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甜關上窗戶, 搓了搓手,轉身擠進了電梯。

醫院這兩天最大的新聞就是林現遇刺,第二大的新聞則是林現遇刺前和他拉扯不清的蘇甜。

正巧辦案的警官也在, 認出了她,探究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臉上。

蘇甜配合調查也去了一趟警局, 因此認得他們, 尬笑了一聲就低下頭,不打算多說。

出了電梯,蘇甜被警官叫住, 她迷茫回頭, “叫我?”

“是的,蘇小姐。”警官摘下帽子,跑了一天,他們也十分疲憊,“嫌疑人還是堅稱隻是恐嚇受害者, 並沒有真的刺向他。”

蘇甜也是後來知道此事的, 行凶的惡徒為了給自己開罪,咬死了口風, 說自己持刀闖進醫院, 隻是因為見林現穿戴不凡,想勒索點錢財,至於正中心髒的那刀, 他把全部責任都推給了林現。

這就是在欺負林現仍處於昏迷中張不開嘴。

自己捅自己, 刺穿的還是心髒, 林現本身就是心外科領域的傑出醫生, 他能幹這種傻事?

且不論那樣的傷會不會致死, 光是手術後遺症, 林現就可能會斷送作為醫生的前途。

他不是普通外科醫生,是心血管和腫瘤領域的後起之秀,真正的天才,每每站在手術室裏,打底兩個小時起步,需要極大的體力和精神消耗,但凡這次的事造成任何身體上的後果,這顆星星都將在這條路上隕落。

蘇甜眼睛酸澀,想起林現倒在她眼前的畫麵,口中嚐到的仍是化不開的苦。

他們在生命受到威脅的那一瞬間,第一反應都是保護對方。

這麽相愛的兩個人,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一個躺在病**,會留下什麽後患還尚未得知,一個,又要遠走他鄉。

警官一籌莫展,“蘇大夫,你還能不能想起來什麽?”

蘇甜繃住嘴角,斬釘截鐵,“我當時在林醫生身後,沒有看到更多細節,我隻知道,如果不是林醫生推開了我,那把刀就會劃爛我的臉!”

警官點點頭,和另一位交流了幾句,沒再多透露什麽,徑直離開。

回了家,蘇以誠關懷地問:“林大夫醒了嗎?”

蘇甜麵色慘淡,搖了搖頭。

蘇以誠以為是林現還沒醒,但事實上,是蘇甜不知道。

她沒有過問。

知道他不會有生命危險,就已經足夠了。

她沒有去看林現的勇氣。

家中久無人居,要打掃的角落很多,蘇甜什麽也沒說,開始清理衛生。

從小住大的房子顯舊了,小的時候,她總是離開家出去玩,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搬走這個占滿她童年記憶的老屋。

八年過去之後還會是多少年?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就像林現,八年之後還會再蹉跎多少歲月才能坦然重逢,她也不敢去想。

蘇甜曾度過一本科幻小說,說人類所處的是第三維度,三維之上還有更高智慧生命的存在,四維、五維、六維、七維,低維度的一切文明在高緯度麵前都是透明的,所有行跡在高緯度生命的眼中無處遁形。

物質生命能進入的最高維度就是第七維度,第八維度的生命不是任何物質,而是時間。

時間是虛無縹緲的,不斷向前,沒人知道它們來自哪裏,又去了何方,人類隻知道時間流逝了便無可挽回,於是拚命研究出文字和影像,記錄下自己的文明發展,而作為獨立的個體,他們用這種方式刻下自己的回憶。

有些記憶隨著時間淡去了,有些不能,後來可能再沒有提起過,但那些色彩,卻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更加鮮豔,仿佛是烙在心間的,不能釋懷。

強行剝離會很疼,比未麻醉的清醒狀態下進行的分離手術更痛。

蘇甜翻遍了整個房間,也沒有找到一張和林現的合影,隻找到了當初那本震撼她對宇宙認知的科幻小說。

她一頁頁地翻閱,最終在第八維度那章,寫下了林現的名字。

那些記憶,那個複雜神秘的人,就讓他去往他該去的地方吧……

她決定放手了。

連林現自己都明白了,他們之間的感情,比起快樂,傷害更多。

一段良性的愛,不應該是這麽狼狽、滿目瘡痍的模樣。

他們都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了。

在醫院任職的最後一天,蘇甜顯得比平時都要沉默一些。

婉拒了同事們好心策劃的送別宴,蘇甜坐在操作台上,一言不發。

工作機械單調,日複一日地重複,聽著早已熟撚於心的機器聲音,蘇甜強迫自己專注。

聽說林現醒了,聽說他的身體暫時沒有查出異常,聽說……

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她有沒有事。

也聽說,自此之後,他再沒有提過她的名字。

隨著林現的清醒,遇刺一案也落下帷幕,警方證據鏈完整,以故意傷人的罪名將嫌疑人移交給法院。

因為這一場鬧劇,輿論嘩然,大批量的媒體削尖了腦袋想要采訪林現,林現通通拒絕。

已經如此低調,但那些流散在網絡上的他的影像還是引起了網友的關注。

林現太漂亮了,論樣貌,絲毫不輸當紅男星,何況他的氣質還十分特殊,純然的北歐之子,皮膚如雪一樣冷白,身材優越,眉睫還是罕見的銀,全網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

