉默了好久，才問陸微別，“如果……你選的話……”
陸微別眼神有些悲傷，輕聲道，“我不能告訴你我的選擇。我能告訴你的隻是，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的，沒有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