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香四溢,珠簾輕挑。

四人轉換位置,男女對坐。

緊挨著朝雲的青鸞此刻低垂著眉眼,不敢動彈。

隻因對麵,一個是當今天子幼弟—小幹王,一個是都城無人不懼的鬼見愁……

白皙柔荑落在案前,秦朝雲倒是十分放鬆地坐在這處,剔透纖長的指尖自然地輕叩。

“綰綰姐,你這還未給本王引薦一下這位娘子是何許神仙?”小幹王率先打破了這沉靜氛圍。

青鸞被提及,此刻心中收緊,長睫輕顫地看向朝雲。

她生得本就是副柔弱小花模樣,此刻神情並茂,更似那一折便斷的花枝。

見她如此,朝雲挪揄地與小幹王道:“這是林相家的幺女青鸞,比王爺您還大上三月,可別這般盯著人家瞧。”

“綰綰姐說得是,哈哈哈。”幹王下意識地捏起折扇,瞥見林青鸞微顫的肩時,收斂了些自己的目光。

這倒是個膽兒小的小娘子。

他這般想著,看向了周焰,“無緒啊,你也別這般凶神惡煞的,當著綰綰姐和林小娘子這般的神仙人物,你且和顏些。”

周焰聽完一聲冷笑,視線隨意擱在一處,並未看任何人,似隻在看那閣樓的朱紅柱子般。

“別理他,這人總是這副樣子,我都習慣了。”幹王再度打了圓場。

秦朝雲哪裏不知道周焰現下反應,不過就是因著她坐在跟前,有些不自在罷了。

想到這處,她倏地彎起眼角,身子稍往後傾靠一寸,日光斑駁地落在她的臉上,映出她的眉眼風華。

身上金縷絲線鉤織的雲紋邊,透著光澤細碎閃動。

一樓的台上還在唱著折子戲,伶人的聲音婉轉細嫩,唱詞一段段地似要訴盡情絲。

她的目光卻獨獨停留在周焰身上,唇畔勾起一點笑,秦朝雲忽而朝前俯身,幽然女香猛地撲入周焰的鼻腔。

心頭驟然收緊十分,他的眸子凜起,一寸不挪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女人的睫毛很長,在她的眼瞼處落下一層陰影,周焰這才看清她的妝容實則很淺,但她的眉眼骨相過於濃豔,遂淡妝也能顯出十分姝麗。

他的神思隨著她的湊近而有些紊亂,耳畔摒棄了一切嘈雜,隻剩她清淺的呼吸。

秦朝雲掀睫抬眸,望入他烏黑的瞳眸,纖細指尖正撚起他的陶盞,水流聲在他耳邊瀑開,周焰眼底一縮,才曉得她竟是給自己斟茶……

“周大人,護衛都城辛苦,朝雲替百姓們給你斟盞茶。”

語調輕緩尾音上揚,那雙狐狸般的眼睛閃過狡黠。

周焰沉聲一笑,從她手中拿過陶盞,粗糲的指腹與那細軟相觸,她的手有些涼。周焰目光落下,指腹粗重地擦過她的指骨,再去瞧她的神色,眼底已泛起一陣漣漪。

隻片刻的摩擦,二人都已回歸原位,一切如常。

“綰綰,你別靠近他。”青鸞垂著頭在朝雲耳邊極小聲地說話。

聞言,朝雲想起自家小弟君玡也與青鸞一般,對周焰似乎極害怕又厭惡的。

“阿鸞不喜歡他?”

青鸞本想點頭,此刻卻感到對麵有目光投向自己,她隻得半仰著頭,眨了眨眼睫。

看來周焰這般的男子,竟在都城貴女中是個不太討喜的存在,不過想起他那脾氣,倒也確實。

女子擇婿,終究還是得品性勝於容貌的。

“綰綰姐,林娘子,這是廣聚軒的栗子金絲酥,聽聞是秋季新品,此刻旁人都還吃不到。本王曉得你們女子甚愛這些果子點心的,快些嚐嚐。”小幹王收了折扇,將下屬手中的琉璃玉盤端下,放在二人跟前,笑容溫煦地看向她們。

本還有些懼怕幹王的青鸞,此刻瞧了點心,眼底暴露出她的屬性,眼睛彎成月牙狀,欲抬手去撚點心,又抬眸想瞧幹王的神色卻見他如此溫和的笑容,心中那份畏懼消散殆盡,甜笑著同他開口:“謝謝……幹王殿下。”

“哈哈哈,林娘子快別客氣了,表姐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別拘束。”

聞言朝雲倒是幾不可聞地蹙了下眉頭,她怎不記得與這小王爺這般熟稔了……

看著青鸞的笑容,幹王心中起了一點波瀾,他倒是甚少在這百花爭豔的都城瞧見這般可愛的女子了。

朝雲瞧著青鸞此刻的活潑,心中也暢然許多,她是沒甚興致去食這茶點的,隻靠著檀木欄杆,細細地聽台下的戲曲。

戲中人正是從那情濃之時演至痛徹分離。

女角的淚泫在眼眶,男角未曾回頭地決絕之意。

“哎,這如此好的一雙有情人便這樣分離。”

“若是那書生家中母親若是並非如此執拗便好了。”

有人惋歎著這段以悲劇結尾的愛情,一旁的幹王也若有所思地同人一起歎息。

“這世間有情人難成眷屬啊。”

