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無形中為周圍加溫, 林現遲疑地抬眼看了下她,嬌弱的貓咪仰著脖子望向天花板,張著嘴大口呼吸, 似乎被什麽東西折磨到極點,快要忍不住了。

他也同樣。

他有隱秘不可宣告於人。

他喜歡蘇甜的每一處, 尤其這裏。

所以, 他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得到,最好一直占據,讓這變成他的形狀、沾滿他的氣息。

額頭上繃出幾根紫色的粗筋, 林現不受控製地壓下臉, 在鼻尖觸碰到那裏的時候,一直拉緊的那根弦終於碎裂。

漫長的恍惚之後,他貼了上去。

他最是喜歡這顆小珠,恨不能含在口中好好疼愛,又發了瘋般痛恨, 為什麽它這麽狡猾, 遊走於他的舌中,卻不肯為他所捕獲。

呼與吸的間隙縮短, 幾乎和心跳同步, 他惡劣地讓她一次一次地僵直了腰,繃彎了腳背,充滿報複意味。

直到檢測儀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心率達到一個受過外傷的病人所能承受的極限, 他才如夢初醒般停下, 麵色僵硬地盯著儀器出神。

說好的不再碰的, 可他又失控了。

他這樣一個噩運滿身的人, 怎麽配去觸碰她。

他靜靜坐著, 等到蘇甜淚汪汪地說餓了,他的眼珠才動了動,然後若無其事地用剛剛擦過她的毛巾擦了擦臉。

淡然重置儀器,看著心率重歸於平靜,他啞聲道:“吃飯。”

那一瞬間他們好像回到了六七年前,她是不著調的新留學生,而他是隱姓埋姓的甘草杏。

他們好似隻是簡單的投喂關係,林現拿著小巧的勺子,一口一口把食物喂進了她的嘴裏。

她汗淋淋的,無比惹人憐愛,剛哭過的眼睛紅紅的,像被強迫了一般。

林現動作一頓。

算嗎?

這算,他又把他的欲念強加於她的身上了嗎?

蘇甜含著倍合口味的豬腳湯,感動得又要哭了,“嗚……林現,好好吃。”

豬腳肉嫩乎乎的,一入口就化開了,比蜂蜜還絲滑,比五花肉還肥美,她家任何一個人都沒辦法把飯做成林現這樣,簡直藝術品。

這個人太神奇了,長了一張顛倒眾生的臉但專情,明明沒有味覺,卻可以做出這麽美味的食物,蘇甜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銀河係,這輩子才能找到林現這樣一個人。

林現不再喂了,背對著她發呆,時間很長,連疲累的蘇甜都感覺到了,奈何她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能自由活動,隻好黏黏糊糊地叫他:“林現。”

林現沒反應。

他在想什麽?

蘇甜不滿,“林現!”

林現緩緩轉過身,蘇甜的視線向下,不禁讚歎,“哇哦。”

好大一條蛇。

蛇蛇表麵不理不睬,身體卻很誠實,還保留著一定的本能,聽到她叫他的名字就會有直白反應。

蘇甜喜滋滋,長吸一口氣,隨後後吐出一長串魔仙堡咒語:“林現林現林現林現……唔!”

林現寒著臉捂住了她惹事生非的嘴,“住口。”

散著男性荷爾蒙的肢體近在咫尺,她偷偷親吻他的掌心,不意外聽到他的呼吸又變了,笑彎了眼睛。

林現的手就像是被火燎到了樣燙,狼狽地抽回自己的手,音色啞得不成樣子,“……住口。”

“林現……”

很深很深的夜,星和月緩緩拉開璀璨的大幕,褪去了滿身的霧氣,晶晶亮亮地閃耀著。

蘇甜的笑容卻比那些努力發光的星子更耀眼。

林現紅了眼哐,無波無瀾的麵部肌肉有些扭曲,隱忍著什麽不發,隻用力地盯著她。

她好像很久沒這麽笑過了。

是因為他嗎?他忍不住這樣去想,是不是他也有讓她開懷大笑的能力?

蘇甜看了眼窗外,又轉過頭望著他,他的發絲黑中交雜著淡淡的銀,顏色比之前更淺。

林現是個一直知道自己長得好看的人,很在意自己的外貌,或許他的頭發早就白了,卻從始至終小心翼翼地染著發,不讓別人發現他的異常。

“你的頭發,什麽時候白的?”

林現身體一僵,潔白如玉的指尖動了動,大概是想藏住自己的白發,但幾個月未染的頭發已經長了許多,不是他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手指重新垂下,林現收起保溫桶,“我走了。”

蘇甜沒心沒肺地笑笑,“你走了,晚上我怎麽辦?”

她長長歎息,活蹦亂跳的她竟也有躺在病**動彈不得的一天。

“手動不了,玩不了手機,就想找人聊聊天。”

林現繃著臉糾正:“你的左手隻有皮外傷。”

蘇甜愣住,被子下的左手握成拳,聲音低了下去,“……你怎麽知道?”

