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個本來無意遇見,而一個刻意躲藏,還有一個費盡心思來阻攔,我和青河自然沒有什麽見麵的機會。

轉眼間已經過去一個月,窗外的陽光愈發熱烈,而大家絲毫不減熱情,付一鳴仍舊會被人叫去打籃球,班上的女生仍舊會八卦地聊著校花和校草的故事,走廊上的男生女生仍舊打鬧著樂此不疲,而我仍舊坐在自己狹窄的座位上,翻著課本,做著習題,一遍又一遍地記著單詞。

唯有在去C中找秦晟的時候,我才會獲得一些小小的快樂。

我的身邊隻剩下一個秦晟,我拚命地抓緊了這份友情,汲取著唯一的養分。哪怕是常常跟著他出入酒吧,我也不再像從前那樣覺得排斥,反而覺得有些貪戀。

“喏,你小女朋友又來了。”秦晟身後的男生推了他一把。

秦晟黑著臉捶了他一拳:“別亂說,那是我從小到大的玩伴,十分單純的朋友!”

男聲嘿嘿笑著:“喲,還是青梅竹馬。”

秦晟翻了個白眼,轉過頭來看見了站在校門口的我。我脫下了Z高的校服,除了秦晟和他的同學,並沒有人會過多注意到我。

秦晟和同學揮手道別,小跑著到了我的麵前:“走吧。”

“今天叫我過來幹什麽?”一早還沒去上學,秦晟就敲開了我家的門,神神秘秘地讓我放學後跟他去酒吧。

“你跟我去酒吧那麽多次了,還沒見過酒吧老板吧?今天帶你去見見。”

C中距離酒吧要近得多,他直接帶著我走在路上,一邊跟我說起那位酒吧老板,陸之緯。他說得眉飛色舞,高興的程度僅僅低於見到莫礫和站在台上唱歌。

“你跟酒吧老板關係很好?”

“那當然,我們關係不錯,他年紀輕輕就擁有自己的產業,我們酒吧裏很多人都崇敬他,不過也隻有我跟他關係最好。”秦晟臉上浮現得意之色。

說著我們已經走進了酒吧。

離開始營業還有一個多小時,秦晟進去之後,直接敲了敲前台的桌子,問前台小姐:“老板來了嗎?”

“來了,在裏麵坐著休息呢。”前台小姐提到這位老板,兩眼都在放光。

青年才俊都是吸引人的。

秦晟突然碰了碰我的肩膀,俯在我耳邊小聲說:“哎,陸哥這樣的人就是我的目標,以後我要是出名了有錢了,你說那個時候,莫礫是不是會喜歡我了?”

我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莫礫已經有了青河,卻仍舊有秦晟為得到她的一點愛意而努力,而我,卻再也沒有了去愛人的能力。

秦晟並沒有發覺我的情緒不對勁,他拉著我快步走到了一組沙發前,緊接著我看見了坐在沙發上,手裏端著一杯紅酒的男人,他的身上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貴氣。

“喲,來了啊,過來坐。”

我看見這個男人的第一眼,就有一種他跟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的感覺。

他就是陸之緯。

陸之緯給秦晟也倒了一杯紅酒:“1987年份的拉菲城堡,嚐嚐吧。”他說話的模樣都透著漫不經心。我聽過拉菲紅酒的名字,一瓶也許就能抵我好幾年的學費。但這個男人一點都不在意。

秦晟接過酒杯,笑著坐下來,陸之緯這才看見了站在秦晟身後的我。

“小姑娘,來一點嗎?”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沉默地在秦晟旁邊坐下。

陸之緯並不像其他有錢人一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他的態度甚至稱得上謙卑有禮,而接下來他和秦晟聊天的內容更讓我看到了他博學睿智的一麵。但我不太喜歡陸之緯,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第一眼帶給我的直覺。他長了一雙狐狸眼,這令他的外貌更加出色,但是也加重了他身上風流的意味。

我敏感地覺得陸之緯十分會蠱惑人。

“好了,你們慢慢玩。”陸之緯來酒吧隻是視察一下,他將剩下的大半瓶紅酒都留給了秦晟。

等陸之緯走遠了,秦晟才放下酒杯,轉頭問我:“怎麽樣?他是不是很厲害?這種男人才會有很多女生喜歡,對吧?”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指了指他的酒杯:“你不是不能喝醉嗎?你等會兒還怎麽上台?”

秦晟無所謂地笑笑:“陸哥親自給我的酒,我就算喝醉了,領班也不會怪我的。”

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對他手中的酒也隱隱有了些心動。

他看見了我的表情,二話不說,拿過一隻幹淨的玻璃杯,也給我倒了半杯酒:“喝吧,今天我們就當是純粹來酒吧玩的。”

我點點頭,仰頭喝了一口酒,隻一口我就立馬吐了吐舌頭。這樣的味道我接受不了。我無奈地把酒杯還給秦晟:“我去一下廁所。”

02

我到廁所漱了口,又問旁邊的服務生要了杯冰水,之後嘴巴和喉嚨才舒服了很多。

酒吧已經開始營業了,我牢牢地端著冰水,艱難地擠進人群裏,等我好不容易擠到了之前的沙發邊,卻看見我之前坐的位置被人占了。

“小帥哥,一個人啊?我們一起喝一杯啊。”穿著黑色抹胸裙的女人一個勁地往秦晟身上靠。

秦晟一臉不耐煩地推開她:“你是誰啊?別碰我。”

女人的臉色不大好看了,她冷聲說:“你不是在這兒打工的嗎?我是這裏的客人,你態度最好給我好一點。”

秦晟向來狂放不羈,最聽不得別人這樣威脅他,他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女人:“我是在這兒駐唱的,又不是伺候你們的。”

女人伸手拿起桌上那瓶拉菲,倒了一杯,跟著站起來,將酒遞到秦晟的麵前:“我管你在這兒是做什麽的,隻要是在這裏工作,那就應該伺候我們這些客人。”她抬了抬下巴,“你要是喂我喝了這杯酒,我還能原諒你剛才對我態度不好,我也不會找你們領班算賬,怎麽樣?”

