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不甚明朗, 溫吞地藏在烏雲之後。
林現的背影仍處於光暈之中,隨著一片陰雲來到明透的窗前,他身上的最後一道光也驟然消失。
失去星芒的他, 背影依舊峻拔清寒,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東西, 如積雪凜風也壓不垮吹不倒的青鬆。
隻是在蘇甜的眼裏, 他不再溫柔了。
蘇甜慢慢垂下手,指尖同心髒一樣麻木。
哈。
原來,在他心裏, 她蘇甜就是一個不學無術、對他死纏爛打的女孩。
和那些隻會打擾他的女孩, 一模一樣。
——“抱歉,我不記得了,可能當時在看別的,但我不笑的時候的確有些嚴肅。”
不,他那時就是討厭你。
——“下次摸你的頭。”
不, 他根本不想碰你。
——“蘇甜, 我父親是京城的富商,他絕對不會允許我和他定好以外的人來往過密, 所以我很自私的, 在妹妹麵前隱藏了你的存在。”
不,你隻是一個和其他騷擾他的女孩一樣的人……
他不必,也不屑, 向他的家人介紹你。
當往事一幕幕劃過腦海, 那些似是而非的話, 模棱兩可的拒絕, 突然就有了解釋, 證明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她怎麽就沒早點發現, 林現在學校裏對她的態度並沒有什麽不一樣。
私底下的那點親密,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被動的迎合,原來也隻是他不忍心讓一個年紀小且單純的女孩難過罷了。
第一次摸頭是她求來的,第一次擁抱是她硬擠過去的,第一次親吻,也是她主動貼上去的。
他一開始,從來隻垂著手,不肯給她一個回應的擁抱。
她以為那是一種默認,又怎麽會想到,他是不願。
林現可以不帶任何感情地對任何一個人好,她早就知道,卻沒把自己歸類進去,蠢笨認為自己是不同的。
哪裏來的自信。
地麵砸下一顆透明的淚珠,癱軟在地麵上,四分五裂開,蘇甜無力地看著,空氣的稀薄感令她窒息。
——“不會,隻要你敢站在我身邊。”
……那這句話又要怎麽解釋呢,他喊過她寶寶,迷戀地吻過她。
他為什麽要這麽說,不喜歡的話,可以直接告訴她,她不會糾纏他的。
他是經曆了太多糾纏嗎?所以寧願這樣拖著,把對方抵製在安全的區域外,遊刃有餘地行走在這些長滿刺的玫瑰花中。
視線逐漸模糊,聽覺卻還很靈敏。
她聽到林現用清潤的嗓音對那邊,十分溫和地說:“我掛了……我很想你。”
他在和誰講電話呢?
是他真正心愛的人嗎。
又或者,另一個被他用溫柔包裹著的刀子,戳中的女孩。
她有些痛恨自己的耳朵,心都已經疼成這樣了,耳朵竟還在貪心地收集著他的聲音。
她抹了把臉,不算淑女的。
想擦幹自己的眼淚,但那些淚腺已經失去控製,擦掉的順著手指甩到一邊,還有更多更多湧出。
林現的身影在她的淚光中已經朦朧到潰散,她告訴自己,她是蘇家的小公主,不可以為一個欲拒還迎的男人哭成這樣。
她不允許林現這樣踐踏她的尊嚴。
她用袖子捂住臉,同時挺直了脊梁。
烏雲漸漸彌漫整扇窗,灰敗的底色像一張劣質的膠片,映出站在門後的女孩的一切。
她的個子矮,校服穿最小號的,也找裁縫改過腰身、袖口,卻還是顯得寬大。
頭頂上的紅色發飾歪歪扭扭,孩子氣的臉低低垂著,細膩光滑的頸如同被人揪掉翅膀的蝴蝶,沉沉彎下。
她來多久了。
綠眸閃過一絲慌亂,轉瞬即散。
林現扶著桌子起身,轉身時唇線已經彎成一個溫暖的弧度,“蘇甜。”
視線落在她的大腿上,她的校裙是被改過的,短得讓他每次看到都不舒服,現在同樣。
“怎麽穿這麽少。”還不到穿夏季校服的時候。
他脫下外套,露出搭在裏麵的熨貼合體的白襯衫,襯得臉色比之前更為蒼白,清冷的眉微微凝滯,目光移至她劇烈起伏的胸口,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張開雙臂,過大的外套顯得她更加嬌小柔軟,羽翼般將她罩下。
他的眉越擰越緊,因為蘇甜抬起了臉。
哭紅的雙眼漸漸聚起光芒,裏麵迸發出深深的恨意,在他平靜的眼神下退了一步。
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她聞到屬於林現的氣息,覺得惡心透頂,一把扯下,用力丟進他的懷裏。
分明一個字也沒說,卻刺痛了他的心。
他抿唇,隱忍著心底瀕臨崩潰的那根弦帶來的聒噪,啞聲道:“去樓下說。”
走廊裏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冷眼看去,一個同學來了,見到林現,還熱情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林現。”
林現僵著臉點頭。
同學有些驚訝,林現什麽時候都笑盈盈的,今天卻……
她定睛一看,班門口還站著個小個子,臉都哭腫了,好像是新來的蘇甜。
“蘇甜?你怎麽了?”她急忙跑去,“你還好吧……”
氣氛說不出的古怪,林現臉色鐵青,蘇甜像隻炸毛的貓咪和林現對峙僵持,咬牙切齒地看著林現。
同學迷惑地進了班,她不記得林現和蘇甜有多熟,看蘇甜的樣子像被欺負了,但,那可是林現啊,林現怎麽可能欺負人?
