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他們背道而馳的腳步,聲聲回**在這冰冷的冬夜。

醜時及至。

棕紅的駿馬立於官道正中直視著前方。

一襲杏白衣裳被風吹得淩亂,裙袂翩翩,朝雲仰脖望著天上那尊冷月。

良久良久,任由風灌入她的四肢百骸,直至冷意使得她渾身泛涼。

眼前一片眩暈襲來。

砰地一聲,少女似一隻凋零落葉般,跌倒在灰色的地麵上。

衣裙紛紛,宛若一朵盛開的水仙,悄然沉睡。

官道外,一列身著黑色甲胄的兵士正緩緩走來,為首的兵將朝前定睛一看,霎時眼瞳一震,旋即吩咐手下上前抬人。

-

天蒙蒙亮。

屋外正下著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滴答滴答的聲音從房簷垂下地麵。

縷縷青煙縈繞滿屋,躥入珠簾帳幔,緩緩地流入人的鼻息間。

耳邊似有嘈雜聲響不斷湧入,朝雲瑩潤明豔的一張臉上眉間緊皺,濃長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似蝶翼一般。

一場淺夢散去,朝雲悠悠轉醒,眼瞳漸漸清明起來。

“郡主醒了!”

是冬泱的聲音在一旁放大

朝雲輕哼一聲,轉頭看去,隻見層層簾籠之外,站著一應人。

父親、母親,還有舅母和兩個弟弟。

全都來了。

心中湧起一股方才平息的情緒,她吸了吸鼻子,強製自己壓下那股酸澀。

秦國公撩開簾籠,在女兒床畔的凳子上坐下,他已年過四十,原本保養得極佳的一張臉上,此刻寫滿了愁容。

他定定地看向女兒,緩了一口氣,伸手握住朝雲的手。

“綰綰,可有什麽不舒服,阿爹派人來給你瞧瞧。”

朝雲搖了搖頭,垂下泛紅的眼簾,嗓子一陣痛澀,她啞聲問:

“阿爹,他怎麽樣了?”

滿室靜默一霎,一旁的雍王妃眸子微嗔,而後又皺眉緩聲道:

“綰綰,咱們大燕好男兒多得是,咱們不想他了哈。”

隻見朝雲抬眼看向雍王妃,那雙水淩淩的眸子堅定著,一字一頓道:

“周焰答應過我的,他要與我並肩而行。”

此話激得雍王妃一陣氣塞,她本就性子火爆,此刻直接回道:

“他這算哪門子的並肩而行!他將你丟在此處,隻身去將那陸臨的頭顱都割下了!我早就知曉他為人凶惡,卻不知這般凶惡,他若是將你放在心中,為何要在你們成親之前,跑去殺朝廷命官!”

“綰綰,舅母不是說你,但你瞧瞧你此刻這般樣子,你再看看你的父親母親,你父親昨兒守了你一夜!”

朝雲噎住,心口不斷地刺痛翻湧。

握著她手的那隻寬大手掌緊緊將她收攏,朝雲回眸看向秦國公,她嗚咽一聲,猛地抱住父親的背,將頭埋入父親的肩膀處,不住地抽噎。

“阿爹……對不起,是女兒不孝……”

她一遍遍地重複著,嗓子也開始發燙。

秦國公垂下眼,將女兒瘦弱的肩頭抱住,眼瞳一頓,而後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像極了兒時,他也曾這般將女兒哄睡。

“阿爹知道我們綰綰最重情意,綰綰放心……阿爹會去想辦法問問姓周那混小子到底怎麽回事的。”

“好了,綰綰不哭,阿爹與你母親、弟弟都在。”

說完,君玡也上前一步,半蹲在朝雲床前,握住她另一隻手,眼底滿是堅毅道:

“阿姐,還有君玡。”

朝雲在父親肩頭露出一隻紅腫的眼,看向他,驀地彎了眼角,抽出手戳了下他的臉。

君玡見她笑了,心中也舒了一口氣,趕忙做了個鬼臉。

珠簾後,秦夫人眼眸微黯,她抬眼時與雍王妃對視一眼,隨後便一道出了房門。

屋外雨聲碎碎。

地麵一片濕潤,秦夫人站在廊下,身後一道腳步聲緊緊隨來。

她輕歎一聲,手中攥著一串佛珠,似有惆悵地開口:

“周焰此次,恐難再出來了。”

雍王妃站在她身側,望著眼前連綿的雨簾,輕聲道:

“阿杳可要為綰綰解了這婚約?”

“綰綰不會同意的,除非……周焰先放手。”她的女兒,她最為了解不過了。

“可……太後那邊又該怎麽辦?”雍王妃轉眸看她。

“我就是沒太明白,她之前並未說過要動周焰的,一會兒我派人去宮中遞信再問問她吧。”秦夫人眼中劃過一絲疑色。

雍王妃也點頭,她回身看了眼屋內,複而問:“國公爺知曉此事嗎?”