秦晟輕嗤一聲:“喂?怎麽喂?”

女人臉上浮現一點笑意,她伸手搭在秦晟的胸膛上,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唇,曖昧地道:“這樣喂。”

秦晟能忍,我都不能忍了!

不知道哪裏來的老女人,仗著是客人便對秦晟動手動腳!我快步走過去,將女人的手扯了下來,直接站在了他們兩人中間:“有事說事,不要動手動腳。”

女人看著我的目光有些怨恨,大概是怪我壞了她的好事,她將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扔,“啪”的一聲脆響:“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是哪裏來的黃毛丫頭?姐姐做事,還要你來教嗎?”

女人說話流裏流氣,實在讓人聽不慣,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借著剛才的酒膽,比她還要幹脆,抓著那瓶拉菲往桌上重重地一磕,聲音比她要響得多,頓時酒吧裏都安靜了。

“你們幹什麽呢?”領班發覺了事態不對,帶著人往這邊走。

女人憤憤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冷笑著轉身離開:“小丫頭這麽橫,有本事就在這裏給我等著別走。”

我冷冷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這時秦晟一把將我拽過去,沒好氣地說:“你幫我出什麽頭啊?你剛才被嚇著沒?”

我搖搖頭,驀地發覺頭有些沉,看來剛才的確有些喝醉了。

“你坐著休息會兒,我去跟領班解釋一下。”秦晟看我雙眼迷蒙,全然沒了剛才的氣勢,無奈地將我按在沙發上坐下。

“嗯。”我胡亂點點頭,靠在沙發上閉目休息。

“哎!你們幹什麽?”

“你們幹什麽?快報警!”

沒多久,酒吧裏就變得亂哄哄一片,我被嘈雜的聲音吵醒了,站起來往酒吧門口看去,隻見之前離開的女人又回來了,還帶著一群人,那些人手裏拿著棒球棒,見東西就砸,將滿酒吧的客人嚇得慌不擇路地往外跑,領班和保安也全都變了臉色。

“你們,去把那個小丫頭給我帶過來。”我正無措,那個女人竟然抬手直直指向了我。

我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看著那些凶神惡煞的小混混往我這邊來。

怎麽辦?怎麽辦?

我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別傻站著了,躲到後台去!快!”秦晟突然跑到了我的麵前,把我往他身後一推。那幾個小混混已經圍了過來,我想跑也跑不掉了。

女人慢悠悠地走過來,她走到了秦晟的麵前,伸手去推秦晟,沒能推動,她冷笑著拿起桌上那瓶拉菲,看著我說:“剛才不是很有氣勢嗎?現在怎麽躲到後麵去了?”

我突然間就冷靜下來了,問她:“你想怎麽樣?”

再讓她鬧下去,隻會影響到秦晟在這裏的兼職。就算秦晟和老板關係再好,領班也容不下他。

女人拎起酒瓶:“很簡單,讓我砸一下,這件事就算揭過了。”

我正要說話,秦晟一把按住我:“你說的,砸一下就算揭過。”他沉著臉,襯得他的表情越發陰鬱。

女人得意地說:“當然。”話音剛落,她猝不及防地就拎起酒瓶朝我砸了下來。

我閉上眼,“砰”的一聲,骨骼接觸到酒瓶的聲音響起,有什麽溫熱的**濺到了我的臉上,我卻感覺不到疼,周圍傳來尖叫的聲音,我怔怔地睜開了雙眼。

“秦晟……”我腳一軟,差點站不穩,然而最後倒在地上的人不是我,是他。

他滿頭鮮血,那隻還裝著紅酒的拉菲酒瓶已經骨碌碌滾到了一邊,我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表情,鮮血的色彩已經占據了我的視線,我驚慌地扶著他,世界仿佛都在這一瞬離我遠去。

他……替我擋下了?

我不知道那個女人什麽時候走的,我隻聽見耳邊響著領班的大吼聲:“快!快叫救護車!”

我覺得我的心跳似乎在那一刻都停住了。

我不想……不想再做一個害死別人的人。

03

醫院的長椅冷冰冰的,我坐上去的時候,止不住打了個寒戰,對麵的過道裏,穿著病號服和白大褂的人陸續走過,明明應該充滿生氣的地方卻生生叫我害怕起來。

等待是這個世界上最漫長的事,它令我恍惚中竟然有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

一樣是溫熱刺目的鮮血,一樣是冰冷的白大褂,一樣是蒼白得仿佛下一秒就再也見不到的臉龐……我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將那些畫麵費力地從腦子裏甩出去。

“沒事了,就是有點輕微腦震**,在醫院養幾天,觀察一下就好。”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終於等到了醫生出來,他身上的白大褂沾了秦晟的血,我看見的時候,眼皮不自覺地重重一跳。

“謝謝。”開口我才知道自己的聲音多麽嘶啞難聽。

還好,還好。我沒有再犯同樣的錯誤,沒有再害死自己身邊親近的人。

我的心終於慢慢落了回去。

“你可以進去了。”醫生、護士履行完他們的職責就離開了,我小心翼翼地推開了病房門。秦晟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地靠在**,張揚和不羈從他的臉上消失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模樣的秦晟,我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一時間覺得在酒吧裏衝動的自己是多麽可笑。

秦晟聽見了推門的聲音,他睜開雙眼,衝著我虛弱一笑:“你沒跟我媽說吧?”

