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被自己驚醒。

離落抬頭,發覺自己竟睡著在案桌上,一睡便就入了夜。見窗外的天色已漸漸黯淡了下來,月亮隱約出現在梢頭,投下淡淡銀光,照得屋外更是白皚皚一片。

屋內已是點了燈,明亮如晝。離落站起身,伸了伸懶腰,覺得有東西從身後滑落下來,疑惑著低頭一看,原來是件狐絨,遂彎下腰將其撿起,撣了撣灰塵,一眼便瞧見了是那件鑲著銀邊,且繡著淡紫色花瓣的狐絨,離落會心一笑,許是阿憐那丫頭來過了。

“公主醒了?”說曹操,曹操便到。

“嗯,剛醒一會兒”離落含笑著道。

阿憐將手中掌燈放於桌上,走上前來,笑著邊幫離落披上狐絨,邊與她道:“方才,見公主睡得沉,便不想吵醒公主,所以阿憐拿了狐絨幫公主披上,恐感染風寒”

離落微微一笑,從小便知道阿憐這丫頭是最為貼心,亦最會照顧人的,園中就屬她最細心了,也不枉當年救下她。

說起阿憐的身世,隻覺得她也怪可憐的,小小年紀,便就沒了爹娘,幸得十一歲那年和月氏國王出外狩獵,在一隻灰黑色大野狼口中將她救下,從此,她便一直跟隨於離落,照顧她的起居飲食,算來,她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離落認識她時,她的年紀也就與離落一般大。

離落轉身看向窗外漆黑的天色,問道:“阿憐,現在是幾更天了?”

“已是戌時”

“啊?已經入夜那麽久了?”她詫異地望向天空中那一輪明月。

“公主餓了吧?阿憐去給你傳晚膳”

“嗯”

離落下意識地摸摸肚子,確實有些餓了。見阿憐從桌邊拿起剛才那盞燈,一臉笑意地往外跑去了,見著她那俏皮可愛的樣子,離落隻是抿嘴,淡笑不語。

用過晚膳後,阿憐便替離落備好熱水,芬芳的玫瑰片片灑向浴盆,宮女們一桶又一桶往浴盆中加進熱水,使得整個室內被蒸汽覆蓋,徐徐冒著熱氣,霧氣彌漫。

待她們準備妥當,便一個個退了下去,她們是知曉她的,沐浴時,離落從不喜讓旁人在一旁服侍,倒也不是因為什麽,隻是覺著沐浴時讓旁人窺了去,身為女子,多少是有些羞意。

她們全部走後,隔著屏風,離落緩緩解下羅衫,將玉足伸入滿是玫瑰花瓣的浴盆中,待整個人完全坐進浴盆,小臉迅速變得紅潤起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倒影,莞爾一笑。手絹輕輕擦拭著白嫩的皮膚,脖頸,手臂,細膩輕柔地抹擦著,滴滴水珠滾落於胸前。窗外的月光此刻柔和如絮,青煙一般透過窗子傾斜而下,朦朧而溫柔,清輝把她周圍映成一輪彩色的光暈。

離落緩緩抬起雙手,手中捧著幾片芳香玫瑰,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顯得嬌嫩欲滴,襯得雙手越加白嫩如水。沐浴了一會兒,她將頭靠向盆沿,慢慢地合上眼睛,溫暖的蒸汽,令人有些犯困。

正陶醉於溫暖浴湯中,忽一陣涼風從背後陰陰襲來,一個黑影陡然出現在離落身側,驀然一驚,想要起身時,一柄鋒芒畢露的長劍,泛著幽幽冷光,已然架在她的脖頸處,冰冷至極。

離落倏然驚起,倒抽一口冷氣,全身僵硬,心下一涼,糟了,莫不是遇上刺客了?

“給我將這裏包圍起來”伴隨著一道嚴厲的高喝,整齊厚重的步伐將梨園重重包圍,滴水不漏。

屋外,火光通明,將原本漆黑如墨的園子照得如白晝般明亮。

“名將軍,你這是?”是阿憐的聲音。

離落在屋內細細探聽著屋外的動靜,他們的言語自是聽得一清二楚。她口中的名將軍,莫不是那個名揚?

說起這個名揚,宮裏無人不知,他是洛冥越身邊一等一的高手,腰懸寶劍,武藝精湛,曾與洛冥越一道幾經沙場,血雨腥風,是個出色的好男兒。然而,他卻是一個眉目清俊,氣質出挑的少年人,與阿憐年紀相仿,卻渾身散發著一種沉默,幹淨,忍耐的氣息,與人相處亦是平和寬容,實在很難將他與戰場上的那個名揚聯係起來。

“阿憐姑娘,可曾見過一名刺客闖入?”他沉穩淡定的聲音響起,此番話卻讓阿憐嚇得臉色發白。

“刺客?刺客在哪?宮裏怎會出現刺客?”一連串的發問,早已將阿憐害怕驚詫的心情暴露無遺。

“阿憐姑娘不必擔心,那名刺客已被我所傷,他負傷而逃,我們跟著他一路追蹤到此處”

“阿憐姑娘,可否讓我們進去搜查一番”他依舊用沉著的聲音回道,語氣中,明顯帶著幾許急切。

“不行,公主正在裏麵洗浴湯,你們,你們怎可進去?”

