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在他的浸染下仿佛有了氣息, 淡淡的木質清香,沉甸甸積攢在樹幹中,經過數百年的洗禮, 被人發現,割破樹皮的一霎那, 流泄出最本真的精華。

那是屬於林現的、真實的一麵。

林現又陪蘇甜說了會話, 學校裏平淡無奇的每一天,都在他娓娓道來的磁性嗓音中變得生動有趣,蘇甜眯著眼笑, 額上爬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小臉紅潤含光,藏在被窩裏的小腳搖搖晃晃。

她喜歡和林現在一起的時光,如現在一樣,聽他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一隻手被他輕輕握著,一隻手摟著**的大號玩偶, 他的掌心安定而有力量, 她沒一會就困了,眼皮一眨一眨, 林現低沉的音色像一首動聽的催眠曲, 徐徐哄著她入睡。

“睡吧……”林現眉眼柔和彎下,手指依次撫過她的鼻尖和嘴唇,“寶寶?”

沒有顫抖, 沒有泛紅的耳垂。

睡著了。

圓圓的嘴角向上翹著, 小嬰兒一樣蜷縮著四肢, 嫩乎乎的小手團成小拳疊在一起, 好像正在做一場甜甜的美夢。

“夢裏會有我嗎?”他很快自嘲地笑了笑, “怎麽可能……”

她連親他都不願意了。

他恍然想起她第一次進入他家的那天, 她局促得像隻怕生的小貓,躡手躡腳跟在他的身後,散盡渾身解數,隻為了能讓他摸一摸她的頭。

轉眼,小貓爪子硬了,不願親他了。

他的指尖壓在她的唇心中,重重擦過,羽毛般的癢讓她皺起了眉。

他趕忙移開,低聲道歉:“對不起,吵到你了,老公錯了,不要生氣。”

樓下傳來門鎖打開的聲音,他回頭看了一眼懸掛在大廳中空的水晶燈,有些遺憾地垂下眼,“甜甜,老公要走了,親一親,好不好?”

他兀自在她唇上印了一下,沒有過多探索,隻輕柔地抿了一下,憐惜而低卑的。

為她蓋好被角,他起身走了出去。

正巧碰到上樓的中年女人,身材發福走形,但麵善心慈,看到墨發碧眼的林現,愣住了,“您是……”

“林現,”他露出一個標準的笑容,牙齒潔白亮眼,“蘇甜的同學,和旋旋一起來的。”

“哦!是你啊,經常聽甜甜提到你,要走了嗎?留下來吃點宵夜吧。”宋姨並不懷疑他的動機,蘇甜愛玩愛鬧,來家裏做客的孩子不少。

宋姨隻覺得這個林現同學長得有些成熟,身上沒什麽少年氣,完全是個大人的模樣。

不過,外國血統的人似乎都這樣,不扛老。

“不了,太晚了,不打擾您了,蘇甜已經睡了,吃過藥了。”他耐心交待著,聲音如同撞在玻璃窗上的雨珠,帶著安撫人心的力度,“那我先走了。”

“好,好,謝謝你了!”宋姨滿臉的笑容。

這個孩子長得可真好看,還懂禮貌。

她笑著去看了下蘇甜,小姑娘睡得又香又甜,想起剛才林現說話語速不急不緩而溫聲細語的樣子,她瞬間明白了,她家小孩是被人家哄著了。

一麵而已,林現就已經在宋姨心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叢林中的碧瞳白蟒,無聊地盤在巨石之上,鱗片雪白無暇,蛇身漂亮精致,讓人想用最昂貴的水晶保溫箱珍藏起來。

稀有的碧色瞳眸,哪怕在看獵物時都是和風習習的,百獸便以為,他就是這樣。

蘇甜大病初愈,問過阿姨才知道,她竟然昏睡了三天,中間幾乎沒有醒來。

她驚恐地抱住了自己,“那我的姨媽巾,誰換的!??”

