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安都的那一家客棧,仍然是那個房間,離落終於被洛冥越救了回來。
一臉蒼白的病容,眼眸中盡是倦怠的麵容,離落坐在床榻間,柔軟而細密的黑發披散下來,一臉病態,雖然有些嬌弱,卻仍然透著柔美。
軍醫已經替離落包紮好了脖頸上的傷口,已經沒有什麽大的危險。
洛冥越坐在榻間,離落終於又看到他了,在經曆了一場生死之劫後,洛冥越發現,自己好像變得越加珍惜,越加心疼她了,還好,他們都在,還能看得到彼此,還能感受得到對方,還聞得到對方的氣息,還好。
分離了幾天,離落再一次看到他,心中各種複雜的心情。
她想起,在掉下城樓的那一刻,她原以為這一次,和他的分離將會是永遠,在掉下去的那一刻,她原本以為等待自己的將是粉身碎骨,卻在墜落的瞬間,奇跡般地在半空被一雙厚實穩重的手臂托住,當她抬眸,看到的,竟是一雙耀眼如星子般的眸子,在如此暗夜裏,顯得越加的透明與墨黑。
離落沒想到,他身為一國之君,寄予著所有人的希望,卻不惜為了自己而不顧一切地跳下城樓,當離落在半空感觸到他溫熱安全的手臂時,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然而,當腰間傳來的溫暖觸感,讓她不得不信,奮不顧身跳下來的那個人,就是洛冥越。
他為了自己,竟連性命也不顧,而今,衛臻這一對父女,這兩個叛國賊子也被殲滅,閩越收服了東胡,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意味著他的帝王之路,將會越走越穩,將會越走越好。
離落心中,原本應該高興的,然而,她卻發現,自己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離落腦海中經常會想起那一天在營帳之中,衛思涼同她所說的話,每一句都刺痛她的心,每一句都讓她感到極其不安與心痛,腦海裏翻來覆去,都是衛思涼與她說過的種種。
“你以為你能比我好到哪裏去?你說我可憐,可在我看來,你比我要可憐百倍千倍,我進宮雖然成為貴妃,可我心中並沒有那個男人,自然他無論怎麽待我,我也不會去在乎,可是你,你千裏迢迢從月氏而來,他卻對你不聞不問,你一定很痛苦,很難受吧”
“你以為自己是什麽,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被人利用的棋子罷了”
“洛冥越是什麽人,曆來王者都是殘酷無心,能利用一個人來替他鞏固自己的皇權地位,他為何不做,你以為他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放下自己至高無上的尊嚴麽”
……
離落心中到底是介意的,她並不能完全當作沒有發生,當作完全不知情,她做不到,此時,她坐在榻間,麵容除了蒼白,還隱隱帶上了一絲憂鬱。
洛冥越坐在她麵前,細心的他發現了離落的不同尋常,與她的心不在焉。
“離兒”他喚她,聲音裏盡是溫柔與擔憂,如星子一般明亮的眸子緊緊注視著她。
他輕喚著她,眼眸愛憐,他輕撫上離落脖頸處的傷口,雙眉緊緊皺了起來,麵容盡是不舍與心疼之色,離落默默垂眸,看著洛冥越雙手撫上自己的脖頸處,語色溫柔問道:“還疼麽?”
