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漸漸清明起來,一道熟悉的臉廓落入她的瞳中,朝雲望著周焰冷冽的下顎線,一時之間,她隻覺五感不斷放大。

感受著他指腹的溫度與力。

“郡主可有站穩了?”周焰的聲音響起。

分明這般淡漠,卻令人無法忽視他落在自己腰間的那道力。

在場幾人都是認得錦衣衛指揮使周焰的,外界傳聞他素來是個寡淡性子,如今卻……

“周大人……”先出聲的,卻是那名程簌簌身邊的女子。

“綰綰,你可有傷著?!”青鸞這廂也反應過來,她雖怕周焰,但此刻也隻得先關心朝雲。

朝雲眼睫微閃,盯著周焰的脖頸至上方輪廓,聲音也軟了幾分:“多謝周大人。”

一人站穩了地麵,另一人無聲地將手收回。二人的距離拉開,仿若方才那搭在她腰間的手,並非他周焰的一般。

他的目光落在秦朝雲的身上,暗自想著,接觸她幾次,知曉她是個逞強的,今日竟也會被人欺負了去。

“貴人饒命!貴人饒命!”

奉茶小廝此刻見朝雲無事了,才即刻匍匐跪地連聲求饒。

青鸞拉著朝雲的手臂,仔細檢查著她身上可有燙傷,朝那小廝怒聲道:“若非今日躲開了,我們綰綰這張臉就毀了!廣聚軒怎會有你這般行事魯莽的小工!”

小廝聽得青鸞一陣發火,此刻頭都埋在地麵上,不敢動作,隻覺今日自己是闖了滔天大禍……

他分明記得自己是十分小心地繞開她們的,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郡主這不是沒事嗎,林小姐又何必如此追責這小工。”程簌簌斜了一眼青鸞。

“說得對。”朝雲看向程簌簌,目光沉了幾寸,“阿鸞說得對,廣聚軒的小工皆是受過訓練的,斷不會如此莽撞,隻怕不是某些手腳陰暗,暗箭傷人。”

這番意有所指的含沙射影,氛圍一度冷卻。

方才站在程簌簌身旁的女子此刻也不敢多言了,隻目光微斜地去瞥程簌簌的臉色。

秦朝雲撣平自己的袖側,朝著程簌簌邁前一步。

“你覺得呢,程小姐。”

不輕不重,不急不緩的語氣,那眼神卻是帶著三分利的。

周焰退在幾名女子的旁角處,置身事外地觀著朝雲的一舉一動。

秦朝雲便是秦朝雲,什麽賢良淑德大度謙讓,但凡人若犯她,她定睚眥必報。

這才是秦朝雲,而非秦雲氏之女。

想到這處,他忽而回想起朝雲方才那句軟聲的道謝。

唇畔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樓梯處一直等他的屬下周齊,此刻走上前了幾步,便瞧見那幾名正在發生口角的女子,而另一邊,自己的主上正津津有味地觀戲?

“主上。”他低聲喚。

周焰回神斜他一眼,示意他說。

周齊此刻瞧見了側身的朝雲,才猛地憶起這是長明郡主,遽然懂得了主上的用心良苦。

“方才折返回來,您原是為了小郡主啊”

這話周齊本意是說他發現秦朝雲的疑點而用心,落在周焰耳中,卻是使他想起她那輕薄衣料下若隱若現的白、湊近時的一股濃烈女香、捏在掌中的那一掐似水的腰肢……

便是這些想法一點點地使他方才,不過是瞥見了朝雲停在二樓的身影,竟如此鬼使神差地想要看她牙尖嘴利的模樣。

“閉嘴。”周焰的臉瞬即黑了幾寸。

被他這聲低斥莫名其妙嚇住的周齊此刻立即耷拉下了頭,耳邊卻響起那處女子中的一聲羞怒叫聲。

隨後便是那衣袂飄飄的秦郡主高昂著頭,攜著她身邊的靜婉女子與婢女一道走來的身影。

周齊好奇地掀眼瞥去,一看她們就是大勝得歸的表情。

這廂周焰也隨之睇去一眼,輕淺的。

他沒說話,仍由秦朝雲打量著自己,直到她越湊越近時,周焰退了一步。

女人笑了一聲,帶著戲謔地,眼底流光溢彩,似在說,看吧周焰,我扳回一局了。

而她果真也便開了口:“你不是走了嗎,特地趕回來救我啊?”

輕輕柔柔的聲音,似千百絲線纏繞收緊。

“不過是偶然搭救,郡主倒也不必對自己的恩人倒打一耙。”

周焰的語氣很是平淡,眼神亦是如此,朝雲習慣了,本也隻是習慣性地調侃他一句罷了,卻在下一秒,聽見那人又說了句,“不過,郡主這都城遍地都是有情郎,可要仔細些更多那白衣女找上。”

他說完,眼神似笑非笑地投向朝雲,欣賞著她有些愣怔模樣,心中淌過淙淙溪流。

廣聚軒的雕窗外傳來陣陣呼嘯地馬蹄聲,周焰眼底起了冷冽,似想到什麽般,堪堪收回目光,轉身便朝樓下而去。

“走!”

