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川蟾宮折桂前一天,姬羲元正陪坐在最終評定的諸大臣旁邊。謝祭酒為了避嫌,特地告假,在家等著好消息。

似乎都明白,謝川考上進士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科考閱卷並不遮擋考生姓名,字跡也一目了然。這也是舉薦之風興盛的緣故,一封薦書就是在與考官明言:背後有人。對於出身上佳者,隻要文采過得去,基本上不會有人在這方麵卡脖子。

世家子弟三五歲啟蒙,讀書十數載,實在資質不堪造就的,其尊長也不會強令他去科舉丟醜。謝川無論是名聲、人脈,還是學識都無可挑剔,順理成章的被女帝欽點為探花。

姬羲元被閔明月拉著在南北大街邊商鋪二樓圍觀名列三甲者打馬遊街。

說來有趣,狀元郎趙長情,正是老太後母親在三個女兒都嫁人後過繼來的長孫。

女帝繼位之初加封趙太夫人為國夫人,而趙國夫人謝恩第二日就從趙氏宗族內前前後後選了二子二女一共四個孩子記在早逝的兒子名下,如今長孫趙長情高中狀元,次孫女趙同文嫁入閔氏成為姬羲元表嫂,三孫女趙同書最近也被千裏迢迢送入弘文館,小孫子趙長懷則進入國子監。

四人曾入宮拜見女帝,大都與姬羲元隻是一麵之緣,唯有趙同文因閔氏的緣故多有交集,還算是熟識。其人脾性爽快利落、長袖善舞,叫人很難不喜歡。

榜眼是懷山州陳氏陳宣。姬羲元雖然與陳宣沒交流過,但他有一堂姊妹陳姰是姬嫻的伴讀,論起嫻靜沉靜,能趕姬嫻十條街。陳氏當真是切實的士族做派,孩子都做大人一般老成。

三人簪花打馬而來,卓爾不群、各有風姿。

四周具是投擲香包、鮮花的男男女女,熱鬧至極。

隔著細紗簾子,姬羲元好似能遙遙望見未來,總有一日簪花遊街的會是弘文館的女學子,她們也能昂首名揚四海,鬢角惹得牡丹香。

轉頭看向或是笑語調侃、或是目露向往的諸位女學子,姬羲元笑:“我可盼著有一日還能站在此處,望你們能在那高頭大馬上。”

茶樓是趙家的,老太後在兩年前將其作為生辰禮贈與姬羲元。每逢盛會,姬羲元總在此處觀賞民生,久而久之,別人知道了,附近生意也好做很多,每逢佳節各處包廂更是供不應求。

目前在此的女學子除開閔明月是私交,其他大多是弘文館的女郎。她們出身不足以在附近搶到位置,姬羲元便一同邀請來,盼著她們立一二誌向。

宋徽音與姊妹們相視一笑,“若是我們真有造化能入製科考場,不敢說一定能遊街,但萬萬不敢墮了弘文館聲名。”

宋徽音此言並不是虛話,她確實有那份才學與底氣。

宋氏家學淵源,她們族姑中就有五姐妹自幼警慧多才、貞素閑雅、能詩善文,立誓終身不婚,傳揚家學。昭宗時期先後拜為尚宮,掌管宮中典籍,教導諸皇子公主。

從此五人起,宋氏所屬州縣更是好學成風,宋氏一族尤為重視女子教育,數十年以來多有被詔為女官者,鸞台至今有五宋中的老幺在列,人稱宋五相。

宋徽音受教與姑姑們,絕不是泛泛之輩。

“五娘既已有大誌,我等哪敢落人後,”其他人紛紛響應,“必要與他們掙個一二。”

姬羲元見她們氣勢不落,不住點頭:“最近正是櫻桃結果的日子。等到那一天,我為諸位在杏園多擺一場櫻桃宴。”

閔明月聞言拍手笑道:“說到這個,你們都會騎馬吧?趁著這兩日先生們繁忙多事,我們不如去城外馬場好好練練,免得我們未來的狀元娘們不好上馬。快林苑的廚子做的櫻桃乳酪一絕,今天可要好好沾沾公主娘子的光。”

要她說,三甲遊街有什麽好看的,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場馬球,再來一頓美食,才不辜負休沐。

買馬的費用不菲,養馬能抵十個人的嚼用,再加上北邊近幾年小有爭紛,馬匹被征收的多民間能買到的就少了。一般人家是絕對不會去花那份錢的,除了一板磚能砸到仨高官貴戚的鼎都外,外頭多是驢車、牛車。

再說家中好馬要先供長輩、兄弟們使用,輪到小娘子們的次數少之又少。閔明月的提議實屬讓人眼睛一亮。一時間不少小娘子目露期待的望著姬羲元。

姬羲元假意擰閔明月手臂,“感情還是想著吃?”

