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落當然知道,方才隻要她稍有不慎,便會露出端倪,剛剛那一瞬,就好似一場賭局,隻要有一點未做好,便是滿盤皆輸,一旦輸了,可就不止是她一人的性命,所以,剛才那一刻她必須要做到波瀾不驚,盡管冒了些風險。
“言哥哥,你受傷了,先替你包紮好傷口”他右肩上的鮮血因泡在水中而血流不止,離落必須盡快替他處理,以防感染。
隻見她從房內拿出一些傷藥,打了一盆溫水,將他右處的衣服褪了下來,一眼便見到了那處傷口,一道長長的血痕,觸目驚心。離落替他清洗了傷口,果然如名揚所說,他確是因劍導致的,名揚的武藝離落亦是知曉的,他這一劍下來,雖未傷及要害,卻也割破了衣裳,傷及經脈,令慕言血流如注。
離落輕柔地幫他止血,上藥,包紮,清理。期間,她實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慮,將她的疑慮全數道盡:“言哥哥,為何要這麽做?”
他突然抬起眼眸,盯上她的眉心處,道:“如此做,自有原因”
“言哥哥,我雖不知你的用意,但你這樣不顧自己安危,明目張膽地夜襲皇宮,還刺傷當今皇上,如此重的罪名你可怎麽擔得起?”
離落一邊幫他包紮,一邊急切地問著他話。過了好長時間,直到她將他的傷處完全處理好,耳邊都未聽見他的聲音。
遂疑惑抬起雙眸,卻見到他的眼神很是複雜地望向她的左肩處,從剛才見到她的那一刻,他便是用這種複雜的眼神瞧著她,離落納悶向左肩處望去,原來是左肩那處若隱若現地暗黑曼陀羅,引起了他的注意。大概是因輕紗的涼薄,才被他窺了去,離落不好意思地轉身去拿掛在屏風上的狐絨,適時地將它披於身上。
他卻走上前來,將狐絨一把扯下,緊張用力地抓著離落的肩膀,眼神透露出無比的激動:“你左肩那處曼陀羅花是哪來的?”
離落被他抓的生疼,甚是不滿他此時的行為,拚命想從他手中掙脫:“我….言哥哥,疼,你先放開我”
不想他卻抓得越緊,越用力,離落被他捏的肩膀越發疼了:“告訴我,你左肩上的曼陀羅花到底哪來的?”
離落無力再去掙紮,隻好忍著痛,看了一眼被他抓得生疼的左肩,再一轉頭對上他的眼眸:“這個我從小便有了,我也不知是從哪來的,隻是有記憶開始,這朵印記就一直在我左肩上”
過了一會兒,他用力抓著的手終於一點一點向下移去,最後離開了她的肩膀。
離落輕呼出一口氣,抬手轉轉酸疼的肩膀,正看到慕言看著她的眼神,明明閃過喜悅,卻又轉瞬即逝,黯淡下眼眸,落寞地往窗前走去,離落尤為不解,腳步輕柔地走到他身後:“言哥哥,你,你這是怎麽了”
“無事”他卻一口將她的關心回絕,然後目光繼續望向窗外。
離落也隨著他的目光往窗子口望去,卻發現方才還那樣柔和清亮的月,不知何時已變成一彎月牙兒,像是一把銀亮的鐮刀,寒意漫漫,高傲而清冷的掛在上頭,天空暗黑無比,顯得高遠莫測,窗外,有股涼風跑進屋子,滲著冷冷寒意,影疊交重,顯得越發詭異。
離落借著月光,打破這尷尬詭異的氣氛:“言哥哥,是在思念姐姐麽”
麵前之人頓時一怔,她分明見到他的右手,用力一緊,因是背對著她,雖看不到他的神色,卻依稀可從他動作中了解稍許,他心裏是有姐姐的吧。
“既然你心裏有姐姐,為何不回月氏去?你可知,姐姐她無一天不再思念著言哥哥,你這樣,對得起姐姐的一片癡心嗎?”再也控製不住,離落將心底所有對姐姐一片癡心卻得不到回報的苦,通通都發泄在了慕言身上。
“我與你姐姐的事,我自會給她一個交代”平靜地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
“你究竟要她等到什麽時候,難道姐姐這幾年為你付出的情意,你都看不到嗎?姐姐一片癡心為你,可你卻…….”