他當然知道,手術就是他做的,在她的肋骨和右臂打了三顆釘子。

他學醫是為了蘇以誠,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手術台上看到蘇甜,親手剖開她的皮肉,用雙手觸摸她的骨和心髒。

他當時甚至手抖。

他終於如願以償握住了她的命,但真的實現了,卻不覺得快樂。

他寧願蘇甜一直鮮活明豔,哪怕不在他的身邊,乃至不在他的視線裏也可以。

——“你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不是嗎?”

是的,他還要給蘇以誠做手術。

蘇以誠是蘇甜最愛的人,隻要他治好了蘇以誠,她的人生就會回到正軌,他也再不會出現在她的世界,她會變回那個開開心心的小公主。

但他忍不住,身體不受控製地跟隨她,她去哪裏,他便會跟上去,就好像他還是那個沒名沒姓、連性別都很模糊的甘草杏,不言不語也貪得無厭地觀察著她的生活。

他厭惡那樣的自己,很清楚自己會給她帶來什麽樣的厄運,卻還是克製不住自私的占有欲,直到蘇甜出了車禍,那種厭惡變成了萬幸。

萬幸他不依不饒跟著她,萬幸他第一時間發現她出了事,將她送進了醫院,保住了她的命。

林現大段的空白在最近格外頻繁,蘇甜也不去打擾他,她有些懂得林現了。

他總是需要很多時間去思考,他不具備情緒,因此需要很多很多的精力去琢磨別人的想法和他自己的反應是因為什麽。

而且她發現了,林現的微表情比之前多了,他說的有點道理,他的病似乎真的在好轉。

想到這裏,蘇甜抽出左手撓了撓頭,“林現,要是你的病徹底好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林現苦笑,不喜歡,怎麽可能。

蘇甜就是他的命,不是半條,是全部。

也許最初的最初,隻是一個沒有味覺的小孩為了得到生命中唯一能嚐到的甜所做出的幻想,但歲月向前二十多年,愛她早就成為刻在骨裏的基因了。

除了她,他討厭所有人。

“你說話啊。”蘇甜炯炯有神地瞪著他,他還是失語,她失望之色難掩,轉眼又打起精神來,“頭好癢,不舒服。”

林現仿佛真的把自己當護工了,用塑料盆接來一盆水,謹慎而緩慢地挪動她的身體,仔細觀察著她的神色,“疼嗎?”

蘇甜搖頭,雖然真的有些疼。

林現的鼻尖和她對著,看他眼神渙散的樣子,就知道他又在發呆了。

漂亮的蛇蛇被打擊到快陷入冬眠了。

蘇甜心疼地攥住他的手,林現抿唇,她艱難開口:“林現,其實在機場……我不是不想管你,我就是……”

“你不用解釋。”林現把她的手好好放在胸前,垂著眼簾坐在凳子上,遮住自己那一抹受傷的眼神。

他不想聽。

是他自作自受。

林現的呼吸在身後,又沉又深,蘇甜張了張嘴,嗓子啞得厲害,好像說什麽都困難。

每一個字都像是剌著喉嚨流出的,一滴洗發液泡沫不小心掉進了眼裏,弄得她眼睛有點澀,“可是,我當時真的就是想讓你變好,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有點不對勁,所以想著,要是我走了,是不是你就能好好生活了。”

動作頓住,林現輕輕笑了一下,轉而繼續自己手上按摩頭皮的活。

這陣子心都在絞痛,以至於現在這股脹脹的酸澀都變得不足為奇。

可他還是感覺到了,笑容先行於思考的那種甜。

他不需要再表演可憐去博取她的同情了,更不需要和她講,她那天走了,他差點死在機場。

蘇甜也不說話了,她不確定林現能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反正一輩子長著呢,他不懂,她就多說幾遍好了,他總會懂的。

洗完了頭,林現舉著吹風機給她吹幹了頭發,就在蘇甜以為活幹完了的時候,林現出去了。

他再回來時,拿了一把剪刀,蘇甜睫毛顫了顫,“哥哥,你要宰了我嗎……”

林現搖了搖頭,挑出幾縷她額前的長劉海,微笑著剪了下去。

他做什麽都很認真,眼神專注的樣子能迷死人,但他自己卻不知道,還在用輕如羽毛的氣息吹拂她的眉心。

“好了。”

林現打開手機攝像頭,對準了她。

屏幕中央出現了一張久違的臉,八年前還有著齊劉海的她。

蘇甜怔神,後知後覺地笑開,傻乎乎的樣子竟和之前差不多。

林現的白色襯衫沾了些水,同時出現在鏡頭中,蘇甜飛速抬起右手,按下了拍攝鍵。

哢嚓。

又一個遺憾消失了。

“終於有一張合照啦!”

蘇甜後仰脖子,笑眯眯地看著同樣笑著的林現,“哥哥,所以你頭發怎麽白的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