一聲嗤笑,幹王不解地看向秦朝雲,他這位表姐此刻還能笑得出來,一般女子此刻不是都因落淚潸然嗎……

譬如,他目光一轉,停在青鸞身上,這……

“薄情郎君的戲碼有什麽好看的”林青鸞手中還撚著半截酥餅,憤憤不平地說起。

朝雲側頭看她,眼底頗有些讚賞。

剛為這段**氣回腸的愛情戲碼感歎一番的幹王,此刻臉上掛了一點訕意,本欲說幾句看解,但瞧見林青鸞那副鄙夷的樣子,他便噎了回去。

“戲也看了,茶也喝了,周某手中還有案宗要理,便先告退了。”周焰此刻聽著他們聊起這些風月,實則覺著無趣且不耐,直接起身朝幹王拱拳。

幾乎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周焰便邁著長腿踏出了這處隔間。

“喂!周無緒……”

幹王在後頭喊了幾聲,隻見那樓欄處的身影漸漸遠去。

“這天色也不遲了,我與阿鸞也不便久留,王爺可要隨我們一道離去?”

遊廊外的日光確已是昏黃一片,小幹王思琢著他這好容易休沐一日,斷然是不可能早早回去的。

見她們要走,便吩咐了外頭小廝備了兩盒點心給她二人。

告別之後,朝雲一行人便順著那樓梯而下。

“不曾想,小幹王殿下竟一點架子也沒有。”青鸞看著婢女提著的食盒,心中歡喜。

朝雲揚眉朝她一笑,“阿鸞喜歡,便將我的這盒也給阿鸞。”

二人正談笑間,卻在拐入二樓遊廊的轉折處,正麵陡然撞上一人。

“綰綰,你沒事吧。”青鸞這廂倒是未與那人相撞,倒是朝雲被那人撞得連退幾步,髻上的珠釵隨之晃動不止。

她搖頭,掀眸朝眼前之人看去,眸光由茫然轉為一絲憤意。

“程小姐,你沒事吧。”後頭跟來的一名貴女堪堪來攙住程簌簌,關切著詢問。

二人的目光在此刻交疊,電光火石般、氣焰熊熊般。

“程小姐,走路把眼睛睜開些。”朝雲此刻還覺得肩胛處酸痛,但並未表現出來。

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看個折子戲,都能遇上對麵這禍水……

程簌簌也毫不客氣,回懟著朝雲:“我自直道而行,郡主自彎道而來。我如今雖位卑言輕,但郡主也別如此刻薄,免得落人口實。”

“本郡主今日便是刻薄你程簌簌,又如何?”

她的眉眼飛揚起來朝前一步,那雙狐狸般的眼睛現下消散了平日裏的散漫與輕佻,此刻便顯得不容侵犯。

二人的氣焰越來越濃烈,一旁拉著程簌簌的貴女,此刻也有些慌張,若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二人打了起來可怎麽辦……

“簌簌,咱們先回去吧,你不是說明日小燕世子便回來了嗎,你還得去城門處接他的。”

一聽這句話,方才那股瀕臨駭浪翻湧的氣氛,驟然消減。

“你說什麽?”朝雲的目光“唰”地看向那貴女。

貴女不懂自己又是何處得罪了朝雲,忙小聲地重複,卻被一旁的程簌簌打斷。

隻見方才還冷青著臉的程簌簌,此刻笑靨如花,“子廷哥哥便要回來了,郡主還不知道吧?”

饒是身旁的青鸞此刻也晃神了片刻,才乜了眼程簌簌:“子廷哥哥便是回來了,也沒你什麽事吧,他定然是先來尋綰綰與我的!”

朝雲垂下眼睫,輕笑一聲,眼中又恢複一貫不甚在意的調子。

“我早就知曉,小燕要回來之事,隻不過被你撞得有些發懵罷了,用得著你與我報信?”

又是這幅姿態,又是這幅毫不在意卻又輕易取奪的姿態……

奉茶的小廝提著陶壺小心翼翼地從她們身旁繞去。

“啊!”

一聲驚呼,小廝身子晃動,腳下不知被誰一絆,竟直直地將那陶壺朝著朝雲的身上摔去!

“綰綰!”

“郡主!”

耳邊穿來幾道尖利的女聲,朝雲朝後倒去,眼瞳中瞧著那陶壺就要帶著滾水潑到自己的身上。

她的心中不斷收緊,一時之間腦中空白一片。

隻想著,完了,她的臉……

閉上雙眸的那一瞬,朝雲隻覺腰間被一人寬大的手掌攬入懷中,那人身上有渾厚的草木氣息,清潤而帶著一股烈意。

隔著一層輕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到腰間那手的粗糲程度,那是雙常年磨槍練刀的手,不似君玡這類城中公子般細膩,此刻在她細嫩的軟肉上摩挲著,使得她心中的恐懼一點點消散,換來的卻是前所未有的酥麻癢意。

“啪”地一聲,陶壺碎在地板之上,濺開的水漬似一朵綻開的花。

滾燙的沸水沒有如期落在她的臉上、身體上,

轉而卻是一個滾燙地令人臉頰緋然的懷抱,一個男人的懷抱。

作者有話說:

嘿嘿嘿,是誰在笑ovo