“別說了,我欠你姐姐的,總有一天我會還給她”如此果斷地打斷了她欲往下說的話,說得如此堅定決然,就此拋給離落一個不知定數的承諾,這承諾不知又要在何時能夠兌現。
如此固執,多說無意,幹脆靜下心來,不作話語。
卻又在下一秒門豁然被猛烈的踢開,一張充滿陰鷙戾氣的臉赫然呈現在我麵前,如此漠然不可侵犯,冷峻聖顏龍騰怒,如此可怕駭人,如同地獄的閻羅,冰冷令人窒息。
盡管來人有一張俊美絕倫的臉,一雙劍眉下藏著一對深邃的眼眸,英俊高挺的鼻子,五官分明,可現在,這張英氣逼人的臉,卻散發著如同火焰般燒灼的氣息,渾身似乎散發著一團火,怒發衝冠,他緊抿著一張薄薄嘴唇,走了進來,離落整個人瞬間僵住,怔怔的看著他,直到他漸漸行至上來,她才發覺他正用那雙深邃的看不見底的眼睛緊緊盯著自己,射著刀鋒,似是要把人生吞活剝,那樣令人恐懼,脊背不斷滲出絲絲汗水,被風一吹,更是冷冰至極。
此刻,房中似乎能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正徐徐蔓延開來,離落怔然驚恐的望著他,待回過神來,身後那團黑影早已不知去向,好險,慕言幸好反應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越窗而逃,如若不然,興許早已淪為階下囚。
“名揚,速帶人追!追到後格殺勿論!”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在離落房內,不帶一絲溫度地下達著死令,如同從冰窖發出的一般,徹骨的寒冷。
“是”名揚挺亮著應聲,帶著大批禦林軍往慕言逃跑的方向追去。
離落故作鎮靜,然脊背早已涼了半截,心下陡然一驚,額頭開始滲出細密汗珠,身體僵直,一動不敢動,隻是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望著這一切,望著他怒發衝冠地朝自己走來,望著他眼底昭然若揭的殺意,望著他怒火中燒的神色,離落隻覺他周身都被蒙上一層凜冽寒冰,就連細小的微塵在這一刻都仿佛停滯,好似能結起一層冰霜。
離落硬是讓呼吸都變得極為細微,極為謹慎小心,生怕觸及到某個領域。
看著他一步一步,著重著腳步向自己行來,麵上雖假裝鎮定,然心中卻似小鹿般撞個不停,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濕,用力地握緊,就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凝重。
離落可以深刻感受到,此刻在她麵前的是一個極可怕之人,就連燭火都不願在跳動一分,這個帶著滿身戾氣的人已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好似從地獄而來,離落著實被他這般怒不可遏的樣子所驚嚇到,不自覺往後退去,不料退無可退,身後一把撞上窗沿,傳來一陣輕微疼痛,冰涼的手指牢牢抓住身後的窗沿,不安與緊張開始逐漸暴露。
隻見他越逼越近,終於,她與他的距離隻剩一步之遙。太近了,近得她能感覺到他的氣息,磅礴怒氣,卻也帶著極度冰冷,離落有些控製不住的打著寒顫。
電閃雷鳴間,他以最快的速度,死死掐住了離落的脖子,眸中皆透露出一股霜降的寒,一時間,離落的整個身子就這樣被他一點一點往上提了起來,就好像溺了水般,呼吸沉重且困難,她的雙手緊緊抓著他的手,奮力地掙紮,卻明顯地徒勞無功,離落知道,這次,被他抓了現形,他定是以為自己窩藏刺客,怕是很難將此事解釋清楚了。