阿姨擺擺手,“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不!這對她很重要!

她要崩潰了!

阿姨見糊弄不過去,含糊其辭,“就我們幾個唄……”

美味的雞湯堵住她的嘴,“多吃點,這幾天都沒吃東西,餓壞了吧?”

她是從小照看蘇甜長大的,最是知道怎麽蒙這破小孩,隨便聊了幾句別的,蘇甜就忘了這茬。

她很想趕緊返校,好見見林現。

從上次林現來她家後,宋姨同其他幾個阿姨大肆宣講了一番林現的英俊和有禮,搞得阿姨們都想看看這個帥哥到底長啥樣,旁敲側擊讓蘇甜邀請他再來一次。

她沒敢說,林現就住在前麵那棟,而且有段時間,她還經常半夜溜過去和他親親抱抱。

林現最近好像很忙,給她回消息的速度越來越慢,但每次都會先道歉,再哄她,她等待的時候火燒火燎,接到他的回信時又笑開了花。

她絲毫沒察覺到,有條無形的線在牽扯她的情緒,刻意操控著她的喜怒哀樂,精準拿捏住她耐心耗盡前的微妙時機,再去滿足她的期待。

和爸媽例行的視頻通話中,蘇甜小心翼翼地問:“爸爸,我喜歡上一個人……”

女兒難得嬌羞,蘇父簡直震撼,“哪家的孩子啊?”

活見鬼了,他家閨女還能有這種表情?

蘇甜哽了將近一分鍾,艱難坦白,“林英豪的私生子,我的同班同學,林現。”

眼看親爹眼神變了,她忙為林現辯解,“是私生子,從小沒養在林家,和林英豪不是一路人,他……”

提到那個人,她的聲音都甜滋滋的,“他特別溫柔,特別紳士,對每個人都很好……”

嗯……

蘇甜有點心虛。

不帶感情地對別人好,也算好吧……

虛偽歸虛偽,但要能堅持一輩子,這種虛偽,便可以稱之為天性。

“他長得還很好看呢,綠色眼睛哦,很淺很淺!”

“等等,”蘇父抿出味兒了,“甜甜,你就直說吧,林英豪是不是不答應?”

蘇甜被老父親的直刀戳中,十分尷尬,“是的呢爸爸,但是林現說了,隻要我肯站在他身邊,他來想辦法!”

她驕傲地挺起小胸脯,“他喜歡我!就是,就是……”

聲音又落了下去,“怕林英豪對咱家做不好的事情。”

蘇父在商場廝殺一生,一下就捋清了其中的利害關係,“是不好辦。”

蘇甜垮下小臉。

糟了,她不能和林現在一起了。

蘇父又得意地挑眉,“不過咱家的生意在一年前就開始轉移海外了,國內遇到一些麻煩,解決不掉又耽誤事,你英明神武的父親和兄長就轉投海外,大獲成功。”

他拍拍大腿,“去吧,閨女,那個林英豪在國內算厲害,但完全幹涉不到咱們家海外的事業,別怕他,他還沒下作到綁架恐嚇。”

林英豪到底是個有底線的人,蘇父倒也不擔心蘇甜會真的出什麽事。

蘇甜又驚又喜,“所以,哥之前在忙的是……”

蘇父點頭,柔柔地望向廚房裏忙碌的妻子,“是啊,他在忙著收尾國內的合約。本來不想那麽早告訴你的,你既然問了,那想做什麽就去做吧,別留遺憾。”

他想看他的小女兒無憂無慮,永遠快快樂樂,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這把老骨頭都願意拿梯子試試。

