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蘇以誠見有男人拿著尖刀刺向自己的女兒, 急得直接推開輪椅,抄起手邊的拐杖站就拚了命一樣奔向蘇甜。

周圍的人都在尖叫著閃躲,唯有這位老人跑向這邊。

場麵混亂不堪, 保安的警告聲和路人的驚呼聲同時響起,蘇甜的耳邊卻隻有嗡鳴, 僵硬地看著刀子尖銳的一端落向自己的脖頸。

“走!”

背後傳來林現野獸般的低吼, 一隻蒼白的手拉扯著她的衣領向後,頸部感受到一陣窒息,蘇甜跌倒在地, 眼前是林現搖搖欲墜的寬闊背影, 他抬臂抵擋,虛披在他肩上的西裝像一片冬日裏無力再延續生命的枯葉,落了下來。

濃鬱的黑擋住了她的視線,蓋住了她的臉。

蘇甜幹澀地眨了眨眼,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

幾秒鍾的時間, 足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不管林現在他人眼裏是多麽卑劣陰暗的小人, 他的選擇始終如一,會在車輛撞向她、尖刀對準她時, 將她護在身後。

壓抑已久的眼淚失控溢出, 被一件外套遮著,蘇甜終於敢哭出來。

林現,你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不是真的怪物, 刀會殺死我, 同樣也會刺穿你的心髒。

你又不是不知道疼, 你又不是真的有蛇鱗長在身上。

刀劍刺入皮肉, 林現抓住男人的手掌, 對方的咒罵完全入不了他的耳,隻出神地望著外麵的太陽,暖意融融的日光灑在他的臉上,銀白色的睫毛顫了顫,他的身體由寒冷變得溫熱,他知道這是自己的錯覺。

血液的大量流失應當會讓身體變冷,可即便是一個生命垂危的人類,體溫也會比一條蟒蛇暖。

蛇尾褪去鱗片,重新變為他的一雙手,他突然笑了出來。

小狗又回來了。

悄悄地搖著斷尾,給身後的主人看。

行凶的男人被他的笑聲震住,反應過後還想繼續推入刀尖,腦後就感到一陣劇痛,兩眼一黑滑了下去。

蘇以誠舉著自己的拐杖,看到歹徒暈倒,閉著眼睛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他年輕的時候當過兩年兵,知道怎麽打人最疼,不然自己的孩子和林大夫都要沒了。

“嚇死我了……林大夫,你沒事吧?”

林現仍舊保持著微笑,他低眼,潔白的襯衫已經被血染紅了。

蘇以誠頭都大了,這像沒事?

還笑,還笑!這林大夫是傻了嗎!

他是管不了了!

“閨女、閨女……”蘇以誠蹣跚走向摔在地上的蘇甜,“傷到你沒有?”

保安姍姍來遲,將他們幾個人圍成一圈,林現倒在地上,清醒地數著自己血液流走的速度,他本可以自救,但他沒有力氣了。

他遲緩吃力地扭頭,對上被揭開他衣服、露出一雙淚眼的蘇甜。

他微微怔了怔。

蘇甜還會為他哭嗎?

在他做了這麽多過分的事情之後。

他還以為,她恨死了他。

蘇甜爬了起來,他看到她在擦眼淚,然後跪到他的麵前,以居高臨下的姿勢,把他的外套按壓在他的刀柄周圍。

一顆顆眼淚墜落,沿著染血的刀身滴入他的心髒,像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滋潤了幹旱的荒漠,他感受不到痛,隻覺得心疼。

他又害她哭了。

“林現,你會沒事的,我來幫你。”

他聽到她強裝鎮定的聲音。

是啊,他會沒事的,這樣的出血量,急救科就在五十米之內,他會沒事的。

他知道。

他隻是難過,蘇甜因為他這麽爛的一個人哭。

在遇到他之前,他的寶貝是多麽快樂的一個女孩,在朋友閨蜜的陪伴下高高興興上學,放學路上會和小花小草說話,看到一隻沒見過的蟲子都開心。

她一放假就會出去玩,滿世界地跑,朋友圈一天發十條,拍下她找到的新鮮風景,嬌豔如陽,驕陽似她。

可是,是什麽時候起,她不出去玩了,不發朋友圈了,身邊的朋友一個個消失,光芒也一點點燃盡。

是從他出現不久後嗎?

好像是的。

是他讓她的快樂變得蒼薄稀少,多了一份對毒蛇的恐懼。

如果她不快樂,不幸福,那麽林現這個人活著又是為了什麽呢。

意識緩緩抽離,林現的指尖動了動,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藤蔓般爬上胸膛,覆蓋上她那雙按壓止血的手。

蘇甜僵了下,盈著淚看他。

可以溫暖他的光都被她的身體遮住了,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失去血色的嘴唇開合著,聲音很小很小。

“你說什麽?”她俯身,察覺到他的氣息虛弱,又看到他輕輕閉上的綠眸,心頭更是酸楚到泛濫,忍不住哭出聲。

他說——

“蘇甜,你自由了。”

生死之際,他的最後一個決定是推開她,最後一句話是蘇甜,你自由了。

全是她。

林現,你都沒有你自己的嗎?

