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羲庭生辰前一日,姬羲元與楊子青在雅正書局的後院碰麵,儒學之爭促使雅正書局的書籍賣的格外好,或褒或貶,總有士人進出,楊子青入內並不起眼。

姬羲元坐在院中石凳上,楊子青在對麵坐下。

楊子青說:“陛下已經令中書擬旨,封四皇子為王了。”

姬羲元笑道:“我朝皇子都是落地封王,這有什麽可稀奇的。不過,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崔公待你不錯啊。”

“老師聽聞鍾牙子回鍾山書院養老去拜訪,我不過是運道好,才被收為弟子。”此事在楊子青意料之外,純屬無心插柳。

“這是好事,說明我沒看錯人。”姬羲元本也不是來質問的,楊子青的選擇有限,兩個年幼族妹拖累,身體又不好,他能做的實在太有限了。

楊子青的手如玉筍,點在石桌上的長匣上,襯得陳舊木匣子生光,“這可是給我的?”

他盈盈一笑,滿目生輝,清澈的眼眸裏獨獨映出姬羲元的身影。

任誰麵對可人郎君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姬羲元不吃這套,但樂得陪他演:“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如果喜歡,拿走又何妨呢。”

長木匣未上鎖,楊子青依言打開鎖扣,裏頭躺著一把渾圓溫潤的長琴,從琴弦可以看出是常年有人保養的。綴著的玉玨眼瞧非凡物,多半是禦賜的。

伸手摸琴身側,刻有一個聞字。

這把琴不是給他的,是給曾經的琴待詔聞葉的。

楊子青歎服:“殿下連十多年前的老物件都準備好了。”

“好歹給我做過兩年琴師,有幾分情誼。他說出宮後必定在外漂泊,留不住好琴,留給我做個念想。”姬羲元伸手解下玉玨遞給楊子青,換上腰間掛著的帶有身份證明的玉佩。

楊子青接過玉玨,“這是?”

姬羲元於楊子青的疑問漫不經心地回答:“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別人給他一丁點兒的好都視為珍寶,所以他輕易被牽動,來去匆匆。有了這個,至少能保證他不受旁人騷擾。至於你手上那塊舊玉,怎麽方便怎麽安排。”

她不會編絡子,勉強依著原樣打,全神貫注廢了好一番功夫,手下的繩結依舊是個四不像。

見狀,楊子青忍笑接過手,“這種粗活,還是我替殿下做吧。”褪色的彩繩在他手中三兩下成為漂亮的攢花結,連帶著舊玉玨由一絲彩繩墜在最下方。

既然東西送到了,姬羲元準備離開,“你和我從後門走?還是從書局的大門再出去?”

姬羲庭的生辰宴由她主持,接下來要忙的可不是一點兩點。

楊子青回想起書局裏人頭攢動的盛況就心驚肉跳,他這副小身板再帶著金貴的琴,擠在半途咽氣也不是不可能。

他搖頭苦笑:“我沾殿下的光,後門過吧。”

上馬車前,姬羲元忽然說:“等此番事了,我給你安排個去處吧。”

“那罪臣靜候佳音。”

姬羲元不細說,楊子青也不細問,就此分別。

四月十四日,四皇子姬羲庭封越王。

姬羲元對親弟弟的生辰宴並不吝嗇,清掃出城郊的宮苑百果園,廣發請帖邀請鼎都內數得上號的少女少男。

他們對越王的生辰也表現出非同一般的熱情,百果園大門外可供九車並行的長街少有的被來往車馬填滿,隻等開園。

偶有幾聲笑語掩映在掛簾下,親近的人家相互遞送些小物件,小娘子門談論穿著打扮,打趣著能得見的郎君,也有鮮衣少年郎騎著高頭大馬與好友爭論,或是恭維或是自誇,來來往往的宮人安排著次序,當值的內官捂著袖口躲避著哪家下人遞送的荷包……