“並未。”

-

這廂朝雲醒後,用了半碗清粥,隨後便又躺下了。

秦國公心中念著女兒心結,離開暮雲軒後,便派人備了馬車,預去京兆尹問問此案詳情,再做籌謀。

屋內眾人散去,床幔之後,簾子微動。

被衾裏的人掀開眼眸,朝雲心中一直在思索著昨夜之事。

千絲萬縷擰作一團亂線之時,突地,她想起一人,而後緩緩起身看向一旁守著她的春鶯。

“郡主?”春鶯被她陡然一盯,有些怔然。

朝雲看向她,啞聲開口:“春鶯,給我倒杯水。”

春鶯福身應是,而後將一盞溫水斟好遞來,朝雲接過輕啜了一口後,嗓子潤了潤,複又開口道:

“春鶯,一會我寫一封信,你幫我送至幹王府中,萬不可讓旁人知曉,有一條小路……”

吩咐完後,朝雲掀開被衾起身,隨意搭了一件袍子,便走至外屋的書案前坐下,研磨提筆,速速寫下一封書信,而後待筆墨晾幹,才將信紙折下封起,遞給春鶯。

這廂掐著時辰,春鶯從房中退下,回了自己的寢居換上蓑衣,才按照朝雲的指示,離開府邸,沿著那條小路避開了官道耳目,一路行至幹王府邸。

雨勢漸大,不絕地下。春鶯站在巷口望向緊閉的府門。

她踟躕一番後,看著手中這封信。

今日,她定是要提郡主將信送出的。

這般想著,她一咬牙,便提步走入雨中,行至那府門前,開始拍打著大門。

一陣叩門響動,大門裏頭的人皺著眉,將門閂打開,看向外頭一襲蓑衣的女子。

“姑娘找誰?”府丁不悅道。

春鶯一臉急色地攥著信,答:“勞煩通報一下,我是秦國公府的丫鬟,我尋王爺有要緊之事!”

府丁瞥她一眼,而後轉身預去通傳,卻迎麵遇上了管家。

管家斜乜了一眼門外之人,問府丁:“火急火燎的,幹什麽?”

“門外那個她說,她找王爺有事,又說是秦國公府家的丫鬟。”府丁唯唯諾諾地答。

“國公府?”管家聞言一頓,再度覷了眼春鶯,心中想起王爺昨兒吩咐的話,旋即將府丁推了過去,冷冷道:“讓她回去,不準再來了,就說我們王爺忙得很,沒空和她掰扯。”

這般囑咐完,府丁哪裏還敢違背命令,隻猶豫了一瞬,便回頭朝春鶯重複管家的話。

一番拒絕後,大門再度被人關上。

春鶯奮力地想要擠入門內,卻被兩個府丁猛地朝後一推。

她的力量微弱,隻得被人甩出門外。

訇然一聲,大門被關攏。

女子跌坐在地麵上,愣愣地看著大門,她咬了咬唇,攥緊袖中書信,一時愁意與愧意漫上心頭。

愁雲滿腦之時,春鶯轉身走入雨中。

迎麵一個男子猝然與她相撞,春鶯恍惚之際,那男子滿臉冷然地將她雙手挾住,而後提拉著上了巷尾一處寬大華麗的馬車處。

深色的車簾被一隻素白的手拉開。

雨水朦朧中,春鶯看見裏頭那人一張清秀儒雅的臉,眸中含著清淺笑意與她對視。

二皇子淡然一笑,瞥了眼手下道:

“你怎麽能對一個小娘子這般粗魯呢,鬆開她。”

手下旋即放開,春鶯顫顫巍巍地看著二皇子,又聽那男人開口繼續道:

“你叫春鶯,是長明郡主的貼身婢女是吧。”

春鶯不答,二皇子倒也不怒,上下打量她一眼後,又笑了笑道:“袖中的東西交給我,我來幫她可好?”

聽至此,春鶯心中警惕極強地想要朝後撤,二皇子不緊不慢地睇給手下一眼,手下會意,直接抓起春鶯的雙手,將書信取出,遞給了二皇子。

二皇子接過書信,輕笑一聲:“你倒是忠心啊,這般大的雨,也不見淋濕半分。”

說著,他慢悠悠地將信封拆開,信紙取出,眼瞳輕輕掠過那黑色的字跡。

原本平和的眼瞳,漸漸沉了下來,二皇子唇邊勾起冷笑,攥緊了信紙捏成一團,手指一揚,將信放置雨中,任由它打濕不斷。

“不說話是吧,春鶯,我對你可沒什麽耐心。”二皇子眼眸微眯,裏頭盛出一星危險,他剛要抬手示意手下,忽而腦中又想起什麽,呼出一口氣,皺眉冷聲道:“算了,孤留著你還有點用處,免得她又說孤的不是。”

“你回去吧,別忘了告訴她,你遇見孤了。”語音稍頓,二皇子惡劣地笑起來:“還有,告訴她,孤現在就替她去牢中看望一下我們的周大人。”

他的聲音將後半句話咬地極重,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春鶯,仿佛是在盯著案板上的魚肉一般。

這是上位者的權利與殊榮。

作者有話說:

虐章不多放心看,後麵你們會愛上周狗坐牢的(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