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大考的每一節體育課都珍貴得像是小孩藏在盒子裏的糖果, 即便下了大雨,體育老師還是頂著壓力上課,將場地轉到了體育館裏。

雨太大了, 帶著要將一切淹沒的決心,從高三教學樓走到體育館變成了一種意誌的考驗, 體育老師冒著雨送來幾十套一次性雨衣, 同學們披上後冒著風雨衝進了體育館。

劉權有是個人精,班裏林現的個子最高,跟在林現身後能少淋點雨。

他一邊脫下雨衣一邊念叨:“好大的風, 還好小不點回家了, 不然這風能把她刮跑了……”

他沒注意,林現的手指滯在塑料扣子上許久。

見劉權有要將雨衣丟掉,體育老師一臉心疼,“別扔啊,你們放學還能用呢。”

被關在教室裏太久的一群崽子, 最大的也就是個林現, 其他的都剛剛成年,心性介於孩子和成人之間, 熱身活動一結束, 就一哄而散,衝上去搶器材了。

女孩拿排球和羽毛球玩,男生想打籃球, 數了數人頭, 九個, 差一個。

矮個子男孩不願意和許青嶺玩, 高個頭還身體強壯的……

似乎隻有林現了。

他麵無表情地坐在觀眾席上, 手裏捏著小巧的棒球, 指節用力到皮膚呈現出近乎透明的顏色,與平時溫和的樣子截然不同,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林現不會拒絕大家友好的請求,何況他籃球打的也很好。

抱著這樣的想法,劉權有湊了上去,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林現,九等一,來嗎?”

林現的視線越過劉權有,和正在審視他的許青嶺對上。

十八歲的男孩,一身熱血,臉龐青澀,什麽情緒都藏不住,寬寬大大的運動裝包裹著年輕的軀體,卻兜不住那顆想要一較高下的心。

已經知道了嗎?

……送上門的,蠢貨。

林現勾起唇角,儒雅一笑,“好。”

兩支小隊分別由許青嶺和林現帶領,雙方在一個女生裁判的哨響後,開始了角逐。

論身體條件,林現的身高和臂長都優於許青嶺;但若論技巧,許青嶺從小就愛打球,可以輕鬆碾壓林現。

林現一隊本應被許青嶺一隊死死壓製,許青嶺不斷轉變著傳球對象,然而林現隻需要看他一眼,就能看透他想將球傳給誰,在球落在另一人手裏之前,搶先截斷,分數竟然打平。

林現嘴角勾著一抹嘲諷的笑,看著緊皺眉頭的大男孩,低聲感歎:“就這樣而已嗎?”

許青嶺一怔,一秒不到的時間,林現已經搶走了籃球,傳給了劉權有,劉權有一個漂亮的三分球,林現隊領先。

一場結束,林現擦著許青嶺的肩膀走過,留下一聲意味深長的笑。

許青嶺愣愣扭頭,他承認,他在比賽開始,是想打壓林現的。

很快他意識到林現並不簡單。

林現不具備什麽打球的技巧,卻單憑猜心贏得了比賽,對人心的拿捏,精準到毛骨悚然。

許青嶺擰起眉毛,總覺得今天的林現怪異。

手機震了一下,他喝著水,眼神飄向林現。

林現安安靜靜地坐著,和剛才場上沉著冷靜的那個人不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塑料瓶被手指捏出痛苦的悶響,許青嶺被林現毒蛇般的目光盯得心裏一震。

林現在針對他?為什麽?

手機還在震,這麽高頻率的信息,隻能是小話嘮旋旋。

許青嶺打開微信,果然旋旋的消息小豬出籠一樣衝了出來。

「啊啊啊啊,甜甜骨折了!」

「幸虧是左手,不然高考都考不了了!」

「mdmdmd,死變態林現,大傻個,你把林現給我莎了吧!!!」

「嗚嗚,甜甜哭得好慘,還好我送醫院及時,不然她的手就要壞掉了!」

許青嶺猛然吞掉最後一口水,走向林現。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所有人都驚呆了,一向陽光俊朗的許青嶺竟然將籃球狠狠砸向了林現的臉。

兩個身高超過一米九的男孩扭打在一起,許青嶺占盡上風,幾乎是按著林現在揍。

林現的皮膚本就蒼白,一點點顏色都會格外明顯,眉骨的淤青和嘴角的鮮血,讓他如同一隻剛從棺木中爬出的吸血鬼,淺綠色的眼睛燃著詭異的光芒,用隻有許青嶺能聽到的聲音,慢條斯理地笑開。

“好可悲啊,就算這樣,她還是喜歡我。”

“你閉嘴!”許青嶺又是一拳。

同學和老師一起將許青嶺拉開,林現直起身體,傷痕不會減少他的俊美半分,反而給他這張萬裏挑一的臉增添了一些,戰損的脆弱感,讓人想將他的麵頰捧在手心裏輕吻。

“你再碰她一下試試!你再碰她一下試試!”許青嶺暴喝。

林現已經站了起來,濃密的睫毛淡淡垂下,忽然又抬起眼,目光冷得許青嶺呼吸一滯。

“碰又怎麽了。”他挑唇,展開一個淺淺的笑容,“她喜歡我,不論我變成什麽樣子……”

