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生命隻剩下三十天，你會做些什麽？
這是個很流行的問題，人們用它來提問，以便探尋人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願望。
這個問題，薛綿綿以前問過自己，也問過身邊的人。
大家的回答總是特別一致，“應該會去旅行吧。”
你看，生活多麽令人沮喪。假如不是怕未來沒錢可用，根本沒有人願意繼續自己的生活。
當年的薛綿綿，給出的答案也是一模一樣的：“我想出去轉轉，看看大好河山。”
她甚至還記得，說出這話的時候，她眼中亮晶晶的期待。好像剩下三十天並不是什麽要緊事，即將有機會隨心所欲地四處遊曆過才是要緊事。
可真正當人生的一隻腳邁進墳墓的時候，她才發現，還有成千上萬天好活的人永遠想象不到隻有三十天壽命的心情。
這問題不過是農夫想象皇帝的金扁擔而已。
當知道自己隻剩下三十天的時候，第一個反應，不會是向往，而是舍不得。
煩人的甲方，無聊的工作，冗雜的家務事，脾氣臭的家人，突然之間都變得生動又珍貴，讓人萬分舍不得。
好像，拚命想要掙脫的枷鎖，才是百尋不見的幸福歸宿。
遠方的山山水水一定好嗎？
不一定，但大概率是的吧。
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但要是見不到，就見不到算了。
“我想……我應該會想辦法，讓自己再活上三十天，然後再活上三十天……”薛綿綿道，“我早就說過，做人不要這麽悲觀嘛……”
……
陸微別感覺自己對薛綿綿的狀態評估實在是太樂觀。
“你這是作弊，作弊你知道嗎！”她眼前一黑，語氣也急了起來，“你不要偷換概念，好好回答問題！”
薛綿綿看了她兩秒，才好像有些賭氣一般地道，“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啊，不然呢，還能怎麽樣。”
“你就沒有什麽未完成的願望？他看好多外國人都有一個遺……”陸微別急吼吼地道，一個沒收住，差點兒讓“遺願清單”這個詞脫口而出，她趕忙改口道，“一定要實現的願望清單，你就沒有這種清單嗎？”
薛綿綿假裝不在乎，麵色卻有些不自然，“那都是快死的人才準備的，我這才哪兒到哪兒，不用這麽著急。而且，我也沒什麽沒完成的心願，沒關係的。”
“你……不會覺得，現在秦立陪你的時間太短了？或者是有什麽事情沒做完，很遺憾？”陸微別試探著問道。
“就秦立那個德行，他哪兒來的時間陪著我呆著？”薛綿綿單手托腮，“但我倒真是有個願望沒完成，得趕緊了。”
“什麽願望？”陸微別精神一振。
“上次咱倆逛街的時候，我不是給你買了酒紅色的料子嗎？我得趕緊給你做條裙子出來。”薛綿綿挺了挺脊背，“還有秦立，我老早就說給他做個手術帽的，一直沒得空。上次買的那個天藍色的料子正好，我給他在上麵繡個向日葵。還有爸媽說想要個紅色係的掛畫在家裏，我也得準備準備……你們都有了，是不是也得給霍奕做一個？”
“……就這些？”陸微別有些難以置信地道。
“不夠嗎？要不也給你做個帽子？”薛綿綿想了想，“我再給你做個配裙子的小禮帽吧！正好，那個料子應該有多的……給霍奕做衣服帽子什麽的不太合適，要不我給他做個擺件吧，他喜歡什麽東西？”
“……啊？”陸微別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他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意象？比如某種花，某種鳥之類的？”薛綿綿解釋道。
“看文獻，吃盒飯算嗎？”陸微別還真的認真想了想，“其他的……他好像喜歡喝茶？”
薛綿綿停了話頭，皺著眉看著陸微別，“陸姑娘，你這麽追男生是不可能追得到手的，知道嗎？”
陸微別瞬間鬧了個大紅臉，“沒有沒有……我沒有……”
“行行行，你沒有你沒有。”薛綿綿頗為敷衍地點了點頭，“那我還是再好好想想吧。畢竟我得指望他照顧秦立呢，不能太敷衍。”
接著，她就真的陷入了沉思，好像送霍奕什麽禮物能符合他的心意才是這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事。
陸微別歎了口氣，“綿綿……你就這點兒心願？”
“當然還有別的啊，比如多去醫院逛逛，對於有緣分跟我認識的病人，能幫就幫。”薛綿綿道。
“……這又是為什麽？”
“這讓我覺得，我也在幫助生病的人啊，感覺離你們幾個又近了一點兒。”薛綿綿道。
“……就這麽喜歡我們？”陸微別眼睛都紅了，“你就不想著說旅個遊什麽的？”