心裏越發著急,喉嚨就越發難受不能呼吸,他的眼中,有著昭然若揭的憤怒與殺意,他通紅著雙目,死死地盯著離落,有一瞬間,他看著她時,眼底有著明顯地失望與痛苦,然,卻隻若曇花一現,閃過之後,有的便隻是濃重的殺氣與泄憤。
他掐的力道越來越緊,離落的神誌已漸漸開始模糊不清,腦中一片空白,眼底有著對這個人世的眷戀以及所有的悲歡離合,一幕幕都閃現在眼前,眉頭越皺越深,眼底越發痛苦,脖頸也越來越緊,離落想著,難道自己真的就要這樣永遠地離開了?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那樣冰涼絕望。
恍惚間,眼前模糊地映出幾許年少時的映像,那是騎在馬背上歡騰笑語的她,那時的她多麽自由快樂,她又見到了自己的父王,那深沉愛撫地笑意,母後那溫柔慈愛的眼神,還有月落姐姐的關懷備至,離落無一不是那樣渴望再次得到,無一不想著他們,不思念著他們,如今,即將離開時一一展現在她眼前,即使此生再也無法相見,於她來說,曾經得到過,已然足夠。
這樣想著,嘴角微微上揚了起來,眼底不再是痛楚,離落認命般的閉上眼睛,緩緩將手放下,不再做徒勞的掙紮,隻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就在她即將去到地府,身子卻一下從高處落了下來,腳底實實在在地與地麵接觸,一個踉蹌她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離落輕輕撫上脖頸處,卻是那樣生疼生疼的,癱軟在地上,劇烈地咳嗽,全身好似散了架一般,無力軟綿,唯有重重的喘息,胸口處一起一伏,漸漸地平穩呼吸。
額前有幾縷青絲無力垂下,遮掩了眼眸,遮掩了小半側臉,發絲上瑩亮地閃著幾滴汗珠,泄了下來。
他突然用力地將她的臉掰正,暴虐地捏著她的下巴,似是要把它捏碎,離落疼得再次皺著雙眉,發出一聲悶哼。
深邃地眼瞳滲著駭人的冰涼,似是跌入冰窖一般,他緊緊凝視著她,生硬的聲音響起:“說,他是誰?”
離落依舊用淡漠地眸子瞧著他,眼神掠過他的左臂,在白色的紗布中滲出點點殷紅鮮血,刺目驚心,如同一朵在嚴寒刺骨的冬季綻開的紅梅,昂首怒放。
看來名揚說的沒錯,慕言確實將洛冥越傷了。
見她不答話,他再次加重了力道,離落隻覺下巴又一次受到劇烈的疼痛,喉嚨悶哼一聲。
“說,他到底是何人?”
“我不知道”離落平靜漠然地回道,對上他的眼眸處,是那樣淩厲,仿佛可以刺穿她所有的偽裝與強裝的平靜。
他的眼中似是要噴出火來,怒目橫生,像是一頭發怒的獅子,狂暴而嗜血,危險至極,離落感覺到他的力道隻增不減:“賤人!”
他惱羞成怒地用力一甩,毫無任何憐香惜玉,她又一次被他摔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劇烈地咳嗽。
他站起身,眼中帶著不屑:“不說是嗎?好!來人,傳朕口諭,離妃與逆賊勾結,欲圖謀害朕,將她帶下去,打入冷宮,沒有朕的允許,不許放出來”
下達完命令,他冷笑一聲俯下身來,不屑地用手勾起她的下顎:“你不說,朕也有辦法查出來”
他那雙駭人的眸子,僅看上一眼,便會令你無盡的冷寒之意。
接著,他不再看離落一眼,徑自拂袖而去,他的背影,令人抵觸心寒,離落突然想起,那個人曾經是那樣溫柔,用他那雙溫柔多情的雙眸瞧過她,在幽靜的相思穀,牽起她的手信誓旦旦地對她起誓……
隻可惜,那個人永遠都回不來了,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離落苦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