作為林現這個人,你的心願在哪裏?

急救科的醫護人員匆忙趕到,抬著林現上了擔架,見蘇甜的手還是按在林現的心口,焦急道:“蘇大夫,交給我們吧。”

蘇甜怔愣點頭,抬起了手,但當林現的體溫離開她的時候,她又下意識地攥住了他冰冷的指尖,不想鬆開。

“蘇大夫!”

蘇甜哭著仰起臉,她還跪在地上,茫然地看著所有人,她嬌小而柔弱,滿臉淒慘的眼淚,任誰看了都覺得可憐。

她忽然想起看到林現的第一眼,他坐在二十四班的最後一排,眼神像一條蛇一樣攀上她的臉,因為要忍耐靠近她的衝動,他必須時刻捏著一塊解壓海綿,但目光騙不了人,他明擺著要吃掉她。

她那時什麽都不懂,還以為林現討厭她。

殊不知那是林現隱忍的愛意。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要做什麽,別人看不透,隻有他自己知道。

就像一條耐心狩獵的蟒蛇,在他吞噬了獵物以後,又吐了出去,看著她烙著一身他的印,告訴她,她自由了。

她真的自由了嗎?

林現受傷事件的通告在第二日下發,醫院一時議論紛紛。

人人都知道林現冷漠涼薄,把治病救人隻當成一份工作,而不是道德,在醫院也多次受到過來自患者家屬的投訴,說他態度太惡劣。

但誰也沒想到,林現的不理不睬竟然引來了這麽一樁禍事。

行凶的人是心外科一個老人的兒子,經警方調取監控和走訪同房病人之後才真相大白,老人根本不是因為林現如何對待她而去世的,而是賭徒兒子在酒後和老人大吵了一架,活生生把老人氣死了。

那夜甚至都不是林現值班,隻不過因為前幾天林現在一旁看到兒子那麽辱罵老人,眼神嘲諷,便讓輸了錢的酒鬼記恨上,借著酒勁傷人。

林現是何其優秀的一名外科大夫,醫院將警方通告發給每一個科室,力求證明林現和醫院的清白。

“林醫生也太倒黴了吧……”

“醫鬧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幹醫生不僅要救命,還要防止自己被傷,真是……咦?小蘇?”主任上下掃了蘇甜一眼,“不是請假了嗎,怎麽來了?這次你也受到驚嚇了,你爸爸沒事吧?”

蘇甜搖頭,把自己的辭職信放在桌上,“主任,我要和我爸爸回英國了。”

“啊……”主任大吃一驚,“怎麽這麽突然啊,咱們人手本來就不夠,調班什麽的……”

“我會上完這半個月的,科室有足夠的時間調整。”蘇甜深呼一口氣,鞠了一躬,“謝謝大家對我這段時間的照顧。”

蘇甜全家都在國外,大家都知道,隻是沒想到蘇甜竟會放棄這麽清閑的工作,聯想到她和林現複雜的關係,主任和另外一名醫生對了下眼神,應允了,“好吧。”

蘇甜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聽說遇險之前,林醫生在和小蘇拉拉扯扯的,也不知道……”

蘇甜腳步微頓,身後的聲音也停止了。

她無奈地塌下肩膀,繼續邁開腳步。

特地去普通外科繞了一圈,但她隻安靜地在門前站了會,並沒有進去。

她不知道要以什麽身份走進林現所住的病房。

他傷很重,這是完全無力抵抗攻擊所導致的後果,幸運的是沒有生命危險。

在碰到她以前,林現是林英豪的兒子,天之驕子,家庭顯赫,成績優異,性格也是人人稱讚的溫和。

可和她走在一起後,她明顯地感覺到了林現的脫軌,所有事情都在向不可掌控的糟糕一麵倒去。

他變得極端、偏執 、病態、危險。

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沒有她,林現會怎麽樣。

特別是這次,林現的精神狀態明顯是不對勁的,她為了爸爸和他針鋒相對,把他折磨成那樣……

以至於一米九幾的他連一米七的矮小男子都打不過了。

她不知道的是,林現說要放她自由,那她呢?

她是不是也要還給他清淨。

至少沒有她的那八年,他活得雖然平淡,但也不會變得這麽遭。

也許,她也到了放手的時候了。

手機震動,她如夢初醒,站在電梯間的窗前,推開窗戶,看到了教授發給她的消息。

「本部的教授已經同意聯合做你父親的手術了,抓緊時間,盡快回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