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嫻與陳姰再要好,人生大事也無法幹預,徒呼奈何罷了。

三姊妹就這個話題草草聊了兩句,話鋒轉到八月二十八女帝的生日上。

往年都是一起吃頓飯了事,今年大概也不例外。

至於禮物嘛。三人事先對好,免得重複。

小時候背詩長大送祝壽詩,女紅是不可能做的,有那個紮穿手指頭的時間,幹點什麽不好?

現在長大了,再敷衍就不像樣了。

長幼有序,妹妹們齊刷刷看長姊。

姬羲元神情自若,心有成算:“我從懷山州帶了不少東西回來,還有太婆贈予阿娘的。想來阿娘不會介意我借花獻佛。”

姬姝已有準備,“一年來,我一直在整理阿娘留下的典籍、書畫,學著畫壽桃圖,阿耶和兄長都說可以見人了。”私底下姬姝稱呼生身父母為阿耶阿娘。

唯有三公主姬嫻臉皺似包子,冥思苦想半響,支支吾吾地說:“那我再寫一副萬壽圖吧。”

得虧賢太妃十年如一日地督促孫女習字,姬嫻有一手行書極為出色。年年寫萬壽圖,隻“壽”一個字,敢說滿朝文武都不如她寫得好。

宴席過半,年輕小輩大多坐不住全場,借口離開,外出透氣。

公主也不例外。

往外走時路過姬羲庭的座位,姬羲庭眼巴巴望著長姊欲言又止。

姬羲元一麵與姬姝說笑,餘光瞥見弟弟,但姬羲庭終究是沒開口,姬羲元也沒停留。

七歲的弟弟會為讓阿姊消氣,死皮賴臉地貼過來撒嬌賣癡。

十一歲的小皇子做不出來了。

他被教導禮義廉恥、男尊女卑……

他學過的書籍和老師明裏暗裏地告訴他:你是世界的中心、家族的希望、。

他不願意再低頭了。

姬羲元隻當沒看見,理屈也不將就的人,占理的時候死也不肯去遷就的。

那一點小小的自私,坦誠地說,姬羲元說不定可以看在他年幼的份上一笑而過。僵著倔著,別說遠遠望著,就是爛在路邊,姬羲元也不會多垂問一句。

姬嫻去側殿更衣。

兩個做姐姐的在外麵亭子內坐等,姬姝低聲說:“最近淑姨母的嫂嫂去謝府去得很是勤快,沒明著說。阿耶推說做不得主,對方說隻想問問我的意思。”

“王璆表弟麽?”姬羲元推算後蹙眉,沒說好不好,“我記得他比月奴大一年,今年也該十二了。”

王璆性格單純,年齡不是問題,淑長公主是個難得的實在人,駙馬也是個清閑人。這親事倒也不是不能做,就是提出的時間太難看了。

姬姝自嘲道:“原先還有不知內情的人家探聽我的婚事,賢太妃再三拒絕也擋不住人。淑姨母派人一問,我終於落得一個清靜。”

如果把淑長公主往好的方向看,是在幫姬姝解決麻煩。但沒有提前與姬姝明說,心裏隻怕是真的有打算。

先帝就得了三個女兒,長女繼承大位,小女淑長公主養得千嬌百寵,平日裏看著是講理,實則眼高於頂。她太清楚什麽能碰,什麽不能惹。

外人道溫長公主蓄養男寵、驕奢**逸,不如其妹淑長公主多矣。

淑長公主最喜歡的是個戲子,早就養在她的公主府,但她對下人管教嚴格,從不透露風聲在外。駙馬居住自宅,不住公主府,就算常年分居也不敢行風流事端。

王璆是不是駙馬的孩子還兩說,能有天真單純的性子,九分天注定,一分是淑長公主的刻意縱容。

強勢性格的女人或許願意有這樣的丈夫,好獨攬大權。以姬姝的溫吞好書畫的性格,說不得要個好詩書山水,不慕富貴的郎君。

至於不成婚,對姬羲元來說太不切實際,除非姬羲元真想做一輩子女道士。

而且,權勢到了姬羲元的地步,婚姻是不吃虧的事情了。

姬姝一生不婚也無礙,無非又是一個大長公主罷了。瀟瀟灑灑一輩子,未嚐不好。

因此,姬羲元不以為意,“你不好開口的話,我替你去回絕。我的妹妹當然要過最舒心的日子。”

姬姝遲疑片刻,開口道:“阿姊,我不是不敢拒絕,是不喜歡這種他人替我做主的感覺。隻一樣婚事,賢太妃、淑姨母、阿耶都要插手,我不樂意。”

“聽從陛下的指令,這是在大周為人的第一律令,是無可違背的。但再多,我就不願意了。”

姬羲元從中聽出不同的意味,看來不在鼎都的一年裏,妹妹們也各有長進。

這是很好很好的事。

她笑道:“你我姊妹,有話直說就是了。慢慢說,沒關係的。”

姬姝很少直白地表述內心想法,不安地環視四周,慢慢的說:“原先第一次知道我是從阿娘處過繼到陛下名下時,曾以為自己無所依靠,兩方的示好都不拒絕,也不過分親近。誠惶誠恐地過了好些年。實際上,我不愛謝氏家傳的儒學,也不屑恭王妃崇尚的佛教。為了他們的歡欣,我都強逼著自己去學。”

“時至今日才慢慢懂得好處。我是太宗後人,昭宗之孫,陛下之女,千金不使我折腰,平生拿過最重的東西是發上的金冠。如果我真的隻是一個謝家祭酒的女兒,這門婚事我是毫無拒絕餘地的。我與那陳姰的命運不過一線之隔。”

“阿姊,我的阿娘在死前祝我無拘無束、平安康健。”姬姝以袖遮麵,滾滾的淚珠浸透外衫。

“原先我是不明白的,直到我看見阿娘的滿腹文采徒然化成書畫,卻不能揚名千古,不為史書記錄。她的一腔抱負埋沒於後院。我想過為阿娘作書立傳,但他們都不讚成,千方百計地勸說。即便是被眾人誇口義夫的阿耶,也認為不該傳頌阿娘留世的詩書。他從未真正去了解過阿娘。”

她是多麽遲鈍的人啊,直到母親去世之後,才首次觸及母親的內心。

“阿姊,”姬姝擦幹淚水,露出通紅的雙眸,水洗過的閃亮。

“我不是孩子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史書上公主數千,留下姓名的寥寥無幾,我想做個宰相。公主不夠,我想做相公,再將阿娘的詩詞編篡成書。”

作者有話說:先搞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