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獨自留下的越王比長姊陪伴時更受歡迎,不少婦人攜女,或者直接讓自家小娘子入內祝賀。

越王心中記掛姬羲元的異常,略帶慌亂的接待一波又一波客人,有些人不敢糾纏過分年輕的親王,有些卻讓人無法推拒。

門下趙侍郎的長孫趙霖與孫女趙紫,趙紫族裏行十三,年方十三。

趙紫隨兄長趙霖行禮問安:“王十三娘見過大王,祝大王身體康健、千歲無憂。”

衣著便瞧得出是在家深受寵愛的小娘子。石青綠的上襦配著鵝黃色的福紋長裙,烏黑的長發盤成螺髻,斜插著兩支金崑點翠梅花簪,雙臂間鬆鬆掛著黃梅圖案的披帛。

也稱得上是花容月貌,嬌憨溫順。

宮中嬤嬤為越王講述過敦倫之道,備下的宮女就住在隔壁。不少夫子話裏話外的暗示,越王耳濡目染之下,知道自己有著傳宗接代的重要責任,後代會是他最有利的競爭力。

於他而言,這些示好隻有好處,不必拒絕。

越王虛扶起兄妹倆,和善道:“兩位多禮了。令父為我師,何必見外,快快起來罷。”

此前趙侍郎已和越王通過氣,預備讓長孫女做個越王孺人,以謀求未來。

你來我往一陣,親自送出門去。

好不容易應付過了一輪,不見姬羲元回來。越王有些煩躁,年紀尚輕的他輕易將情緒表露在臉上。

侍從察言觀色,試探地說:“大王是在擔心長善公主嗎?不如小臣出去尋找?”

“找不找的,長姊還能在百果園裏走丟了?”越王來回踱步,越發放不下異樣的感覺,又問侍從,“你剛才瞧清楚那琴師的琴了嗎?上麵的玉玨特別熟悉,又說不出在哪裏見過。”

零碎的物件越王沒注意過,侍從卻是了解的。

宮中的製式隔三五年會變化,大體上是一個套路。那一塊玉玨稱不上出奇,雖是塊老物件,卻是越王身邊隨處可見的成色。

他回答:“聽長善公主的言語,已是十三年前的東西了,可能是哪位貴人賜下的舊物。”

“十三年前還能有哪位貴人?”

那一年溫長公主已經離宮,淑長公主也長居宮外,姬羲元才剛入學,姬姝姬嫻都還是抱在懷裏的孩子。除開她們,宮中不就隻剩下女帝一個“貴人”。總不能是太尉閔清洙開竅,喜好起舞文弄墨、絲竹管弦了吧。

當時越王剛托生在女帝腹中,對離宮的聞葉全無印象,如果不是姬羲元今日的舉動,他甚至不知道宮中還有過這麽一個人。

侍從不敢背後議論皇帝的風流韻事,斟酌一會兒,引越王向長善公主方向想,“既然那位琴師給長善公主做過老師,有玉玨也不足為奇,琴上另一塊玉佩,小臣昨天還看公主掛在腰間呢。”

“你這麽說來,好似也對,但我總覺得哪裏有問題。”越王頗有些不搞清楚不罷休的架勢,“一般來說,被選入宮授課的樂人,都是淨身了的,那男人瞧著也不像是力士啊。”

侍從小心確認周圍無人,隱晦地說:“這……總有例外,有些事小臣年輕沒經曆過,大王不如晚間問問老宮人。”

越王明白過來,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說啊。

“罷了罷了,真是個沒用的。我回頭再問嬤嬤吧。”

姬羲元送走聞葉與楊子青,過水榭時趙紫正好進門,兩人在拐角處打了個照麵,險些撞到一處。

趙紫滿目驚訝,明顯是認識姬羲元的,插手見禮:“王十三娘見過公主殿下。”

“十三娘多禮了。今日不論君臣禮節,快快起來罷。”姬羲元一聽就知道是誰了,越王老師的孫女。

趙紫連連致歉道:“不知殿下在此,是十三衝撞了。”

姬羲元笑道:“不知者無罪,你若是過意不去就隨我走一遭。妹弟們長大各有閑事,反倒是我這個做長姊的落下了。今日從宮中暖房帶了十幾株牡丹,獨自去辣手摧花連個作陪的都沒有。”

趙紫有所顧慮,猶豫一會兒還是同意了。

姬羲元便吩咐水榭當值的宮人,若是有人來找就告訴她們,自己帶人去采牡丹了。

於是兩人攜手往李樹林走,姬羲元一路上遇見不少相識的人,停停走走。

一直到了李樹林,趙紫都額外沉默,欲言又止。見到擺放錯落有致的各色牡丹,趙紫的興致才勉強提起一些。

姬羲元興致勃勃地拉著趙紫一路往裏走,直至幾乎偏僻無人,拿起銀剪子小心裁下一朵開得正好的魏紫,又從腰間荷包裏挑出一些金粉撒在魏紫上,放在趙紫發間比劃兩下,自覺滿意。仗著自己高出許多,將魏紫插入趙紫發髻。

手指輕輕搭著趙紫下頜,使她抬起頭來,“好多啦,這樣才有小娘子的樣子,先前太端莊了。魏紫配美人,妥當。”

趙紫愣愣的由著姬羲元擺弄,回過神時,兩頰染上淡淡暈紅,含羞道:“多謝公主。”

“一朵花兒而已,不值當謝。”姬羲元調侃道:“方才一路默默,垂頭是在一心走路呢?還是在擔憂我家越王弟弟看見?”

趙紫飛快抬頭看了姬羲元一眼,喃喃道:“公主早就看出來了麽?”

“你的出身配得上做個好人家的新婦,約給越王也該是越王羞慚,十三娘怎麽反而做賊一般。”姬羲元半真半假道,“即使被越王和你家人看見了也是無礙的,他們曉得我的性子,不會是你的過錯。”

“越王是男子,我是女子,這種事情男人怎麽會有錯?而且越王是有婚約的,我家仗著王妃孝期趁虛而入,本就是大錯。”趙紫小幅度搖了搖頭,金粉魏紫也隨之晃了晃。

姬羲元笑得越發厲害了,“怎麽養成這幅樣子,比兔子還不如。你家大人是不是不叫你出門的?看的書也竟是一些《女則》《女訓》?”

“公主怎麽都知道。”趙紫一雙月牙眼都瞪圓了,眼裏唯有震驚二字。

“怪不得我從未看見過你,你家大人遠遠見到我是不是就帶你避開了?如非必要,幾個熱鬧些的小娘子也不允許你接觸?長這麽大沒聽說過幾件外頭的新鮮事吧。”姬羲元舉了好幾個例子後總結道:“你家裏人可真是禽獸不如,好好的小娘子往木頭人養。還沒好好活過,就讓人做行屍走肉,那死後埋在土裏做什麽?泥菩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