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姬羲元輕易地答應妹妹,與她玩笑道:“表兄也有治國安邦的心呢,阿姝以後可要與兄長一爭高下了。”

姬羲元最愛看到的,就是女人的野心。

每多一個人清醒的女人,她的勝算就多出一分。

她絕不會輸的。

“我絕不會輸的。”姬姝破涕為笑。

年紀尚小,還沒到塗脂抹粉的年齡,因此姬姝哭了一場隻需要擦幹眼淚,坐等麵上紅霞褪去就好。

又等了一盞茶時間,不見姬嫻出來。

姬姝歎氣:“阿嫻什麽都好,就是太磨蹭了,阿姊有事就先行一步吧。我坐著等她出來。”

姬羲元就笑:“你又知道我的打算了?”

“阿姊根本沒瞞著我,我哪裏能不知道?別讓陳家小娘子就等了。”姬姝擺手道,“早去早回啦。”

姬羲元當真提腳就走。

三年前,姬羲元誇讚陳姰可人,今時她能被稱一句亭亭玉立了。

相會見禮之後,淺談半個時辰。內容不新奇,家中人事。

婚事是陳氏主動謀劃的,事先與陳姰通過氣。姬羲元隻是早半天聽到消息,此刻聖旨怕是已經走出三省,發往陳家府邸了。

病弱的母親,早死的父親,母父間的愛恨情仇,長輩的獨斷專橫……姬羲元對陳姰的背景都已了解。

陳姰也對姬羲元的來意心知肚明。她答應了姬嫻的主意,來赴約就是表明態度。

*

中秋宴散,返回自宅時,天邊紅日已隱沒部分,霞光照射一片天地,陳姰眼前一片昏黃。

時候正好,陳姰想。

無意間走到了祠堂。

六年前的事情,隻是話本子裏常出現的小橋段。

吳氏那年難產,孩子沒保住,身子愈發衰敗。年節是難得比較有精神頭的幾天,宮中賜宴,一家三口高興地回家時也是這樣的黃昏。

馬車到了唯一坊口時快到宵禁時分,一老婦攜著幼女見是帶著陳氏標識的馬車立刻攔了上來。

接下裏的事情和所有話本子裏寫的一樣,孤女千辛萬苦尋到親生父親,四目相對,滿堂歡喜。

一個年齡比陳旬小了兩歲的女孩兒,吐字清晰,倒豆子一般講清楚了生母身份,是吳氏娘家堂妹。

吳氏刷白了臉。

吳氏是安國公幼女,安國公夫婦與長子夫婦常年定居鎖雲城,次子和幼子住在鼎都,兩人得了消息就匆匆趕來了。麵對吳氏蒼白羸弱的麵容,兩人隻能搖頭苦笑。顯然安國公一家都是知情的,唯獨瞞著她。

這是安國公夫人的決定,吳氏被嬌養得過於天真,相信虛無縹緲的男女之情,不如瞞著她,陳二郎君心下愧疚反而待她更好。

一切都被安排妥當,本風流的陳二郎君從此收了心,外頭的風花雪月再沒有欣賞的,後院也幹幹淨淨。

可偏偏天不遂人願,東窗事發。

因果終有報。

吳氏的身子徹底垮掉,纏綿病榻險些喪命。

母親病了多久,陳姰就在三清像前跪了多久,祈求神佛保佑母親安然無恙。整整三日將自己關在房內,第四日陳二郎君敲開了房門,陳姰眼中猶帶血絲,沙啞地說了三天裏唯一一句話,“你讓我很失望。”

直至陳二郎君死前,父女之間唯一的交談。

太痛了。

親生父親幾乎害了她母親與姨母兩條性命。

什麽酒後亂性,無非就是見色起意罷了。

可陳姰不是不愛父親,突然間,就天人兩隔了。

甚至最後的交談還是指責。

陳姰沒做錯任何事,但她承受了最多的痛苦。

後來,陳姰才在外祖母口中陸陸續續知道了幾年來的往事。

吳二娘本有婚約,發生這樣的醜事隻能匆匆退婚遠嫁,卻沒想到懷孕了,安國公一家子對女兒養得都寬鬆,吳二娘單純不知遮掩,可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哪裏有懷孕不到兩個月就顯懷的呢?