我木然地搖搖頭。當時我心裏慌亂不已,哪裏還敢打電話告訴秦媽媽。

“林若溪,你的臉色怎麽那麽白,比我還像病人?”秦晟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

我抬起頭摸了摸臉頰,聲音低啞地說:“……是我的錯。”在說出這句話之後,我心裏的負累竟然奇異地少了一些。

“林若溪,你在說什麽鬼話?你怎麽了?”秦晟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著我的目光裏透著隱隱的擔憂。

我知道他在擔憂什麽。九年前我得知母親癱瘓、妹妹當場死亡的消息時,也是這樣站在病房裏,臉色蒼白得像紙,連悲傷都不知為何物,嘴裏隻能本能地說著“是我的錯”。

可是,這些的確都是我的錯啊……如果我沒做錯事,就不會牽連到別人。

我懶得跟秦晟爭辯,他卻沒忘再三強調:“那都是那個女客人的錯,關你什麽事啊?當時你還維護了我。林若溪,你別鑽牛角尖裏去……”

我胡亂點點頭,作出困倦的模樣,打了個哈欠:“明天還要上課,你別說話了,我先在旁邊睡會兒。”旁邊留了陪床,我等不到來做筆錄的警察,就先在秦晟無奈的目光下鑽進了被窩。

爬上床之後,我很快翻身將後背留給了秦晟。

我知道,我還是在習慣性地逃避去接觸心上的傷口。我不在乎它們以後會不會潰爛,我隻知道,現在再碰它們,還是會疼,所以我再也不願意去碰了。

陸之緯的確如秦晟所說的那樣厲害,當天晚上酒吧鬧出了那麽大的事,後來也就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女客人墊付了住院費,警察也完美收工,而自始至終,秦媽媽都不知道我和秦晟在外麵惹出了這麽一樁事。

隻是秦晟一個人住在醫院,加上受傷行動不便,我不得不在學校、家裏和醫院來回跑,才短短兩天下來,我就變得精力不足了,上數學課的時候竟然不小心睡著了,付一鳴盡心盡力地在旁邊為我打掩護,我才幸運地沒有被老師逮個正著。

“若溪,你晚上熬夜做什麽去了?怎麽白天都打瞌睡了?”付一鳴終於忍不住問我了,他的性格本來就不是憋得住話的。

其實我應該感謝付一鳴這麽掩護我,可我並不想讓他知道我太多的事情。

我對上他那雙黝黑的眼眸,那裏麵寫滿了關心,但我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休學那麽久,成績跟不上,晚上就要多看看書。”

付一鳴毫不掩飾地露出心疼的神色,他小心地征求我的意見:“不如……我幫你補課吧?你這樣熬夜很傷身體的。”他大概是怕傷害到我的自尊心,所以說出口的話,每一個字都小心地斟酌著。

要是真的再補課,那我才會傷身體,現在我的日子已經被填得滿滿的了。我搖搖頭,冷淡地拒絕了他。

付一鳴失落地轉過頭去:“沒關係,等你什麽時候需要了再告訴我吧。”

我沒想到付一鳴對我的關心可以維持這麽久,就算是麵對我的冷淡他也絲毫不會生氣,隻是偶爾露出失落的神色,讓人忍不住心軟。

等到體育課的時候,我趴在桌上不自覺地就睡著了,耳邊的喧鬧全部被隔開,就連上課鈴聲響起,我也沒有發覺。

“喂,醒醒,別睡了,會感冒的。”一隻手伸過來將我從熟睡中推醒,我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腦子還處於一片混沌之中。

“反正快要放學了,要不你早點走,回家去睡覺唄。”女聲又提示了我一遍。

我用力眨眨眼,眼中的水霧散去,我終於看清了她的麵孔。

她是我們班裏出名的富家女陶朵朵,我常常看見她穿著及膝的連衣裙,笑容滿麵,說翻桌子就能翻桌子,就連男生掰手腕的時候,她也能湊上前來一場,與她漂亮的打扮極為不符。班裏有男生常誇她爽朗大方,隻是班裏的女生常說她表裏不一。

我心底忍不住發笑,若要論表裏不一,陶朵朵跟莫礫還是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你別再睡了啊,我先走了。”陶朵朵見叫醒了我,很快就轉身拎起她的限量版包包出去了。

我看了看她的背影,亭亭玉立,充滿青春活力,和付一鳴多麽像。

他們從來不缺乏人緣,他們總是能笑意滿滿,仿佛世界上沒有什麽事可以難倒他們。這樣的人讓我禁不住向往,就像飛蛾本能地渴望光芒;但又讓我禁不住心生退縮,就像害怕飛蛾撲火會毀滅一樣。

04

學校裏有兩排筆直而高大的秋焰槭,花色猩紅,走進去的人都會不自覺地被迷了眼。那條道上擺了很多雕花長椅,我拿著單詞本走在路上,像是從路的這一頭通往了那一頭的加拿大紅楓林。這條路的西式風格太過濃重,偏偏全學校的人告白都喜歡挑在這個地方。