眼神晃了一晌,他的遲疑不過轉瞬,沉下了臉色,“……她都會喜歡我。”

狂風暴雨還在席卷呼嘯,許青嶺因為打架鬧事被記了處分,受害者林現麵色淡淡,仿佛什麽都沒發生,正常上課聽講。

同學們對此議論紛紛,竊竊私語的低音不絕於耳。

林現覺得很臭,人的味道很臭,聲音也很臭,他唯一的甜不見了。

放學後,他若無其事地離開,帶走了平鋪在蘇甜書桌上,一張張疊在一起的新卷子。

透明的傘舉在風雨裏,由傘下同樣蒼白到失去顏色的一隻手緊緊攥住,抵抗招搖的雨柱,淡色的瞳仁有些悲戚。

滿園的薔薇花被風吹得抬不起頭,花瓣七零八落,他還記得,他的寶貝很喜歡的一本小說就與薔薇有關,因此拔掉了家裏種了很久的月季,換上了這些不堪一擊的薔薇。

可是,她新鮮了不到三天,便再也沒有看過這些花朵一眼。

現在它們很可憐地彎著腰、快要死掉了,她依然不會看它們一眼。

“哈……”林現歎息。

鞋底碾碎破落的花瓣,踩進泥水裏,他很是憐憫地看著腳下的碎片,輕輕搖頭,“甜甜又不乖了,但是……老公不會怪你的。”

他按下門鈴,同風雨說話,“甜甜不喜歡的東西,老公會幫你全部收拾好的。”

可視門鈴亮起,唇線彎起一個暖如春風的弧度,他低眉,眼尾精確地向下五毫米,組成一個和善的微笑,“宋姨,我是林現,來給蘇甜送作業。”

宋姨開了門,他穿越薔薇花路,每一步都踩爛一朵,指尖在微微顫抖。

收起傘,他拂去身上殘餘的雨絲,笑得溫文爾雅,“宋姨,蘇甜還好嗎?”

宋姨喜歡他這個孩子,蘇甜還沒告訴她學校裏發生的事情,因此並不知道林現已經登了她的黑名單,拿出拖鞋,“左手腕骨骨折了,還好去醫院趕趟,沒大事,不影響什麽。”

林現後脊一僵,不動聲色地換上拖鞋。

廚房在客廳旁邊,他啞聲問:“宋姨,可以給我倒一杯水嗎?”

宋姨馬上去廚房給他端了杯溫水,看著他臉上的傷,關心他的傷勢,“臉上的傷怎麽樣了?”

“哦。”林現摸摸唇角,接過透明杯,“沒事的,我上去看看蘇甜,很快就會離開的,您……”

蘇甜喜歡林現,家裏無人不知,宋姨捂嘴偷笑,“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上去,我去地下室打掃衛生。”

林現笑意更深,“謝謝宋姨,第一眼見宋姨,就覺得像我的媽媽。”

宋姨被他說得臉都紅了,轉身下了樓,“哎呀,別瞎說,你媽媽肯定是個大美人,我哪裏比得上!”

林現目送她消失在轉角處,笑容一點點冷下。

他的媽媽嗎?

是美的,不然也不會以那樣的身份被酒醉的林英豪看上,不然也不會成為林英豪除了妻子,在世界上唯一擁有過的女人。

關於母親,他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在那場意外的大火中,全都燒掉了。

他並不在乎,甚至可以口吻輕鬆地拿她去比喻任何一個他想拉近關係的女性,不是因為年紀小記不清,不是因為恨她不愛他,而是因為,毫無感覺。

他不具備情感的,他很清楚。

摸著光滑的紅木扶手,他步步邁上階梯。

柔軟的耳貼住那扇門,她家隔音很好,他什麽也聽不見,卻聞到了屬於蘇甜的氣息,他長長舒了口氣,貪戀地閉上了眼。

好舒服。

寶貝的氣息最好聞,他一身肮髒的氣味好像都被驅散走了。

推開門,首先入眼的是一雙瑩白小巧的雙腳,頑皮地蹬出毛毯,天真不知事地晃來晃去。

再走幾步,他看到了放在她膝上的一本漫畫書,圓潤的指頭捏在書皮上,隨著爆發出的一道甜蜜笑聲,愉快地湊在一起。

他微微凝眉。

她這麽快就忘掉早晨的事情了嗎?

他可是,難過了一整天。

“旋旋,你來啦?快來看,哈哈哈,男主追女主追不上,吃癟了,好好笑!”

蘇甜的脖子上掛著一條固定帶,下麵墜著是她的左臂,她笑得前仰後合,右手放下漫畫書,向外看去。

漂亮的白蟒向她點頭示意,露出一個足以顛倒眾生的笑顏。

“寶寶,我來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