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裏,衝天的火光燃燒著,火星子自烽火台上劇烈跳動著,映照進洛冥越的瞳眸,使得他的眸子裏似火苗般冉冉,此時的洛冥越雙手緊握,全身僵硬著,手指關節發白而用力。
城樓邊緣上,兩個單薄的身子,她們的衣裙被這狂怒的風吹的鼓囊了起來。
他緊緊盯著瘋狂的衛思涼,洛冥越如一頭發怒的獅子,全身仿佛燃燒著火焰,熾烈而可怕。
“放了她,我或許可以考慮不殺你,否則,你知道後果的”。洛冥越陰鷙的聲音再次響起,布滿警告,布滿危險。
衛思涼的眼眸閃過陰冷,她瞪著洛冥越,道:“放了她?憑什麽,洛冥越,如今,你毀了我的一切,現在,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她越說,情緒也越發的激動,話語裏有著痛苦,參雜著悲傷,隻見她默默地飲泣著。
“我什麽都沒有了,沒有辰烈,沒有梅花林,沒有愛情,沒有父親,沒有親情,洛冥越,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是你,讓我變得一無所有;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都是你造成的,你想讓我放過她?做夢!”
衛思涼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悲涼的眼眸,發著寂寞,透著隱隱哀愁。
她的聲音很輕,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仿佛是在回憶,在想念,回憶過往的一切,仿佛周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原本抓著離落的手也逐漸放了下來,她開始訴說自己的痛苦,仿佛要把這些都發泄出來一般:“到今天,我才終於知道,原來,我本就什麽都沒有,沒有別人豔羨的高貴地位與權利,沒有喜歡的人,沒有那片雪白的梅花林,也沒有親情的嗬護,原來,自己在別人眼裏不過是一個笑話,嗬嗬,我竟然還相信了那麽久,真是可笑”。
“至今,我的腦海裏,還清楚記得,那天,辰烈帶著我,我們一起找到了那片美麗的梅花林,那一片隻屬於我們的梅花林,隻是屬於我和他的,我至今記得,那天是下著很大很大的雪,雪花融白,柔軟,飄在身上,手上,臉上,像柳絮一般的雪,像蘆花一般的雪,又像蒲公英一般的雪,在天空中,翩翩起舞著,像個小精靈似的,零零落落地撒下來,我還記得那天,我在雪中跳舞,他穿著月白色的袍子,宛若天空耀眼的星星那般好看,白淨的臉龐,優雅而內斂,尤其是他的笑容,我這一生都不會忘......”
“直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那天,我就站在美麗動人的花海中,他微微轉眸對著我微笑,他站在雪梅之中,空折了一朵梅花,向我走來……那天的所有,都一一記在我的腦海裏,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次溫柔的笑,都牽動著我的心,如此清晰,那天的所有都是美好的”。
衛思涼隻顧自己說著,眼眸彎彎,眉眼之中所流露出的,是一連串的幸福與快樂。
“可惜,美麗終究會被破壞,美好的夢終究會醒來,隻是一個美麗的影子罷了,我隻能默默地將這些美好留在心裏,留在腦海裏,隻有這樣,才是誰都搶不走,奪不去的”。
忽而,衛思涼鋒眸利落地一轉,立時,那些美好的畫麵逐漸隕沒。
“都是因為你,洛冥越!若不是你,他便不會主動請纓,前去西北平亂,若不是你,父親便不會拆散了我們,都是你害的,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恨你,恨你們所有人,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們幸福快樂的在一起,為什麽要拆散了我們,為什麽…….”
她將所有的怒氣,所有的不忿,全部發泄在了洛冥越身上,將所有的過錯都加諸在他一個人身上。
離落聽著她的悲傷,聽著她的哀嚎,心中亦有些難受,她所說的這些雖然之前已在營帳之內,聽她提起過,聽她回憶過,但再一次聽到,她的心中依然是那份同情與悲傷,她細微的呼吸,安靜驀然地聆聽。
此刻的衛思涼,眼角已朦朧了一片,強烈的傷悲已然讓她看起來有些不平常。
城樓上的煙霧還未散去,有些迷蒙。
離落依舊靜靜地聽她說著,衛思涼朦朧的雙眼緩緩低下頭去,看著離落,言語並不激烈,反而變得很平靜,悠悠然然地,她輕細的聲音幽幽開口:“像你多好,就快要死了,也還有這麽一個在乎你的人在,我想,你就算真的死了,應該也很幸福了,不是麽”。
是這樣麽,洛冥越?
是像她所說的那樣麽?你如今站在這裏,真的是因為在乎麽?
離落緩緩抬起眸子,像他看去,雙目透著哀傷,她不敢確定,更不敢去想,才剛得知他所做的一切全因利用,原本心中應該恨他的,然而,當她再次見到他,眼神再次與他交匯的時候,離落心中卻怎麽也恨不起來,看到他,反而有一種莫名的舒心,莫名的安全,竟連離落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是因為愛的太深麽,還是因為太過在乎了?