因為這裏足夠安靜,也足夠美麗。

“付一鳴,我……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停住了腳步。

很不湊巧,今天我恰好撞見了告白的一幕。我悄悄偏過頭,瞥見紅色的花葉之後,留著短發的女生向付一鳴遞出德芙的心形包裝巧克力。我猜裏麵可能還放了一封帶著淡淡香味的信。

這個女生總是在付一鳴上場打球的時候聲嘶力竭地喊著他的名字,也正是這個女生屢屢讓我想起過去的我和青河。

我別開了臉,覺得這樣的畫麵,非禮勿視。

我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點找張長椅坐下來,安安靜靜地記我的單詞,但是總有那麽些時候是事與願違的。

“若,若溪!”付一鳴叫我名字的時候,還有一瞬間的慌張。

我不知道他慌張什麽,我轉過身正要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卻深深看進了付一鳴的眼眸裏,他看著我的眼神有尷尬和更隱晦的情緒——我看不清的情緒。

女生平日裏的勇往直前在這一刻全部消失了,她漲紅了臉,窘迫地瞪了我一眼,飛快地跑開了。

秋焰槭的花打著旋地從上麵落下來,並不寬闊的道上隻能聽見不遠處背誦的聲音,這下尷尬的人變成我了。這樣出奇浪漫的場景,出現在我和付一鳴中間實在太奇怪。

付一鳴突然收起臉上複雜的情緒,爽朗一笑,看著我手中的單詞本問:“昨天聽寫單詞的時候,你是不是錯了很多?”

我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這並沒有什麽好瞞著付一鳴的。

“正好啊,我們去那邊坐,我教教你快速記憶的方法,省得你這麽吃力。”付一鳴雙眼一亮,似乎終於找到可以幫助我的契機了。

明明是接受告白,怎麽就稀裏糊塗變成補習了?

這天早晨,我還是在長椅上達到了自己的目標,成功記下了下午即將要聽寫的五十二個單詞。隻多了一個意外,是在付一鳴的幫助下完成的。

“你熟練掌握之後會輕鬆很多。”付一鳴衝我笑了笑。

我合上手中的單詞本,看著他臉上格外燦爛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什麽。不會有人平白為你付出這麽多,這麽久以來,付一鳴那讓我怎麽也拒絕不掉的關心,是因為……他喜歡我?

我的心裏顫了一下,卻更快地平靜了下去。

我很清楚自己,心房是個格外狹小的空間,我裝了一個青河進去,從此再也容不下更多的人。

“謝謝你,明天我給你帶早餐,算是還人情。”我淡淡地出聲,將客套發揮到了極致。

付一鳴臉上的笑容硬生生被我打斷了:“不……不用……”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先一步從長椅上起身:“該回教室了,等會兒要上課了。”我沒有等付一鳴,自顧自地走在了前麵。

付一鳴也不生氣,落後兩步跟在我身後,半天沒再說一句話。我知道,我始終不溫不火的態度終於讓他生氣了。

“哎,好,陸哥,我知道了!”

我提著保溫桶推開病房門走進去,看見秦晟攥著老式手機興高采烈地打著電話,他就靠在窗邊,大半個身子探出窗外。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快步上前將秦晟拽了過來:“情聖!”我冷聲叫著他的外號。

秦晟身邊那幫哥們兒沒少叫他這個外號,隻不過我跟他們不同,他們是平時沒事就愛叫“情聖”,真生氣的時候就叫他大名。我卻是平時習慣叫他大名,生氣的時候才會叫他的外號,正是諷刺他的情商低,惹人生氣了還不自覺。

秦晟手忙腳亂地掛斷電話,想也不想地就向我做保證:“啊,我知道錯了!我下次不這樣了!”

這麽多年的玩伴,他已經習慣我抵觸一切跟“危險”掛鉤的行為。

我把手裏的保溫桶遞給他,他拎著就往床邊坐,一邊掀蓋子,一邊跟我說:“陸哥要辦個生日宴會,讓我叫上你一起。”

“叫我去幹什麽?”我不明所以,完全猜不透陸之緯的想法。我一直以為自己在別人的眼中隻是個路人而已,連記住的必要都沒有。

秦晟伸手拍了我一下,眼中興致不減:“你傻呀,這是多好的見世麵的機會啊!長點見識總沒壞處嘛!”

我沉默了一下,點頭答應了他:“我跟你一起去。”對於我來說,這樣的機會的確十分難得,用秦晟的話來說,就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隻是我沒想到陸之緯的速度這麽快,秦晟剛剛和他通完電話不久就有人送來了兩個大禮盒,打開之後,我看見裏麵放著兩套做工精致的衣服,一套是給秦晟的,一套是給我的。

秦晟笑著拎起裏麵的西裝,在身上比畫了一下:“陸哥做事就這樣,效率高,還貼心!”