一派盛世氣象。

姬羲元立於高台,俯視鏡湖,憑欄眺望碧水藍天、雲卷雲舒。

今日一過,姬羲庭正式十三歲,進入可以知人事的年紀了。宮中小宮女削尖腦袋拚了命的往十王宅擠,越王府還沒選址,宮外的人家就緊緊盯住越王後院有品級的位置。

位列親王,可納正兩名五品孺人、十名從六品媵。

瞧瞧下頭歡聲笑語不斷,不知道多少人要凋謝在小小的後院中。

踏步無聲的內侍手持浮塵,不厭其煩地來回檢查,宮女小心地為每一張長案下的鏤空銅爐添炭加火。尚儀捧著名冊,支使司儀去外麵引路,尚食忙得腳不點地,尚宮做著最後的檢查。

終於,一道、兩道、三道鍾磬聲傳**開,百果園裏外的門扉開合間,人流如織,填滿百果園的各個角落。

前搭石台,載歌且舞;左右分別栽有桃與梨、杏與李,各自成林,林內設石案、木榻、細壺、石碑、木牌無數;百果園至南端,鏡湖剔透,湖上木廊蜿蜒,有湖心亭三座,水榭兩座;假山秀水不一而足。

正處婚齡的郎君與娘子,相與漫步,一步一景,美不勝收。

無論是作詩、填詞、奏樂皆可娛人娛己,或言景致,或表心意,可見年少風流。

所謂二月,桃之夭,李能白,梨花融,杏花飾其靨。

姬羲元在鍾磬聲響起前下了高台,坐在主位與人寒暄,邊上是越王。來客先與姬羲元見禮,再向越王祝賀。

小半個時辰後空閑下來,楊子青才帶著聞葉來拜見。

“多年未見,若非楊小郎帶路,臣已認不出殿下了,不知殿下可還能認出臣?”聞葉微微抿唇一笑,兩頰的酒窩就清晰可見,一雙眼也彎彎似月牙,望之可親。

離開宮廷十二載,聞葉現三十有一,風姿猶存。

他與秀美病弱的楊子青不同,自帶一股溫軟,仿若連稍微粗厚些的葉子都咬不動的小白兔。

姬羲元站起身迎接,很是傷感:“先生當年不告而別,隻留下一架琴與隻言片語。子青告訴我先生回來了,我便請他將舊琴歸還舊主。不知那把琴先生用起來,是不是和十三年前一樣得心應手。”

越王下意識跟隨姬羲元起身,打量男人的衣裝,似乎不是多貴重的身份。

“琴聲如舊,殿下費心了。”聞葉的視線落在越王身上,“這便是大王了吧。”說著插手一禮。

越王隨著姬羲元的稱呼:“先生請起。”

姬羲元拍了拍越王的肩膀,“今日是我弟弟滿十二歲的生辰,他出生時,先生剛巧離宮錯過了。”

“臣身無長物,唯一擅長的就是琴,便為大王彈一曲祝壽吧。”聞葉身後的侍從替他架琴。

取琴架琴的時間足夠越王將琴上掛的嶄新玉佩和製式陳舊玉玨看個一清二楚,不禁思考起這名弱不禁風的琴師到底有何不同,能得姬羲元另眼相待。

就算是麵對鍾牙子,姬羲元頂天了也就是這個態度了吧。

一曲《春曉吟》從聞葉的指尖撥出,流淌入耳。

春日困倦懶梳妝,為清脆鳥鳴晨起,因百花爭春讚歎,輕鬆愉悅之情油然而生。

待到聞葉住手,姬羲元讚賞不已:“先生的琴技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和當初一樣,先生斷去《春曉吟》中惜春將盡的尾聲。”

聞葉收勢,恭賀越王:“既是大王生辰,合該喜慶些。願大王此生春意不盡,如意綿長。”

柔軟的不似男人的嗓音繞在耳際,越王不由自主想要說話,卻被姬羲元輕捏手臂,止住話語。

見他不再開口,姬羲元鬆開弟弟的手臂,自然而然地上前,刻意隔開兩人的交流:“先生辛苦了,我為先生領路去小廳修整吧,這些年沒見了我也有些話想與先生說。”

踏出門前,姬羲元像是想起還有弟弟,轉過頭說:“切莫怠慢了其他客人,我去一去便回。”

作者有話說:之後就稱姬羲庭為越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