她不敢多想。
衛思涼依舊癡癡地,從她的話語裏,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理智了。
“現如今,你將從小將我養育長大的父親,生生殺死在我麵前,嗬嗬,你覺得,當你奪走了屬於我的東西,屬於我的一切之後,我還會這麽輕易地讓你如願以償麽?”
衛思涼再次低眸看向離落,嘴角絞魅地浮起笑容:“既然你這麽在乎她,不想她死,那麽,我偏偏要拂你的意,你越是在乎,我就偏要傷害,你越是心痛,我就越是高興”
“死算什麽,對於我來說,這個早已經不重要了,如若今天,我注定葬身在此,那麽,就算是死,洛冥越,我也定要讓你嚐嚐失去最愛之人的痛徹”
衛思涼才剛說完,便拉著離落,縱身一躍,翻身跳出了城樓。
洛冥越親眼目睹這一時刻,他飛身上前企圖抓住那脆弱的藍色倩影,然,雙手卻隻擦過了她的衣袖,她依舊,從洛冥越的指縫中溜走。
他眼睜睜看著離落掉下城樓,然而,他不允許,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不允許她就這樣離開他,絕不!
幾乎是同一時刻,洛冥越毫不猶豫地也跟著一道翻身而出。
這個瞬間,他才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才終於肯承認,肯麵對自己的心。
他從不知道,這個女人在他心裏會如此重要,也從不知道,其實他的心裏,早已被她所占據,所擁有。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他想不起來了,也許久得連他自己都忘記了,也許,就在兩年前,在月氏,在那個浪漫幽美的相思穀吧,總之,他是不能失去她的。
當她掉下去的那一刻,洛冥越簡直不敢去相信。
薄霧飄蕩,他見到離落藍色的腰帶飄飄若仙,她就如淩空而起的仙子一般,美麗得如同一隻優雅的蝴蝶,翩翩起舞,在空中飛揚著。
離落就像一隻斷線的風箏,像一縷輕煙,似一團白霧,又如飄渺的飛絮。
她淒美的黑發在空中劃過一道優雅的弧度,狂亂地飛舞著,全身被這暗夜籠罩,將她緊緊地包裹起來。
看著她一點一點隕落,洛冥越的火紅的眸子閃過無數道藍光。
他極速地飛身下去,隻差一點,便可以抓到她了。
他運足氣,加快了自己墜落的速度,終於,他觸到她了,緊皺的雙眉,終於稍稍展開了一些,手臂環繞著她,在空中回旋了幾圈。
洛冥越緊緊環抱著她,原本擔憂驚慌的心裏,終於如石頭落地一般,心中安穩了。
但,極速地下落過程,等待他們的就將會是粉身碎骨。
火光電石間,洛冥越將自己的那把鋒利的刀劍,用力插入城牆,想以此來緩慢下墜的速度。
劍身在石壁上‘叮當’作響,洛冥越用盡體內僅存的真氣,沿著凹凸不平,且冰冷的高牆城壁不斷墜落。
汗珠滴滴落在了他的額前,他看了一眼離落,為了不讓她擔心,他對她垂眸一笑:“有我在,我們會沒事的”。
因了他這句話,他們,腳尖落地,終於平安地落在了地麵上。
“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裏?”剛落地的洛冥越,緊張而不安地上下打量起離落,仔仔細細地檢查著,生怕她哪裏受傷。
離落蒼白的麵容,給了他一個安定而自然的微笑:“我沒事的”
然而,盡管是這樣說,離落脖頸間留下的傷痕卻依舊還在滴著血,看著嘴唇麵色都發著青白色的離落,洛冥越心中隱隱泛著疼痛,他輕輕撫上她的傷口,柔聲問道:“還疼嗎?”
離落悄悄往後退了退,避開了他的關心,低頭垂眸,輕輕搖著頭。
低眸的同時,離落看到了躺在地麵上的那個曾經嬌貴的身影,她緩步走上前,觸目驚心的鮮血,如同河流一般,緩緩流淌下來,城腳下,一片血紅,蔓延著刺鼻的血腥。
離落走上前去,緩慢蹲下身,從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方素淨淡雅的帕子,鄭重地蓋在了衛思涼的臉上,意味著安息之意。
洛冥越看著她的舉動,上前淡漠地看了一眼衛思涼的屍身,輕蔑地說道:“如此卑鄙狠毒之人,死不足惜”。
然而,離落隻是輕輕一歎,搖了搖頭:“她也不過是個可憐的人罷了”。
聲音極輕地說道,眼眸中,盡是濃重的哀傷。
離落再次在心內歎息著,想起身,然而,卻敵不過身上傳來的疼痛與無力感,腳底軟綿,最終,沉沉地倒了下去。
她在昏厥之前,最後聽到的,是洛冥越緊張而急促地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