我沒有接他的話。

我看著禮盒裏放著的白色小禮服有些出神。

在這之前,我隻有過一次正式穿禮服的經曆。那個時候,是青河的生日,他媽媽為他舉辦了一個很小的生日宴會,莫礫說人家參加宴會都是需要準備很正式的服裝,起碼也要穿得好看一點。於是我省吃省喝,積攢了兩周的生活費,買了一條很廉價的白色泡泡袖連衣裙。那個時候我以為,那條裙子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裙子了。

等到去了青河家,我混在人群裏,毫不起眼,唯有莫礫來的時候,呼聲四起。她穿著剛剛過膝的藍色連衣裙,上麵還綴著亮眼的碎鑽,她黑色的長發披肩,模樣乖巧,腳下還像模像樣地穿著矮跟的涼鞋,就像是《灰姑娘》裏璀璨晶瑩的水晶鞋,很是奪人目光。

我看著青河媽媽摟著她誇“小姑娘真漂亮”,我看著周圍的同學都向她投去了或羨慕或崇拜的目光,我看著她笑顏如花卻一眼也沒有看過我這個好友,心裏就像是吞下了一塊芥末,又辣又苦,連帶著眼睛都有些泛酸。

我以為這些記憶都會漸漸模糊,但是隨著年歲越長,它們卻變得越發清晰。

那天青河家的宴會很熱鬧,莫礫長得漂亮,性格又外向,她很快和周圍的同學打成了一片,大家說說笑笑很開心。後來切蛋糕的時候,我盯著蛋糕上麵的水果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青河把那塊點綴著櫻桃和草莓的蛋糕分給了我,我端著塑料小盤子,一瞬間覺得手裏的蛋糕重得我幾乎要拿不住。

“林若溪!你還傻站著幹什麽?不去試試嗎?”秦晟的聲音把我的思緒從過去的回憶中抽離。

我低下頭,拿起禮盒,和秦晟說了再見:“我先回去了。”

“哦,好。”

那個時候,我的心思還太單純,總以為青河遞給我那塊蛋糕是對我的厚愛,現在聽到別人說起青河對莫礫如何體貼,我才驚覺,回憶這個東西是會說謊的,青河早已不複從前。

我很感謝秦晟,我不該永遠沉浸在過去,幸虧他及時將我喊醒了,讓我認清了現實。

05

陸之緯的生日宴會完全打破了我狹隘的認知,我以為宴會就該是親朋好友歡聚一堂,蛋糕、美酒、水果拚盤,還有主人家親手做的食物,算不上美味卻充滿了家的味道。

我和從醫院偷跑出來的秦晟下了出租車,齊齊站在麵前五星級的大酒店門口,一起咽了咽口水。

五星級酒店在我們的眼中不過等於一個需要花大價錢的地方。這樣的地方,之前對於我們來說太過遙遠,就算是以前我和家境富裕的莫礫關係格外好時,我也沒有跟著她來過這樣的地方。

我有些怯場,我難以想象裏麵會是什麽樣子。盡管今天我穿上了陸之緯送來的訂製禮服,但是在我的心中,我還是那個穿著廉價泡泡袖小裙子,不懂任何宴會禮儀的女孩,在這樣的地方,我隻會像是一個誤入天鵝群中的醜小鴨。

秦晟突然伸手拍了我一下:“進去吧,站在這裏才丟人呢。”

我躊躇一下,不得不承認他說得非常對。

我們在服務生的指引下進入了宴會現場——酒店的二樓大廳。

我看見擺著許多美味食物的長桌,看見搭成塔的高腳玻璃酒杯,看見服務生推出了一個足足有六層的大蛋糕,看見隻有在語文課本中才會出現的一個詞“衣香鬢影”,我還看見陸之緯就像當初的莫礫一樣,得心應手地招待著來到宴會的客人。

陸之緯並沒有時間來照顧我們這兩個小朋友,秦晟一點也不意外,他拉著我去旁邊的長桌上找食物,我隻隨便選了一杯果汁就站在旁邊打量著這個對於我來說十分陌生的地方。

“陶朵朵?”我端起果汁的手頓時僵住了,我不自覺地睜大了眼睛,企圖將那個站在陸之緯身邊的女生看得更清楚一些。

陸之緯親自走到酒店門口接了一個女生進來,女生特意打扮了一番,頭發也臨時做成了卷發,身上的紅色露肩小短裙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眨了好幾次眼,終於認定她的確就是在體育課上將我叫醒的同班同學陶朵朵。

可是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宴會很快開始了,酒店關掉了大廳的燈,頓時整個大廳都隻能看見中間蛋糕上點燃的蠟燭。

陸之緯許了願,吹滅蠟燭,燈光才重新亮起來。

我看見陸之緯靠近陶朵朵說了些什麽,然後陶朵朵就和陸之緯一起拿著蛋糕刀將蛋糕切開了。

我似乎明白了陶朵朵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們是戀人關係。

我感慨地吐出一口氣,陶朵朵真厲害,像陸之緯這樣厲害的人居然是她的男朋友。

“小姑娘,喝一杯嗎?”我正出神,身邊卻突然傳來一個男聲。

我回過身,看見了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他正舉杯朝向我,態度並不怎麽友好。

我皺了皺眉,想要求助秦晟,但是掃視一圈也沒能發現秦晟的蹤影。

我並不會喝酒,想一想上次在酒吧鬧出的事,我就更不敢喝酒了,我僵著臉,小聲對那個人說:“不好意思,我不會喝酒。”

“不會喝酒怎麽行?以後總得喝吧!在陸哥的宴會上,大家都是朋友嘛,一起喝兩杯怎麽了?”男人有點生氣,似乎很不喜歡我的不識相。

他臉上的紅暈太明顯,我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個人喝醉了。醉鬼是最難纏的,我頓時更加窘迫了,我不能喝酒,但是又沒辦法拒絕。

“這是我朋友,我幫她喝吧。”陶朵朵張揚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我轉頭看見她的那一瞬竟然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我很少和人打交道,這個男人對於我來說就像是個大麻煩。

陶朵朵笑容燦爛,直接擋在我麵前二話不說就舉杯一口把酒喝了下去,男人不好再自找沒趣,衝陶朵朵幹笑兩聲,這才離開。

陶朵朵酒量很好,這麽灌下去臉也不見紅,她轉了轉掌心的酒杯,問我:“林若溪,你怎麽在這兒啊?”