蘇甜掛斷電話,心裏那顆小小的種子終於怯怯冒出了頭,鼓得她心房發疼。

可以和林現在一起了啊……

做夢一樣。

沒想到會這麽順利。

她果斷收拾好明天上學要用的東西,滿懷期待地閉上眼。

可惜睡不著。

她太激動,又不敢這麽晚給林現發消息,就掏出手機,把林現和她的聊天記錄重新看了一遍。

跟隨時間悄悄流逝的記憶重獲新生,開端是那條「你也喜歡跳傘?」,結尾停留在昨天中午林現拍來的一份午飯。

三個小時過去,她發出感歎,“原來我和林現聊了這麽多。”

他是那麽冷心冷情的一個人,話少,惜字如金,但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精心推敲過的,排列整齊後才發送給她。

他一句話也沒說過喜歡她,又好像字字都在泄露他的深愛。

蘇甜堅信這不是錯覺,林現隻是不善言辭。

關掉手機,她的腦海裏已經續寫出很長很長的一段故事,關於她和林現的。

她的一生還很遠,可她已然幻想出能有林現朝夕相伴的日日夜夜。

從前還在恐懼這種一眼望到頭的日子,現在卻開始興奮地規劃。

左右睡不著,她取出荒廢的日記本,一筆一畫寫下——

《要和林現一起做的一百件小事》。

寫了足足十頁,一條一條,都充滿了她青澀的愛意和篤定。

她永遠永遠,永遠永遠,都不會厭倦林現的。

她確信!!!

這一夜她隻睡了不到一個小時,早晨七點,手機鬧鈴無情催醒了她,她猛地睜開眼,困意一掃而光,飛速洗頭洗澡,把自己弄得香噴噴,拎著小書包去了學校。

本來以為會碰到很多同學,她都已經想好了要怎麽揚著大笑臉和大家打招呼,到了學校才發現,她太亢奮了,以至於根本沒看好時間。

她來早了。

學校裏冷冷清清,烏雲沉沉壓下,似乎有一場暴雨即將襲來。

她為了漂亮穿得單薄,藏藍色的校服短裙被風吹得淩亂,頭頂上的紅色蝴蝶結發飾好像是陰沉沉的校園裏唯一的亮色。

她加快腳步,走向教室。

步伐十分輕快,因為她知道,林現一向來得很早,剛好,她可以趁機表白。

她昂起下巴,鋥亮的瑪麗珍小皮鞋踩得地麵噠噠作響。

在快靠近二十四的時候,卻起了近鄉情怯的心思。

她放慢腳步,像隻準備偷襲主人的小貓咪一樣弓起了腰,扒在後門向裏看。

林現背對著她,將臉沐浴在晨陽下,即便在沒人的情況下,他的身姿依舊以高標準,挺拔優越著。

他像懸崖上的青鬆,清高驕傲、卓爾不群,單一個背影也令人心動不已。

指甲修理得平滑,玉一般的手指拿著手機,偶爾會對著灑進陽光的窗子點頭。

他在打電話,蘇甜甚至可以想象到他此時那張臉,一定是很誠摯、很耐心地聽著對方的話語,縱然對方使他不悅,他也不會露出半分負麵情緒。

他就是那樣一個人,似風般俊逸、如水般包容,但也有冰雪的傲骨。

蘇甜咬唇,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好耶,林現在,教室沒其他人,表白的天賜良機!

她笑眼彎彎,大大地張開了嘴,一聲“林現!”馬上就要衝出喉嚨。

林現輕聲笑了下,音色低磁,撫慰著她空虛好幾天的耳膜。

她貪心,又耐著性子想多聽幾句。

“……嗯,我知道。”

林現好溫柔啊,她更喜歡他了。

她捂住心口,防止那顆不聽話的小心髒跳出嗓子眼。

“……蘇甜?”

提到她了,蘇甜豎起小天線。

“……長相普通,成績一般,家世尋常,看她年紀小單純,才一直附和她罷了,畢竟……我沒辦法狠心看這麽小的女孩子為我難過。”

“……當然不喜歡,我從沒說過喜歡她。”

“……一言難盡,這樣的女孩太多了,高考後我會跟她說清楚,我和她,不合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