黑板側方的高考倒計時,鮮紅加粗的數字隻剩下60,她想起自己的成績,沒功夫再管他們倆,埋頭學習。
蘇甜握緊拳頭,她從沒有、從沒有這麽恨過一個人。
倒退著走到前門,她扭頭進入教室,打算把這個人從自己的腦子裏徹底抹去。
他算什麽東西,值得自己這麽難過,大不了就當不認識。
林現從另一邊繞過,坐在了劉權有的位置上,十指扣在一起,雙眼失力而安靜地望著她。
蘇甜將課本摔在桌麵上,每一聲都像狼煙中響起的戰鼓,摧崩著他脆弱的神經。
別吵了。
他要瘋了,真的要瘋了。
“你走不走?”蘇甜側頭,突然猛推開他,“走開!”
林現不動如山,她的手又嫩又小,沒有威懾力的奶貓爪子按在他的胸前,不像推拒,更像是某種安撫。
他悶哼,眼神緊鎖著那雙小手,無意識地抿了下唇。
想攥在掌心,狠狠捏碎。
但現在在學校,他什麽也不能做。
……他什麽也不能做。
眉眼輕輕壓下,林現仍是一言不發,反手攥住她的手腕,重重摩挲過光滑的肌膚,暫時緩解了心底的焦躁不安。
蘇甜愣住,他還敢碰她?
在她撞破他的心口不一之後?
蘇甜簡直不可思議,拔高了音量,“林現!”
林現一僵,壓製在血液裏的獸/姓在一瞬間衝破牢籠,指尖驟然壓下。
腕骨幾乎快被碾碎,蘇甜慘叫出聲,“林現!”
始作俑者猶不知自己已經失控,仍死死攥著溺水人的最後一根稻草,不肯放手,喉結上下翻滾,沙啞地冒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機械提醒她——
“別叫,我的名字。”
別人無所謂,但她不可以。
他會有反應,無法壓抑的反應,那是來自人類長久進化後都無法摒棄的、最原始的動物本能,一旦滋生,就會不顧一切。
他還不想在這裏撕碎她。
蘇甜又哭又喊,同學看傻了眼,不管是不行了,忙上前扯開蘇甜,怪異地看著雙手顫抖的林現,“林現你……”
怎麽會這麽對新同學?
蘇甜的手都被捏紅了,手背赫然四個指痕,已經開始發青,崩潰地躲在她的身後。
林現的眼神像條陰毒的蟒蛇般纏上蘇甜的頸,同學看了都頭皮發麻,摟著蘇甜出去,“你和林現怎麽了啊,他平時不這樣……”
林現在學校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她還從未見過林現這種樣子。
明明是冷靜的臉,眼睛卻像瘋了樣混沌。
蘇甜沒說話,恐懼地顫抖著,圓眼像隻受驚的小動物,不安地縮起。
她甩開同學的手,跑到十班,看到旋旋,哭著喊道:“旋旋!”
同學不放心,一路跟到了十班,見叫旋旋的女孩抱住了她,自己回了二十四。
林現已經坐回他的位置,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
下雨了,疾風狂亂地咆哮,高大的梧桐樹再難堅持,一根較為細弱的樹幹斷掉了一半,以樹皮連接,隨風無力搖擺。
綠色瞳仁驟緊,他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麻木不堪的臉。
他好像,又傷到他的寶貝了。
脫敏治療沒用了,數不清這已經是第幾次治療失敗。
他淡淡垂下眼,緊抿著薄唇,一點反應也沒有了。
直到旋旋走進二十四,收起蘇甜的東西,他才冷冰冰地抬起眼簾。
旋旋呲牙咧嘴地瞪著他,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給我等著!”
她扭回臉,才敢閉上眼。
蘇甜以前說林現嚇人她還不信,剛才的眼神真tm嚇死她了!
二十四的人已經來了不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倆,最早來的同學三緘其口,什麽也不準備說。
不論如何,大家都相信林現的人品,他是一個不會犯錯,也不可能犯錯的人。
旋旋拎著蘇甜的小書包走了,他靜靜垂下眼簾,又恢複成一動不動的樣子。
窗外狂風暴雨,疾馳的雨柱狠狠砸在玻璃上,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響。
然而陰沉烏雲卻在昭告著,這隻是個微不足道的開始。
作者有話說:
他的脫敏治療就是電擊,需要定期接受強化,之前在機場丟掉的那支筆,就是微型電流器,過程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