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現紋絲不動, 他似乎陷入了走不舍得走,抱,卻也不敢抱的兩難。

他的一生都在學習克製, 鮮有放縱的時刻,那些發生在隱秘角落裏、黑夜歎息裏見不得人的事情, 他至今不敢讓蘇甜知曉。

蘇甜多處骨折, 身上無端多了許多傷,即便他在縫合的時候選擇了最好的美膚線,這些線也是由他自己縫上的, 但在看到一道道猙獰發紅的傷口時, 他還是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病人躺在病**後,是沒有多少身為男性或者女性的尊嚴的,蘇甜乖乖躺著,也閉上了眼睛,醫生不帶有任何性別意識的觸碰仍然讓她有些緊張, 接通金屬片的監測儀因為她羞澀的心跳而發出了警告。

“蘇女士, 這很正常,請放鬆。”醫生溫聲瞟了眼屏幕上的數據, 尚在合理範圍內浮動。

檢查做完, 蘇甜也輕鬆了許多,一行醫護人員退出,蘇立也找借口走了出去。

屋裏隻剩下兩人, 蘇甜悶悶不樂。

哥哥都告訴她了, 是林現救了她, 她在瀕死之際聽到的聲音不是幻覺。

嚴格意義上講, 連環相撞的車禍中他也有參與。

那撞上來的第四輛車就是他的。

若非林現一直悄悄跟著她, 她恐怕早就死了。

他沒有放棄。

可憐巴巴的蛇蛇, 始終蜿蜒在她的身後,守護著她,像他未曾露麵的許多年做的一樣。

他漂亮、強大,也陰暗、不尊重現代社會的道德體係,複雜如銀黑重疊的發絲,開始有了需要顧慮的軟肋。

“林現,不要抱我嗎?”

林現仍舊不肯動一下,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血管裏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奔她而去,咆哮著想要抱住她。

可他怎麽敢?

他向來不敬鬼神,不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能左右人類的生命,但當他和神佛做完交易、腳步剛剛踏出這間房間,蘇甜就醒來後,他不得不承認,他就是那個推她墜向深淵的惡鬼。

惡鬼未必青麵獠牙,也可能是他這樣道貌岸然的。

林現膝上的泥漬突兀,蘇甜攥了攥手中的黃符,笑得無聲無息,“林現,你拜的是哪家道觀?怎麽連符都不會畫,該不會是找的外國道士吧?”

林現終於有了點反應,迷茫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緊抿著唇片,沒有說一句話。

蘇甜了然,原來是因為這個東西。

林現這麽驕傲的人竟也開始信這些玩意了。

“病急亂投醫。”她哼了一聲,把黃符丟了,“畫的什麽東西,大吉大利都寫不對。”

單薄的紙張被塑料卡磚包裹,啪嗒一聲摔在地上,林現的身體也隨之顫了顫,他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地撿起,單膝跪在地上,仰頭看向蘇甜。

好絕的一張臉,委屈的樣子也那麽好看。

“……不抱算了,以後別想再讓我說這種話。”蘇甜扭過臉去,不看他了。

哪裏都不太能動,隻有眼珠不安分地轉動著,她聽到林現的呼吸一滯,得意地咧開嘴角。

一雙微涼的手握住她,蘇甜眯起眼,笑眯眯地對上他黯淡的綠眸,“不倔了?”

林現深深地望著她,仍是沉默不語,執拗地將黃符再次塞進她的手裏,盯著她看了許久,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你……”蘇甜震驚的幾秒鍾,林現已經拉開了門。

又要走?!

蘇甜惱火,卻在看到林現處於半明半暗的光下頹然狼狽著的臉後,收起了要蹦出來的小脾氣,咬住了唇心。

“我的病好了。”

“沒那麽容易。”蘇甜頂了回去。

林現搖頭,“真的好了。”

說到底,他的執念太深,不管是季如風,還是艾倫博士,抑或是其他更優秀的心理醫生,隻能幫他從精神分裂中解脫。

但那個刻在心底的名字,和對那個名字偏執的占有欲,沒人能幫他擦去。

他隻能這樣了,也隻能這樣了。

對於他來說,這已經算很仁慈了,抹除了他性格中極端危險的一部分,把他的光、他珍貴的記憶留給了他。

他緩緩關上門,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的眼神是多麽無助可憐。

蘇甜看著那張臉沒入門後,在門即將徹底關死之前,慢悠悠地道了句:“晚上想吃燉豬蹄。”

門還是合上了。

她吐了吐舌頭,“倔脾氣。”

可惜她不怕。

他沒發現嗎?

她在哪裏,他就在哪裏。

骨子的自負讓他以為這段關係是由他掌控的,卻不知道他所有的神經都是任她牽扯的。

把持絕對掌握的權杖的那個人,是她。

不是他。

蘇甜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她本以為醒來就會吃到林現做好的美食,沒想到保險公司和交通部門來得比林現還快,四五個白人猛漢站了一屋子,更顯得她嬌弱不堪。

是她的急刹車導致了後車一連串的撞擊,全責在她,蘇甜心裏有數,因此在交警宣布她需要承擔後車全部損失時,她也沒有太大反應。

但當她看到保險工作人員遞來的那份厚厚的賠償清單和醫療報銷單上的天文數字後,她兩眼一黑,險些暈了過去。

幾十萬英鎊,好幾百萬人民幣……

她在醫院上班掙了多少錢來的?

兩千。

救命!