她清楚記得我的名字,這確實讓我吃了一驚。

“我跟陸哥認識,就過來了。”我小聲說。

陶朵朵豪爽地攬住我的肩:“陸之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啦,以後在班上見了可不要裝不認識我啊!”

陶朵朵在班上人緣那麽好,也許她說出這話隻是客套而已,但我真實地感覺到了溫暖和感動,我衝她露出一個笑容:“好,謝謝你剛才幫我擋酒。”

“別這麽客氣,走,我帶你過去玩!”

有陶朵朵帶著,我在這個宴會上總算沒那麽不合群,也不再覺得無聊至極。她很熱情,還順便教了我宴會禮儀,教了我以後怎麽擋酒不得罪人,甚至還教了我怎麽跳交誼舞。我從她身上看到,她和莫礫完全不一樣。

也許她們都出身同樣富裕的家庭,也許她們同樣人緣好,在別人眼中都是天之驕女,但是陶朵朵比莫礫要豪爽得多。

陶朵朵可以講幾個笑話隻為逗你笑,說話也直爽到了極點。而莫礫永遠是那朵高嶺之花,盡管我和她曾是朋友,但也很難得知她心中真正的想法,直到我和她為了青河決裂,我才總算看清,原來莫礫這麽討厭我。

身旁的陶朵朵還在和別人說話,但是我看著她臉上的笑容,莫名地也跟著笑了起來。

沒有了莫礫,也許我還可以多一個朋友,叫陶朵朵。

06

我站在洗手間外都能聽見裏麵吐得稀裏嘩啦的聲音,兩分鍾之後,秦晟從裏麵出來,臉色蒼白,腦袋上被剃掉頭發那一塊,怎麽看怎麽都覺得搞笑。

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病情加重了……活該。”

秦晟虛弱地喘了口氣:“去了一趟陸哥的生日宴會,值了。”

因為去宴會上走了一圈,我有陶朵朵照顧,他卻沒有人給他擋酒,等喝完酒回來,本來還沒完全好的病又加重了。

他艱難地爬回到病**,問我:“你先回學校吧,我等會兒叫外賣。”

我臉上的表情更加無奈了:“下午我給你帶點吃的過來,你那天不是還說醫院的飯菜難吃得想吐嗎?”

秦晟的表情難得地有點不好意思。

“我先回學校了。”我看了一眼時間,匆匆和他說了再見。

這段時間,因為秦晟進了醫院需要人照顧,我已經逃過好幾次課了,今天下午第一節課恰好是班主任的課,要是再趕不上,我就真的完了。

真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我坐的公交車堵在了路上,生生堵了三十分鍾,等我走到教室門外,“丁零零”一聲,教室裏班主任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這一聲可不是上課鈴,而是下課鈴。

“林若溪,你到我辦公室來。”班主任冷著臉對我說,然後便拿著教案從我身邊走過。

“上一次你是去了醫院,那麽這一次呢?林若溪同學,雖然我知道你的情況特殊,但是不請假就逃課,這種行為是不對的!而且你常常不來上課,你的成績會變得更糟!”班主任這次大概是氣極了,他將手中的教案重重地甩到桌上,看著我的目光裏透著濃濃的“恨鐵不成鋼”。

我知道班主任的責罵其實是另一種關心,我窘迫地低下頭,小聲回答:“對不起,老師,我朋友腦震**住進了醫院,我為了照顧他,所以……”

班主任更加惱怒了:“這不是理由!你朋友沒有父母嗎?他完全可以由父母來照顧!”

隔壁老師的聲音不遠不近地傳來:“莫礫呀,你這次又拿大獎了啊,也算是給我們學校爭光了,不過這次期中考試也要努力喲,等你以後考上所好大學,我們這些做老師的都麵上有光啦……”

兩相對比,我嘴角浮現一絲苦笑,頓時覺得自己卑微得像塵土裏的螻蟻,永遠也趕不上在雲朵裏的莫礫。

班主任輕咳一聲,大約覺得那邊誇獎學生,這邊教訓學生不太好,他嚴肅地對我說:“行了,我就隻說到這裏,你回去寫份檢查交給我,這一周的值日也交給你,每天放學之後必須留下來把地掃幹淨才準走。”

“謝謝老師。”我鬆了一口氣。

寫檢查、做值日、掃地,這些都不算什麽。班主任如果真的要罰我,記小過也是有可能的,我很感謝班主任的寬容。

等我從辦公室回來,付一鳴立馬從座位上站起來往我這邊走,隻不過陶朵朵比他動作更快,她將我一把拉出去,小聲問我:“哎,你怎麽回事?沒被記過吧?”

我搖搖頭,謝過了陶朵朵的關懷。

班裏的人都說陶朵朵神經粗,於是在這個時候她對我的關心就更顯得難得了。

“是不是因為你那個朋友?明天我陪你一起去醫院看看他吧。”陶朵朵拍拍我的肩,示意我不要太鬱悶,轉頭就進教室去了,剛才有個女生叫她半天了。

我並沒有將陶朵朵的話放在心上,她平時的活動其實是很豐富的,她跟秦晟又不熟,根本沒有什麽必要和我一起去醫院。

陶朵朵走了之後,我也很快回去上課了。付一鳴坐在我旁邊看著我絞盡腦汁地寫檢查,一臉的糾結,似乎想對我說什麽,卻還在猶豫著。

等我寫完檢查,下午的課已經結束了,班長已經通知了其他負責掃地和做值日的同學,所以下課鈴一響,大家就都收拾書包出去了。

我搖頭,慢吞吞地走到教室最後,拿起掃帚。

陶朵朵似乎有其他事,問完我之後就急匆匆地走了,很快教室裏就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掃地其實很輕鬆,隻不過我去秦晟那裏就要晚一些了。

“若溪。”付一鳴從教室外走進來,猶疑著還是走到了我的身邊,我停住動作,抬起頭看他。

“你這幾天怎麽回事?”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故作輕鬆地說:“沒什麽,隻是去醫院照顧一個朋友。”

付一鳴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憤怒,他壓著聲音裏的不滿,又問:“你那個朋友,秦晟?”