林現這個名字連續上了三天熱搜,事件的熱度漸弱,他的過往卻被挖了出來。

兩屆狀元、領域專家的頭銜比不上他在校園留下的幾張來自於他人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總是溫溫柔柔地笑著,高山清雪一樣卓然的外貌,孤高也謙卑。

網友A:「林現學長在我摔倒的時候扶起過我,他的手超級好看,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手就是他的了!」

網友B:「嗚嗚嗚,林現是我的同班同學,可惜後來休學兩年,我就成了他的學姐,明明一樣的年紀,突然當了暗戀的人的姐姐,我的命好慘!」

網友C:「我當年家境很差,是他資助我上的大學和研究生。現在我在京城納稅兩年了,也變漂亮了,回想起那一年,還是悵然……他心裏隻有一個人。」

蘇甜翻著超話廣場,微笑著一張張存下他的照片,抽絲剝繭而隱秘地尋找著過去的林現。

順便摸進了王美彤的微博,看到她現在已經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小管理了,一身職業裝穿得灑脫幹練,皮膚還是健康的麥色,但眼中的光彩已然不是當年那個自卑的小女孩了。

……她們都長大了。

很好很好地長大了。

不管曾經經曆了什麽,那群愛笑愛鬧的小孩,都在努力奔向光明的未來。

臨近工作結束,蘇甜有些心不在焉,趁著病人進到掃描間,她的視線在房間內掃了一圈,想看看還有什麽遺漏的東西,別再忘了拿。

這一位出來,還有下一位。

年輕的男孩穿好厚實的衣服,看到進來的下一位的臉,仰著脖子愣了下。

這不是……

網上熱傳的那個受傷醫生林現?

蘇甜自然也看到了電腦屏幕上林現的名字。

冷冽的氣息徐徐環繞,她知道,那是林現的味道。

她沒有扭頭去看他,隻嗓子幹啞地說:“厚外套和金屬飾品摘掉,進去。”

他的氣息更濃了。

一件白色風衣輕輕搭在了她的椅背上,羊絨質地的麵料擦過她的臉頰,她下意識顫抖,“患者的衣服放在那邊。”

林現不可能不知道醫院的規矩,他是故意的。

他什麽意思?

不是說要還她自由嗎?

那件衣服很快被取走,隨之淡遠的,還有屬於林現的氣味。

沉重的門推開,發出暗啞的聲響,蘇甜緊繃著臉,幾次深呼吸後才敢抬起眼睛,看向那個人。

林現的背影消瘦了很多,但這不妨礙他的挺拔,一身潔白寬鬆的長袖長褲讓他那一絲不易被人覺察到的脆弱更加突出,露出幾分好看的肩頸線條,膚色白得晃眼。

蘇甜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的短發。

發根幾乎是強降雪後雪鬆枝葉上掛滿的銀白,不仔細看,會以為是燈光照出的反光。

純度極高的銀和人工染上般的黑重疊,無端增添了他的狼狽,像在雪裏摔了無數次的可憐小狗。

林現背對著她坐在儀器的**,動作緩慢地躺下,側臉連綿起伏,高挺的鼻像是一把冷厲的刃,蘇甜的視線不禁攀到了他的唇上。

那雙唇吻過她多少次,她都記不清了。

從十八歲在無人角落裏的小心翼翼,到二十六歲不加掩飾的熾熱渴望,不管什麽時候看到他的唇,蘇甜都會為記憶中殘存的那份觸感而顫栗。

“躺正。”

林現的身體有些歪,蘇甜按照要求開口。

她的麵前有話筒,裏麵可以清楚地聽到她的指令,但裏麵對外卻是隔音的,林現的唇動了動,蘇甜聽不到,但他的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心髒,她猜他是手術創口還沒好,沒辦法躺直。

蘇甜隻能進去,走到他麵前,本應該幫助林現扶正身體的她,這是她的義務,但她的目光卻一直落在他的頭發上。

林現靜靜地看著她,虛弱不堪。

蘇甜忍不住心酸,驕傲的林現何時露出過這麽窘迫的一麵,他應該是高高在上的星辰,是雪山上最幹淨的那一捧雪,不會融化,也不會沾染凡塵,永遠純粹明亮。

蘇甜俯身,雙手按上他的肩膀,“我來幫你。”

純白的儀器和純白的男人,掌下的溫度偏低,他的體溫似乎一直都比較低,隻有在看到她時才會慢慢升高。

他靠這些才能辨認自己的情緒。

呼吸變得沉重,壓抑過的吸入與呼出節奏不穩,由綿長轉為急促,在密閉的掃描間內格外明顯,無限擴大,撥動著蘇甜不安的心律。

蘇甜試圖把他拉高一點,可他太重了,怎麽也挪不動。

視線下移,看到他的一雙手死死抓住儀器邊緣,單薄的皮膚已經快要承受不住那股張力,骨節似乎要從中破出。

“林醫生,鬆手,你這樣我沒辦法拖動你。”

受過傷的胸膛焦急著起伏,但林現明明麵無表情,隻是淺淺擰著眉頭,嘶啞的嗓音低沉震顫,“鬆手?”

他怔怔地看著蛇信舔著她的臉,聽話鬆開了。

白色的蛇尾和瑟瑟發抖的小狗同時圈住了她的胳膊,他目光裏咬著幾分絕望,和對自己的厭惡。

“林醫生?”

蘇甜低頭,林現的雙手抓得她手臂都疼了,她茫然不解,“你在做檢查,後麵還有其他患者,先鬆開,可以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