好消息是不需要承擔任何刑事責任,所有相關受害者都同意調解,賠錢就行了,且她租車時租車公司也給她上了一份交通險,可以報銷一部分。

蘇甜萎靡不振了,更糟糕的是,哥哥帶著請來的護工來了,“寶寶,哥哥是男人,照顧你不方便,這是蘇珊阿姨,可以幫幫你……”

蘇甜癟嘴,“好吧……”

她很不情願,然而沒辦法,她現在吃喝都需要人幫忙,她和哥哥再親密,哥哥也沒法幫她擦洗身體。

蘇珊是個勤快的白人女性,一來便注意到蘇甜的皮膚非常幹淨,她迷惑不已,“蘇小姐看起來有人在照料。”

蘇立尷尬地摸了摸鼻,的確,是林現。

他無奈地看著滿臉不高興的蘇甜,哄她:“寶寶,等過了這兩個月,你就能自己動手了,乖一點。”

蘇甜悶悶的,“媽媽在爸爸那邊?”

“別動歪主意,他倆感情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她爸就是個老婆寶,因為在國內治病,和他的親親老婆已經分居好幾個月了,兩個人現在肯定黏糊著呢。

想讓母親照顧她的計劃是行不通了。

臨近晚飯的時間點,蘇珊給蘇甜在附近買了一份飯,配的是冰涼冰涼的可樂,蘇甜大受震撼,盡管知道外國人體質強悍,但她的華夏養生魂還是不能接受這麽生猛的操作。

她欲言又止的功夫,蘇珊又十分勤勞地拿起一塊用自來水打濕的毛巾,自告奮勇要為她擦洗身體。

蘇甜驚恐極了,眼睜睜地看著人高馬大的阿姨把她扒了個一幹二淨,一邊感歎華人姑娘的皮膚細膩,一邊刮魚鱗般在她柔嫩的肌膚上大刀闊斧地擦拭。

“阿姨……”蘇甜弱弱開口,“輕點……”

等蘇珊的手摸到了她的一次性小褲褲,蘇甜終於開始哀嚎,“阿姨,停下!停下!”

蘇珊一臉慈祥,“沒關係的,蘇小姐,我們都是女人,不擦洗的話,那裏容易生炎症,會很難受的。”

開什麽玩笑!她是醫生!

但她就是髒死!病死!也不要被別人擦那裏!

屋裏亂成一團,蘇甜不住發出豬叫,最後小褲褲還是被扒掉了,她無力抵抗,隻能躺在**嗚嗚哭。

門被推開,蘇珊眼疾手快,用被子一把蓋住蘇甜,看向來人。

典型的北歐麵龐,輪廓線條雕塑刻出來般冷厲清晰,五官更是美到令人窒息,再加上一米九幾的個子,挺闊昂貴的西裝,讓他更加貴不可言。

隻是,這個男人手裏拎著一個和氣質十分不匹配的粉色保溫桶。

蘇甜哭得滿臉眼淚,林現凝眉,冷冷的視線釘向蘇珊。

“林現,救我……”

“你是誰。”

林現開口,地地道道的英式口音讓蘇珊愣了下,以為他是個英國人。

“先生,我是蘇先生請來的看護,蘇……”

“離開,現在。”

砰!

保溫桶放在桌上,發出生硬的悶響,足見林現有多麽煩躁。

蘇珊手足無措,林現的氣場過於強大,讓她坐立難安,仿佛多待一秒都會遭到不幸,還好蘇甜為她解圍,“阿姨,您走吧,他……”

蘇甜頭皮發麻,“他也是我的看護……”

蘇珊反倒鬆了口氣,她就說嘛,蘇小姐身上這麽幹淨,不像是沒人照顧的。

蘇珊收拾東西快速離開,就像屁股後頭也毒蛇在攆咬一樣。

林現眼神不妙,蘇甜縮進了被子裏,怯生生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林現抿唇坐下,清冷的銀眉皺起,“吃飯。”

蘇甜晃了晃腦袋,“不行呢……我……”

光溜溜的。

臉頰被體溫燒紅,她聲音更小了,“蘇珊說,不擦那裏不行,會生病……”

林現擰開保溫桶蓋子,麵色不虞,“擦過了。”

他現買的食材和配料,華人超市不好找,這些配料更難找,他跑遍了所有市區的華人超市,因此浪費了一些時間。

“啊?”蘇甜心虛地垂下眼簾,“可是,濕乎乎的很難受。”

“蘇甜。”林現的呼吸明顯沉下,“別招惹我。”

蘇甜不高興了,“你那還是把阿姨叫回來吧。”

林現滯了一口氣,身體僵硬了很久,最終還是敗給不聽話的小貓,起身用他買來的熱水壺燒水。

這邊沒有飲用熱水的習慣,因此在醫院裏也找不到什麽熱水,熱壺沉悶的聲音像是林現壓抑的一呼一吸,挑釁著他的心理防線。

他本不準備再碰她一下。

她卻用天真茫然的麵孔引誘他去觸碰她的身體。

溫度適宜的毛巾先是擦在臉上,和蘇珊無情的碾壓不同,林現對她珍愛萬分,生怕弄紅一點她的皮膚,隻是麵色實在太差,冷冰冰的。

林現捧著她的腳失神,蘇甜羞得蜷縮起腳趾,“還有沒擦的地方呢。”

他忽然抬起眼,緊盯著她,嗓子像是在病房等待她清醒那夜,抽了兩盒煙那麽啞,“哪裏。”

被緊攥住的兩隻腳突然被打開,林現呼出的鼻息噴灑,引她一陣顫栗。

他卻麵無表情地問:“這裏嗎。”

作者有話說:

護工林上線了。我可能是第一個把女主住院寫的這麽狼狽的壞姐姐。(絕對掌握,點題了,沒想到吧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