她婆家受了吳氏提點無人戳穿,這個女孩就在裝聾作啞的環境長大,被取名為劉汝。除了吳二娘沒人真的關愛她。

劉家不算大富大貴,幾個長輩卻根本不親近汝娘,卻請了幾位士族出身的女夫子教養汝娘。加上吳二娘漸漸發現自己的院落被管控了,連一封書信都送不回鼎都,心下明白過來,卻隻能暗自流淚。

她無辜至此,無能為力。

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毀了,卻不忍心叫汝娘被人利用一生,吳二娘趁著有個老長輩離世在寺廟祭奠,叫奶娘帶著金銀細軟一路往南趕來鼎都,吳二娘則帶著小丫鬟假扮的女兒向北去了臨州吳氏老家尋父母,接過半路就被一行人圍在山道間,吳二娘一狠心抱著丫鬟從林間滾了下去,等到被找到,已經沒氣了。

整一件事裏,吳氏、吳二娘、汝娘、陳姰哪個都無辜。吳氏痛苦一生,吳二娘因此早逝,汝娘身份尷尬當做親戚家娘子暫時養在莊子裏,陳姰這輩子都要背著無言的愧恨。

倒是陳二郎君,為救駕死了,落得身後清名。

不至於讓兩家傷筋動骨,卻惡心的夠嗆,傷了感情。若不是顧及兩個孩子,罪魁禍首陳二郎君又死了,安國公府肯定與陳氏老死不相往來。

尤氏的牌位在夕陽下泛著紅光,四周已經的蠟燭已經點起,祠堂裏人少,這時辰更是寂靜。

鼎都陳府的祠堂裏牌位不多,零星幾個都是近幾十年在鼎都去世的長輩,更多的是各種禦賜的聖旨、匾額。陳二郎君的牌位孤零零的立著,左右都還是空的,陳姰覺著自己的心裏也空落落的。

陳姰直愣愣的在牌位前跪了半個時辰,盯著牌位邊上的長明燈,影影綽綽的燈芯,微風吹過是不停搖擺的影子,眼光一移,卻看見了旁邊新添的一封聖旨。

金燦燦的光暈,暖色的光,綁著鮮亮的紅綢。

不過是一個小皇子,就讓有心人聞風而動,餓狼見了鮮肉一般。

哭著喊著愧疚好幾年,輕描淡寫地就把陳姰送進皇宮去搏命。

沉重的木門發出“吱嘎”聲,輕緩的步伐慢慢走近。

陳姰收了情傷,嗓音有三分低啞:“天色漸晚,祖母晚上不大看得見光,出來走動叫人擔心。”

“你不回頭就知道是祖母來了,祖母自然也清楚你今晚要來祠堂的。”陳老夫人屏退跟著自己的丫頭,眼前隻有一點微光,穩穩當當的走進來。

陳姰起身去扶,“孫女兒總是能調理好自己的心緒的,祖母不要擔心。”

陳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拒絕了攙扶,自己摸索著坐到一邊的竹席,“你回回都是要跪足一個時辰的,不必顧忌我。”

陳老夫人見她平平靜靜的跪著,長歎一氣,“祖母將你從小小一團養到如今亭亭玉立,哪裏會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呢。”

“祖母不必擔心我受不住,為家族犧牲是我該做的。況且,小皇子品貌出眾,我滿意的。”陳姰握緊腰間玉玨,壓抑住洶湧的情緒,力圖保持聲音的平穩,“祖母不如直接告訴我當年真相,解開我心中疑惑。就像外祖母怎麽就知道母親不能接受真相呢?與其風平浪靜慣了再遇見大風浪,不如一點點習慣風浪,最後破天巨浪不能抵抗也知曉如何應對。”

陳姰抬頭看著陳老夫人,“祖母你說是吧?”

“我知道瞞不過你,隻希望你不要怨懟你的父親。”陳老夫人苦笑道。

陳姰盯著牌位道:“人死了,我還能恨他什麽?”

陳老夫人在模糊中順著陳姰的目光看去,麵帶複雜道:“你遲早要知道的,與你說了也無妨。”

“那天是花朝節,吳二娘出府拜訪友人,路上就被擄走了,隨行的侍衛侍女都沒了。安國公府尋覓一整日,哪裏想得到自家好好的女兒會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強行擄走,還出現在梅坊呢?第二天早上昏迷不醒的吳二娘是被……二郎送回去的,生受了你外祖一頓板子才回來,舊傷複發,後來再不能根治。否則也不至於那麽輕易就去了。”

陳姰沉默不語。

心中冷笑,所以,從那以後再沒了梅坊。為什麽事前不能管教子弟,事後連對梅坊斬草除根都行了呢?

有罪孽的人太多,都該付出代價。

他們最在乎家族,那她就要這陳氏步步墜落。

作者有話說:陳姰是我之前構思的另一篇小說的主角,嫁給太子後,生下兩個女兒,聯合長公主殺夫,扶持孩子繼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