“蘇大食人說:獨繞櫻桃樹,酒醒喉肺幹。莫除枝上露,從向口中漙。誰聽了不心動?”閔明月搖頭晃腦背完,搖著姬羲元手臂道:“殿下快快帶我們去呀。”

“那就看在蘇大食人的麵子上,”姬羲元指著窗外笑歎道:“等過了這群人,我們就去嚐嚐閔大食人念念不忘的櫻桃,再多叫幾個人打馬球、賽馬、吃櫻桃去。”又叫來侍從去備下車馬、邀約附近其他人。

閔明月興奮的推著侍女去幫忙,“趕緊的,多叫幾個會打的。要是遇見我兄弟們與那幾家的萬萬不能說實話,與他們打球最沒有意思。輸了就是輸了,還總愛說是好男不與女鬥,什麽相讓的。讓讓讓他們個大頭鬼,打得爛還愛玩。”好歹還知道分寸,沒把“那幾家”指名道姓說出來。

姬羲元與閔明月來往多,侍從們也相熟,聞言先看向姬羲元,見姬羲元點頭了才出門去辦事。

……

等打道回府已經黃昏,姬羲元與閔明月並沒有在街上騎馬,而是同坐一輛馬車。

馬車駛入鬧市四處都喧囂起來,姬羲元才嗔她:“平日裏就算了,可別這麽多人麵前說,回頭韓夫人聽了傳言又要說你了。”

閔明月翻了個白眼,提到親娘就來氣,“她都再嫁好幾年了,哪裏管得著我。還不是她夫家那幾個嘴碎的,她當年非想再嫁生兒子要個依靠,現在過得還不是難受。真生了個兒子又能如何?宋五相一輩子不嫁還不是體體麵麵的,致仕了也能受榮養。不像她三十多了非要再嫁個四十的汪老頭子,生個傻兒子考不進四門學,身份又夠不著國子監。前些日子看弘文館起來了,說是來看看我,結果進了門就問我弘文館收不收男學生。她還覺得我在外麵名聲不好聽,我看她才真的是傻得沒邊了,被騙的要完。”

姬羲元側耳靜靜地聽完,想了會兒道:“她從小接受的就是女德女戒,父母大人都告訴她要靠男人才能活,五叔他多駐紮北邊少在家中,她當然心裏不安。將門賴軍功,軍功人命堆,閔家阿翁不也納了兩個良妾?這是為了多生兒子多送邊關的。我不說他們這樣做對不對,但閔氏確實是因此才傳到今天。”

“那男人在她看來,真的比我父親要好嗎?”在閔明月心裏,父親高大的身影早已定格,即使少在家中,一旦有時間就會帶著自己習武、騎馬,幾乎是無所不應,又是為國征戰的將軍。見過這麽好的父親,她實在是不怎麽看得起韓氏後嫁的男人。

肆意的女郎突然傷感起來,實在有幾分不忍心,又有難言的微妙違和感。

姬羲元岔開話題:“五叔病逝後韓夫人沒了主心骨。再嫁的汪主事是從八品下的小官,比起你英勇的父親當然是遠遠不如,可她願意啊,或許這樣常年能伴隨左右的男人才能讓她安心。做女兒和為人媳、母是完全不一樣的,你在閔氏當然是千好萬好,你母親說不定是膽戰心驚的,她不過是選了個喜歡的路走。說到底,你怎麽知道她後不後悔?”說著忍不住調侃:“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怎麽還倔上了?又不是奶娃娃離不得親媽媽。”

“好呀,說到底你還是在笑我。”一打岔,閔明月立刻忘記剛才的情緒,張牙舞爪地撲到對麵姬羲元身上,“做阿姊的今天得教訓教訓你。”

姬羲元下意識抓起靠枕擋住她,挑釁道:“我根本不怕癢,你抓啊。”

笑笑鬧鬧地將事情揭過去,臨別時姬羲元邀請閔明月參加自己的及笄禮,兩人再三惜別才在路口分別。

作者有話說:感覺越寫越雜,後麵可能會跳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