一道厲聲,那屬下周齊也來不及與朝雲互打照麵,便匆忙動身隨他離去。

朝雲走前幾步,靠著那窗欄處,看向樓下那道挺闊的背影,長身豎立,動作翛然而帶著軍人般的利落。

他為首策於馬背,長臂撈起韁繩,腿部一夾馬腹,似一道極快的閃電雷雨般,從她眼前飛馳而去。

“郡主,馬車已備好了。”

-

自昨日從廣聚軒回來後,朝雲的心緒一直不太穩定。

直至今日午膳後,她本是回了暮雲軒預備小憩一番,卻始終睡不著。

倒是庭院外傳來了一陣嬉笑與腳步聲。

朝雲斜躺在美人榻上,屋內用了冰,此刻涼意絲絲不比外頭烈日悶熱的。

聽著外頭的一陣噪音,她眉間微蹙,手中撚起菱扇,搖了幾下,朝外頭低吼:“秦君玡,你煩死了!”

君玡近幾日因日頭過烈,國子監給放了幾日塾假,這才來了暮雲軒的。

剛走到這大門口,便聽見了朝雲的怒聲,他腳步一頓,聲音小了許多。

踏入門檻時,朝裏頭偷瞥了幾眼,隻見朝雲渾身透著燥意躺在那美人榻上,手中有氣無力地搖著菱扇。

一旁侍候的冬泱正替她搖著另一把扇子,君玡輕手輕腳地踏入,與冬泱示意了一眼,接過她手中的扇子替朝雲輕搖了起來。

“阿姐在惱些什麽啊?”他略帶討好地開口。

被他這一提起,朝雲心中的煩悶更甚,她掀眸看向君玡稚氣的臉,回憶起昨日程簌簌的話,腦中一轉,有了突破口。

“君玡,你今日怎麽不去城門口接你的燕淮哥哥?”

“燕淮哥哥不是在琅玡學藝嗎,他今日要歸都城?”

手中扇子停下,君玡的眸光忽而放亮,他轉身坐在榻邊木凳上,滿眼期待地看向朝雲。

瞧著這傻小子的表情不像是騙人……

朝雲略一思忖,隻覺心中更是不悅了。

他們姐弟二人連帶著林青鸞都不知曉燕淮回來的消息,倒是那程簌簌先給知曉了?

如此看來,他們一同長大摔跤打架,少時逃學,廣聚軒相約這些年的情誼比不得他那半路殺出來八竿子都打不著,還如此與她作對的表妹——程簌簌!

“燕子廷這廝,我要與他斷交!”

君玡方才的喜悅一掃而空,怔怔地望著突然起身眼底怒火正燒的朝雲,一時之間將手中的一本奇誌異錄捏得死緊,不敢拿出了……

姐弟二人的氣氛正緊張,屋外方取茶水歸來的冬泱一時之間有些怔然,腳步半懸在那門檻上方,一時之間,進退維艱。

鄴都城門處,一隊人馬自城外而入,眾人皆是紅衣騎兵之著裝,唯獨為首那位公子,穿著一身鶴紋錦服,烏發被玉冠束起,長眉入鬢,饒是十分儒雅的裝束,那眉眼中卻燃著一股少將氣焰。

他指尖執著韁繩,背身直立,朝著城內而行。

身後跟隨的紅甲兵朝他靠近一些,眼見他穿過這烏衣巷便要折右而行,急聲囑咐:“世子,咱們需先回家與侯爺回稟。”

燕淮不耐地睨他一眼,聲音清冽如泉:“要稟你稟,老子有事。”

紅甲兵知曉自己拗不過他,想起侯爺曾說可用武力製服世子,正欲強行帶他回去,便聽街巷處一輛馬車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何人敢如此放肆!”紅甲兵厲聲朝馬車吼道。

車簾被人拉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清麗的白衣女子,她朝著燕淮的方位露出羞赧之色,將手中令牌於眾人眼前一晃。

“程氏簌簌,迎表哥歸家。”

紅甲兵一瞧那正是燕侯府邸的令牌,旋即朝程簌簌微揖一禮。

看見程簌簌的那一刻,燕淮舌尖頂了頂下顎,露出一絲痞氣,眸子一轉,腳下力度一重,趁著眾人鬆怠時分,策馬便朝另一條小巷疾馳而去。

“回稟父親,燕淮回去自會請罪,眼下有更要緊之事須做,一刻不能耽誤!”