“阿憐姑娘,如若我們不進去搜捕,又如何知道刺客究竟在不在你們園中,名揚為保護皇上以及宮中所有人的安全,唯有冒犯了”

阿憐的阻止並未有效,名揚還是依舊以他那堅定的自信,推門而入,身後還跟隨了幾名佩刀侍衛。

離落從容不迫地從屏風後現身,一陣刺骨的涼風陡然襲來,令她忍不住一陣顫抖,因她身上並未披任何一件保暖的衣物,連狐絨都未披上,隻穿了一件極其涼薄,且在手臂處略帶些透明的鵝黃色輕紗,如此,怎可抵禦得住這嚴寒冬日裏的酷冷?

“公主,他們硬是要闖進來......”阿憐走至離落身邊,蹙起眉頭向她說道。

離落看了看她,打斷她欲往下說的話,微笑著示意她先出去,她乖巧地應了一聲,便踏出房門。

然後轉頭看向麵前這個眉目分明,清俊硬朗的少年,平靜開口:“名將軍,這是何故?”

隻見他半跪在地上,雙手成抱拳狀:“名揚未得允許,冒昧闖入娘娘的寢殿,望娘娘見諒”

離落冷哼一聲,走至桌邊就坐,拿起茶盞緩緩倒了一杯,淡淡押了一口,繼續言道:“起來吧,名將軍,方才我在屋內都聽得一清二楚,你此番這麽興師動眾,是來追查刺客之事,對嗎?”

“是。名揚懇請娘娘,準許名揚搜捕梨園”

此時,他已經站起,筆直挺拔地站在離落麵前,語氣強硬。

離落仍舊一臉平靜:“可我在園內並未聽到任何動靜,也並未見到什麽可疑人物,名揚,你是否還未弄清事態?”

他卻一臉堅定地駁回了她的話:“絕對不會,名揚是跟著他來到此處,他如今被我用劍所傷,必定跑不遠”

離落直起身子,依舊平靜道:“這麽說,名揚是在懷疑我,私藏刺客?”

“名揚絕無此意,隻是這名刺客,他夜襲明壽殿,傷了皇上,事關重大,還請娘娘準予名揚進行搜捕”

“如若我不允呢?”玩轉著茶杯,離落的語氣亦帶著強硬,伴隨著絲絲寒意。

“請娘娘莫要為難,我曾與那名刺客交過手,深知他武藝絕非在我之下,名揚請娘娘務必準許,也好保全娘娘的自身安全”

他果然忠心,一點一絲都不願放過,態度如此強硬。

盡管如此,她卻依舊故我,倏然站起,將茶盞一摔至地上,猝不及防地,發出響亮,令人膽戰心驚的聲音,有些刺耳,隻見她目光直視,言詞也越加激勵:“放肆!本宮的閨閣,豈是你說搜便能搜的”

言語中仍舊掩飾不住的顫抖。

氣氛頓然變為冷俊,空氣凝結,離落的額頭開始冒出些許細密的汗珠,但卻未敢擦拭,任由涼風將其一一吹幹,寒風徐徐從門外吹襲過來,冷得她打了一個哆嗦,然目光仍舊定定看向前方,全身僵硬筆直地站著,保持著那一貫的冷靜,絲毫未敢讓麵前之人發覺一丁一點。

“末將懇請娘娘”他忽然半跪了下來,依舊是那句話,看來今日,若不讓他搜,他怕是不會罷休了。

離落稍稍緩和了麵色,言詞不再犀利,靜然道:“好,既然名將軍硬是要搜,我哪怕是想攔,怕也是攔不住了,既然你想搜,那便搜吧”

離落知道,縱然不讓他搜,以他那樣忠心護住的性子,他怕是不會死心,既然如此,要搜,便搜。

搜查中,發現名揚往屏風後走去,心下暗暗膽寒,額頭滲出更多微小細密的汗珠,麵色也由剛才的平靜轉為緊張,離落緊緊掐著自己的雙手,嘴唇緊抿,連眉頭都微微的有些蹙然,眼神更是一刻都不敢離開屏風後麵,仍舊直挺挺的站著,故作冷靜,就連寒風吹進,也似乎感覺不到那寒冷。

大約過了半晌:“驚擾了娘娘,是名揚的不是,既然梨園內並未搜捕到刺客,那娘娘的安危即可放心,名揚這就帶人去別處搜捕,今日因形勢所迫,冒犯之處,名揚改日再來向娘娘請罪”

聽到這句話時,縱然心內拂過一絲僥幸,然麵上卻一點都不敢表現出來,離落還是第一次在如此重要之事上,對著所有人撒謊,心中因為心虛,已經不敢再看著名揚,於是故作鎮定,坐在桌邊,平靜地再次為自己倒一盞茶,說道:“請罪倒也不用了,我知你此番追查刺客,也僅是為皇上與宮中人的安危著想,如此敬職,我又怎可怪罪於你,今日之事,你搜也搜了,查也查了,就此作罷吧”

最終,名揚帶著一眾侍衛紛紛離去,梨園再次陷入最初的寧靜。

待他們徹底走遠,離落心中的那道防線終於鬆懈了下來。旋即上前將門閉緊,然後快步走向屏風後,輕聲喚道:“出來吧,言哥哥”

隻見那浴湯中赫然站出一個全身濕漉漉的黑衣人,借著淡淡燭光,她發現他的右肩上已經被鮮血浸透,他晃悠悠地走到離落麵前,最初眼底那昭然若揭的殺氣早已褪去,剩下的便是狼狽渙散。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他沉聲開口,雖有些冷意,但言語中略帶的擔憂之色,她卻依舊聽了出來。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