薛綿綿忍俊不禁，“是啊，就這麽喜歡你們。你這一天到晚的淨瞎想，我不給你點兒念想，你是不會滿足的。一天到晚就你會操心，就算我這個病治不好，哪兒是說走就走的？怎麽也得聽個一年半載的吧，你著什麽急？”
“我不是著急……”陸微別急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著急，你是未雨綢繆，對不對？”薛綿綿笑著點了點頭，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既然如此，那滿足我一個旅遊願望吧？”
“什麽？去哪兒？”陸微別一瞬間來了精神。
“阿爾山。”薛綿綿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們一起去九寨溝吧？我之前就打算著要去呢，結果被這個病被耽誤忘了，得虧你提醒了我。正好，咱們這回四個一起去，還能省油錢。”
薛綿綿心裏喜滋滋，還好陸微別這個苦瓜腦袋今天挑起來這麽一個話題，要不然還不知道怎麽把她和霍奕攢到一塊兒去呢。
“那地方……條件有點兒艱苦吧……”陸微別猶豫道。
萬一綿綿在山上出了點兒什麽毛病，連個醫院都不好找。
“哎哎哎，打住啊打住！遺願清單什麽意思你不明白嗎？”薛綿綿白了陸微別一眼，然後換了一副可憐兮兮的腔調，“這是我一定要完成的事兒，求求你滿足我最後的願望吧。”
“……好。”陸微別道。
她其實心裏一點兒都不想說好。
事情是怎麽變成這麽尷尬的局麵的？
她明明是想提醒薛綿綿，讓她做好準備迎接死亡，怎麽變成了薛綿綿仍然沒心沒肺，而且反過來利用這事兒要挾她？
陸微別咬了咬牙，看來讓薛綿綿拎清楚輕重緩急這事兒暫時是完不成了，要不先想想如何利用超能力救她好了。
但這事兒讓陸微別更愁得慌。
她其實並不是什麽神仙小叮當，除了屈指可數的幾次超能力失控，幾乎每次她對別人的壽命影響都是伴隨著一定的事件的。
霍奕她倒是可以猜出來怎麽回事兒，八成是因為他的心理陰影，最後惹毛了某個想安樂死的暴脾氣。
這個倒是好解決。兩個方案，要不然就是她潛移默化把他的心結解掉，要不然就在最後一天守在他邊上，工作場合的意外嘛，多小心總是好避免的。
但薛綿綿，她就沒什麽信心了。
畢竟，胰腺癌是癌中之王，她做這行這麽久，遇到過預後最好的病人也就活了兩年七個月。
可她對胰腺癌的了解也不可能比秦立的老師們多，短短三十天的時間，她怎麽才能提出一個更好的治療方案？
三十天，三十天，三十天……
陸微別被這個數字逼得滿腦子漿糊，她怎麽可能在三十天之內超越某一疾病細分領域內的一線專家？
三十天還不夠她……
陸微別突然愣住了。
不對，這個數字不對！
她以前見到的基本都是腫瘤晚期的病人，大範圍轉移，很多人連做手術的意義都沒有。這讓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薛綿綿這個三十天，也是胰腺癌給她下的最後通牒。
這個念頭太理所當然，甚至讓她想到了她超能力失靈這種可能。
但其實……
陸微別上下打量了一下薛綿綿。她肩上有些落發，這應該是化療的原因，之前她也吐過，但除此之外，就再看不出來她像個癌症患者。
確實，薛綿綿已經有了糖尿病的症狀，但是她早已靠藥物控製得很好；自從她調整飲食又加了止吐藥後，她進食方麵也沒什麽問題，指甲蓋粉紅粉紅的，顯然不缺營養。
至於掉頭發，誰化療還不掉個頭發？也沒有人因為掉頭發死掉啊……
想到這兒，陸微別突然一個激靈，薛綿綿不會是隱藏的“別的無所謂，但我必須漂亮”症候群，會因為自己的禿頂而自殺吧？
她戰戰兢兢地開口道，“……綿綿，那個……要不咱們一起去剪個頭發？我陪你一起剃個光頭？”
薛綿綿像看神經病一樣地看了她一眼，“剃光頭浪費防曬霜，你就別搗亂了行不行？我這是自然脫落的頭發，自然美，懂不懂？”
“……懂。”陸微別點了點頭。
回答自然，頭頂無數字。
看來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什麽原因？
“時間就定這周末怎麽樣？咱麽周五走，然後下周二回來。你那邊假能不能請下來？”薛綿綿擺弄著手機問道。
陸微別還在琢磨原因，沒聽見綿綿叫她。
“喂喂喂，這位大小姐，”薛綿綿舉起手來，在陸微別麵前擺了擺，“拜托，你聽沒聽我說話啊？”
“……啊？”陸微別這才反應過來。
“我說，去九寨溝的事兒，周五走，下周二回來，成不？”薛綿綿道。
“後天？這麽著急？”陸微別嚇了一跳。
“是啊……這不是怕再等等，頭發就掉光了不好看了嘛……”薛綿綿裝作可憐兮兮地道。
陸微別咬了咬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