我聽出了他語氣裏的不屑和輕視,頓時皺起了眉:“對,是他。”

付一鳴一下子就像是被點燃了的炮仗,衝著我拔高了聲音:“若溪,你不能跟他走得太近!”說完他也發覺自己的聲音太高了,頓時收斂了臉上的怒色,恢複了平時的溫和。

“為什麽?我為什麽不能跟他走得太近?”付一鳴簡直莫名其妙!

他語氣裏對秦晟的看不起,讓我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這麽久以來付一鳴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但是並不代表他可以這樣肆意地指責我的朋友。

付一鳴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若溪,你知不知道秦晟是什麽樣的人?”

“我知道,他是我的鄰居,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玩伴,他是個很講義氣的人。”我淡淡地說。

也許在別人眼中,秦晟是個過於有個性、離經叛道的人,也許在秦媽媽眼中是個不聽話的兒子,但是他在我心中的確是最好的夥伴、很講義氣的朋友。

付一鳴再次沒能壓住火氣,衝我怒吼道:“什麽講義氣?他是個混混!他在C中是出了名的混混!誰不知道他秦晟的大名?誰提起他不是敬而遠之?林若溪,你不能跟他走得太近,你也想變成他那樣嗎?”

憤怒頓時湧上我的心頭,我將手中的掃帚一扔,問他:“什麽叫變成他那樣?他那樣有什麽不好嗎?你又有什麽資格說我朋友不好?這次他受傷是因為我!就算不提這個,他是我的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照顧他有什麽不對?別人看他是混混,但我看他不是!”

“他會拖累你!”教室裏沒有別人,付一鳴終於爆發了,聲音震得我耳膜都有些發疼。我知道付一鳴是真的生氣了,可我也很生氣,我氣他說出這些話!

“不管你說什麽,秦晟是我的朋友,一輩子的朋友。”我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掃帚,不再去管付一鳴的臉色如何,低頭掃自己的地。

付一鳴的聲音一點點低落下去:“是……我是沒什麽資格說。”

他說完就不再說話,仿佛剛才那一出根本沒有發生過。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了一陣“沙沙”的聲音,帶著主人發泄出來的怒火。

我臉色一冷,對他說:“我不要你幫忙,你走吧。”

付一鳴看也不看我,賭氣地哼了一聲:“我掃我的地,關你什麽事。”

我不好再說什麽,隻能快速地往前掃,付一鳴默默跟在我的後麵,過了好一會兒,我突然聽見他開口,聲音已經恢複了冷靜:“若溪,我喜歡你……我是真的想關心你。”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心裏的情緒頓時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我頭也不回,冷冷地拒絕了他:“你不用喜歡我,其實我和秦晟是一樣的人,隻是他有勇氣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而我連勇氣都沒有。”

付一鳴停住了掃地的動作,他站直了身體,我幾乎可以聽見他氣得咬牙的聲音:“你還在怪我說秦晟的壞話?”

我沒回答他。

“啪”的一聲,付一鳴將手中的掃帚扔到了地上,又失望又難過地說:“我喜歡你,真是自己犯賤!”

他抓起書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心裏莫名地覺得難過。

我轉過身,盯著地上已經被拋棄的掃帚,忽然覺得那就像是我自己。

喜歡,哪有那麽輕鬆?我暗戀青河好幾年,最後還不是看著他和莫礫走到一起?付一鳴如今說喜歡我,但是過幾年又會變成什麽樣呢?那麽一點好感,是很容易放下的,就像扔掉這把掃帚,這一切,其實都很容易。

我悲觀地想著,低頭繼續忙活。

過去就好了,這些事,隻要過去就好了。我告訴自己。

07

“這裏畫上一條輔助線,那麽我們就可以求得這塊陰影麵積……”數學老師在講台上滔滔不絕。

我不自覺地轉頭看了看旁邊突然間空下來的桌凳。

付一鳴已經好幾天沒有來上課,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那天被我的態度傷害得太深。突然失去了付一鳴平時的絮叨,我恍惚間覺得少了點什麽東西。

也許是生病了吧?我歎了一口氣,覺得他不可能是因為我而不來上課,我想多了。

數學課是最後一節課,放學之後,我先將檢查交到了辦公室,然後才背著書包離開。

辦公室裏的老師們還在談論莫礫,據說她又代表學校參加了市裏的一次舞蹈大賽,還拿了第一名。多麽優秀的一個學生……

我聽得心裏泛酸,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我模模糊糊地看見兩個身影在前方擁抱,我看得咋舌,敢光明正大地在教學樓擁抱,膽子實在夠大!