烏衣巷處隻留下那男子長長的回音,和他策馬奔馳地衣袍被風鼓動,揚起道路旁樹幹上的玉蘭花漫天。

燕淮這頭直穿過小幹道,輕車熟路地來到秦國公府邸門前。

看門的小廝早已與燕世子相熟,這大半年未見,陡然瞧見還是呆了一瞬,隨後便熟稔地與他搭話牽馬。

這一路,他駕輕就熟地穿過秦府大小遊廊花庭,直至拐入那暮雲軒。

冬泱正邁著腿進退為難之時,肩上忽然落下一掌,力度不小,卻十分熟悉。

她怔然地扭頭看向來人,少年眼底泛著明朗笑意,眉眼如墨地點綴在他深邃的輪廓上,是熟悉的恣意與張揚感。

幾乎要下意識地驚叫,燕淮卻朝她作了個噓聲的手勢,將她手中的茶盞玉盤接過,兀自地邁著輕巧腳步走入屋內。

屋中的姐弟二人,一個明豔的臉上掛著慍火,一個稚氣的臉上有些怯意。

“燕淮哥哥怎麽招惹阿姐了?”君玡垂下頭,小心地問。

端著茶盞的人,腳步一頓,隔著那道飛鶴屏風,看向坐在榻上的纖細身影。

朝雲捏緊了手中菱扇的柄端,美目微轉,長長望著窗外簌簌飛落的葉子,咬牙:“我要與這不忠小弟從此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聽到這處,外頭不禁傳來一聲嗤笑。

姐弟二人同時瞧去,隻見來人頎長的身影越過那道屏風,筆直地帶著一身風塵地走到她的眼前。

“綰綰,你要如何與我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

暮色四將,天邊透著橙紅之色,皇城外的北鎮撫司內,此刻卻是黑沉沉的一片。

刑架上鐵鏈捆綁著一名披頭散發的青年,衣冠因刑罰而破裂不已,四處皆是他的傷痕與血跡。

濃烈地腥氣兒充斥著整個暗獄,青年眼中已是死氣沉沉地絕望。

一身玄色飛魚服的高挺男子坐在青年麵前的檀木椅上,氣定神閑地啜了口手邊的茶水。

“要殺便殺,你們的手段不過這些。”青年虛弱地瞥去他一眼。

周焰聽了他這話,頓覺可笑,頭微偏,長睫一掀,帶著倨傲地目光落在青年的身上,將他上下掃了一眼。

“既如此,不若賞您這位忠心俠士死前最後一禮?”

他驀地彎起唇角,笑得冷豔而令人發悚。

“將他衣衫去掉,斷根剜肉。”

如雷劈下,青年隻覺周身蒼涼無比,地牢鋪天蓋地地寒氣席入他的五髒六腑。

他的瞳孔瞪大如鬼,望著走向他的錦衣衛,撕心裂肺地開始喊叫。

“周焰!你這個皇帝身邊的走狗!你們不得好死!你們……怎能如此羞辱於……我!”

“啊!——”

周焰將茶盞撂下,轉身之時,聽著身後悲痛地慘叫之聲,眉眼未有一絲鬆動,隻劃過一點不耐。

刑室外頭的走廊走來一道急促地身影。

周齊在他跟前停下,揖手拱拳後,低聲道:“主上,潛逃之人今日於烏衣巷的附巷現身,屬下查到那人……與從琅玡遊學歸來的燕世子有軌跡交疊多處疑點……”

暗牢裏四周皆是厲喊之聲,周焰聽得煩了,提步朝暗牢出口走去。

觸碰到外界的一點日光後,他才與身後的周齊回問:“燕淮此刻在哪?”

作者有話說:

我們小燕閃亮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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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心蟄伏十年,她重回金陵城中,化身攪動風雲的女諸葛。

皇帝九子,各有千秋。

奪嫡之爭,她本有意擇定最有前程的六皇子,順帶報仇雪恨。

卻在進宮當日,誤入一處清冷別院。

她被人推倒至那冷硬無比的木榻之上,而強攥著她下顎的人,卻是九子之中病弱的七皇子。

———章承衍。

他的眸中有燎原烈火之勢,長腿抵在她的雙膝,字字清淩:

“輔佐我奪嫡,我能讓你如願以償,公主殿下。”

朝堂風雲際會,詭譎暗流。

林蘭姣隱匿在了章承衍的寢殿中,成了他的侍寢宮娥。

她為他謀取帝心,冠珠封王,齊肩太子。

每逢夜中,為做戲旁人,她還得為他暖床鋪帳,貼心關懷。

真真假假,汲汲營營中,他的目光亂了。

故事的開始,他要皇權滔天,她要仇人身死名裂。

故事的後來,在無數暗沉長夜中,他隻想將林蘭姣壓在身下,碾入骨髓。

那張螓首蛾眉的臉,成了他心頭化不開的劫。

“蘭姣,你為朕絕處逢生,朕定也為你開出一條活路。”

紅鸞暖賬,暗香沉浮間,他的吻潮濕而溫軟。

章承衍要江山,也要林蘭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