離落帶著憂鬱的藍色眸子,沒有說話,隻是對著他微微搖了搖頭,意思是在說自己沒事。
“這些天,委屈你了”。溫柔的聲音自他口中發出,離落淡淡地蹙了蹙眉,抬起幽暗藍色的瞳眸看向坐在自己麵前的洛冥越。
果真如衛思涼所說的,他在利用自己,離落心中想著。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果然,他知道,他都知道,衛思涼說的對,他果然是不擇手段,利用自己來達成他的目的。
洛冥越看出了離落的心不在焉,他的手掌輕輕握緊離落嬌小的手,欲給她一種安全感。
他掌心傳來的溫度,是溫暖的,給人一種安全感,然而,離落卻輕輕抽離了他溫熱的掌心。
“怎麽了?”洛冥越不解,自回來之後,他發現,離落總是給他一種淡漠,忽冷忽熱的態度,有些冷淡,僅僅幾天,卻仿佛換了個人一般,對他的態度亦是冷冷淡淡的,平平靜靜的,洛冥越看著躺在榻間的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然而,離落還是沒有說話。
每次隻要一想起衛思涼同她說的話,離落的心中便是一陣酸楚。
洛冥越還欲問些什麽,門外傳來一個渾厚有力的聲音:“皇上,藥已經熬好了”洛冥越聽聞,起身前去開了門,離落看見,門外麵站著的,正是方才給自己包紮傷口的那位年紀稍大的軍醫。
隻見洛冥越從他手中接過,朝著離落走了過來,他坐在榻間,細心的用勺子舀起,送往離落的口中。
然而,離落隻是靜靜接過藥碗,徑自將藥一口氣喝下。
洛冥越看著離落,忽然覺得,她仿佛離自己很遠,很陌生,她刻意的疏離,令洛冥越明顯地感覺到不舒服,他無法做到鎮靜。
“你到底怎麽了?從你一回來,我就覺得奇怪,你刻意地疏離,是我做錯了什麽?”顯然,洛冥越心中因為離落這樣的舉動,他心中很是不滿,英俊的麵容上隱隱發著怒氣。
離落看著洛冥越此刻緊緊皺起的雙眉,眼神與他交匯,看著他黯黑幽深的眸子,沙啞著聲音道:“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什麽?”洛冥越疑惑道。
“那天,你明明可以救我的”離落憂鬱的眸子緊緊盯著洛冥越,似乎努力想從他深眸中找尋著什麽,盡管,她早已明了。
麵對離落的質問,洛冥越刻意躲閃了自己那幽黑的瞳眸,避開了離落緊緊凝視的藍色的雙眼。
他是心虛了嗎?離落心想。
洛冥越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背對著離落,充滿磁性的聲音低沉道:“你都知道了?”
果然,衛思涼說的沒錯,他的確欺騙了她,那一天,當她被婉兒帶走時,他明明有機會可以救下她的,然而,他沒有,他並沒有這麽做。
“那麽,你的目的達到了?”仿佛這件事與自己無關似的,離落麵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淡淡的嗓音自她口中發出。
她轉過頭,等待著洛冥越的回答。
洛冥越也仿佛在訴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隻見他轉過身,看著離落平淡地說道:“你的父皇,並沒有出現,我想,這應該是你最想聽到的答案吧”
離落瞅著他,聽著他繼續說道:“不過,他的確沒有出現,連我都覺得奇怪,到底是因為你的父皇沒有收到我的信,還是因為他們並不在乎你這個女兒”。
離落聽著,這才想起來,當日站在城樓之上,看到底下的軍士,的確沒有月氏的兵馬,心中即便是有一絲失落,然而,她更希望的,還是這個結果,離落心中,其實並不希望她的父皇帶著千軍萬馬,出現在那樣一個血腥殘酷,烽火硝煙的戰場之中。
如若她的父皇真的因為她而與東胡大戰,那麽,她的心中定然會恨死自己,會罵死自己,她並不願意讓自己的父親,為自己冒如此大的風險,也著實不願意看到,戰場上的那些腥風血雨,白骨森森,如果她的子民,她的族人,因為她而丟失自己的生命,失去家園,而讓自己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讓與自己同樣大小的姐妹失去他們的父兄,讓溫柔善良的婦人失去他們的丈夫,那麽,離落心中會讓自己成為一個不可饒恕的罪人,成為一個她無法原諒自己的罪人,到時,她隻會越加的憎恨自己,不寬恕自己。
此時,離落的心中沒有失落,更多的,是期望,願望,她的心中,懷揣著對自己家鄉的美好與一份真情。
她回過神來,再次轉眸看向洛冥越,對於他,心中是苦澀的。
解不開的心結,最終回到了原地,她在意的並不僅僅是因為這件事,還有一件,是令她的心再一次感受到疼痛,往事,終究成為離落心內一根抹不去的刺,深深紮進心裏。
她深呼吸一口氣,徑自下床,麵對洛冥越,眼神淡漠,語氣帶著憂傷:“如果你隻是利用我,來達到你所有的目的,那麽,你現在已經成功了,已不再需要我了,如果可以的話,回宮以後,請下一道詔書,將我廢除,讓我回家,好嗎?”
洛冥越心中一起一落,聽到她這麽說,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氣,仿佛被什麽堵塞一般,令他莫名的難受。
“你想走?要離開我?”他淡淡說道,然而眸中卻深藏著痛楚。
離落漠然地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在他心中不過是一個利用工具,如今,他已將東胡收服,自己早已沒有了利用價值,既然他並不愛自己,留在這裏,也毫無意義。
“這裏,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自由,沒有草原,沒有戈壁,同樣,沒有愛,為什麽還要留下來,你讓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