但是再走近兩步,我一下子覺得手腳僵硬,連半步都踏不出去了。

男生背對著我,我能看見他穿著純白的襯衣,背影清瘦修長,不用看正麵我也能知道他的臉如何清俊,但是我卻無法想象那張淡漠的臉上浮現一點點的喜悅,浮現一點點的愛意或是寵溺又或是迷醉。

我難堪地捂住眼睛,倒退一步,卻一下子被台階絆倒,我不敢再多停留一秒鍾。男生聽到聲音迅速回頭來看,我爬起來轉身就跑,隻留下一個倉皇的背影。

真狼狽!

我一定像個窘迫的小醜!

我一路狂奔,卻不知道前方哪裏才有光明。我隻知道身後的兩個人就像是洪水猛獸,我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青河。

莫礫。

他們那麽親密地相擁著,我覺得我再多想一分都會嫉妒得發狂。

原來知道他們在一起了,我會難過;親眼看到他們這麽親密,我會心痛到無可救藥。那個我喜歡了這麽多年的青河啊,那個神情永遠淡漠,隻是偶爾會對我露出微笑來,便已讓我欣喜若狂的青河……他不會屬於我,永遠也不會屬於我了。

這是這麽久之後,我第二次見到青河,我將他的背影看得比上次還要清楚,他長高了很多,頭發長了一些,背影更加清瘦了。我以為那些愛戀早已伴隨著莫礫的威脅埋葬在心底,就此腐爛。但是沒想到,原來它們已經化作我心底的尖刺。

我躲在另一個樓梯的拐角,蹲下身將頭死死埋入雙膝間,想哭,卻又哭不出聲,剛剛的奔跑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我連哭也不會了。

青河不會追來,我知道。因為莫礫不會讓他再見我一麵。

我的心裏有一棵參天大樹,枝繁葉茂,全都是對青河的思念。

我的大樹長滿了醜陋又畸形的毒瘤,它會慢慢地死去……

08

付一鳴還是沒有來上課,陶朵朵倒是陪著我去了好幾次醫院。秦晟的身體慢慢地恢複了起來,而我和陶朵朵的關係也愈發地好,我讓自己變得更累,生活更充實,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累到再也沒有力氣去想青河。

這一天,付一鳴還是沒有回來,但我等來了另一個人。

班上的一個女生突然走到我的麵前,說:“林若溪,外麵有人找你。”她臉上寫著的困惑並不比我少。

誰會來找我?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又是莫礫?我那天撞見了她和青河親密擁抱,她是來繼續威脅我,還是來向我耀武揚威?

我不太想出去,坐在位子上猶豫了一會兒,女生卻催我:“你快出去吧,是個帥哥在等你。”她朝我眨眨眼,一臉“你真是好福氣”的表情。

帥哥?

不是莫礫就好。

我鬆了一口氣,從位子上起來,慢慢走出教室,但是等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我頓時恨不得將腳馬上縮回去,不,是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都縮回去。

背對著我的男生轉過了身。

他還穿著那天的白襯衣,臉上的神色依舊淡漠,隻有在看見我的那一瞬,他的目光才顯得激動起來。

我看著他眼裏複雜的神色,頓時覺得尷尬到了極點,我掙脫了他的手,低聲說:“這樣不太好。”

“原來真是你,我還以為那天我看錯了。”青河臉上也閃過了一絲尷尬,他收回手,模樣有些焦躁,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將這份焦躁發泄出來。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他從窗外經過的那天。

我們互相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厲聲問我:“當年你為什麽一聲不響地休了學?我和莫礫去你家找你,你卻失蹤了!你就這樣拋下我和莫礫這兩個好朋友,到底是為什麽?”他說著說著情緒激動了起來。

我苦笑一聲,能夠讓青河這樣激動,我也算是頭一個了,但是我隻覺得身心疲憊。

莫礫早就清楚我發生了什麽事,但她沒告訴青河,現在青河和莫礫背著我在一起,他又跑來我的麵前責問我。

我閉了閉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淡薄起來:“沒什麽好說的。”

青河的臉色一僵,大概完全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林若溪,你還當我們是朋友嗎?”

我不說話,輕輕搖了搖頭。

我知道嘴角的臉色一定很冷漠,但我做不來假裝和他們還是朋友。他們還可以繼續幸福下去,可我什麽都沒有了,我沒有了愛我的親人,我沒有了喜歡的人,我沒有了曾經的閨密,我甚至連一個健康的心理都沒有……

我是個拚死掙紮才勉強活下來的病人,我沒有更多的力氣和時間與莫礫鬥法。

現在的我全靠右手殘疾的父親養著,我花著他的血汗錢,隻求能夠上進一些,成績更好一些,將來能夠上個不錯的大學。

莫礫和青河,已經完全屬於另一個世界,而我再也不願意踏進那個世界。

“林若溪,你怎麽會變成這樣?”青河皺著眉,臉色冷冷地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

我被他的目光刺得心裏發疼,卻還要保持表麵的冷靜與鎮定。

“我沒什麽話可以和你說,以後不要來找我了。”我沒有回答他,隻是漠然轉身。

以前許多次,都是青河先一步在我麵前離開,當時他的背影也是如這樣孤寂漠然嗎?而這一次,該輪到我先離開了。

“林若溪,林若溪,你把話說清楚!”青河伸手來抓我。

我卻頭也不回,甩開他的手:“青河,別讓我們都顯得太難看。”

剛剛我們的一番舉動已經吸引了不少目光,走廊上本來人就多,更何況青河這樣的風雲人物站在這裏,注意我們的人隻會多不會少。

青河轉頭掃了一圈,果然發現不少好奇的目光。

他冷冷地問我:“若溪,你真的要這樣冷漠嗎?你真的不拿我們的友情當回事嗎?”

我祝你和莫礫幸福。

還是說不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